皇承寺的钟声悠远绵长,一连在床上躺了三天的楚羽听的耳朵已经起了老茧。知春小和尚对他依旧关心备至,但无聊时问出的问题能将楚羽化成焦木,他甚至怀疑这和尚是戏台上演戏的假和尚。他问:“女人下面是不是真的不带把?”楚羽楞楞地看着他,不知如何回答。
右耳这几日白天总是不见影子,楚羽本担心它无食物果腹,只是一日晚上,它肚满肠圆,手中拿着一条鸡腿出现在楚羽的面前,楚羽登时将眼睛瞪的老圆。感情自己这一日三餐和和尚们吃斋念佛,担心右耳的肚子,不过是自作多情!
知夏小和尚每日都来检查他的伤情,顺便带一些吃的给他。皇承寺的斋饭只有一碗米饭,一碟青菜,肉自然是没有的,好在有米果腹不至于挨饿。饥荒年景,已经是极好的享受。青菜是寺里和尚自己种的,菜叶子不多,楚羽掰着指头都能数的过来。看来皇承寺和尚们的日子过得也并不怎么慷慨。楚羽想不通的是右耳的鸡腿从何而来?他拐弯抹角的问知春小和尚,“小师傅,你们吃不吃肉?”
知春小和尚眼神冷冽,他将端给楚羽的药碗放在一边,一字一顿的说:“我们可是正经的出家人,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楚羽忙摆了摆手,“我随便问问,小师傅莫怪。”
连吃三日知春小和尚的苦药之后,楚羽身上的伤口已经好的干干净净,连一丝疤痕都没有留下。庆炫大和尚来看过之后啧啧赞叹,一个劲的感慨地王果功效惊人,却半个字不提知春的功劳,小和尚撅着嘴,一脸的嫌弃,他愣是装作没有看见。
伤好了之后,楚羽也不好再吃白食。他看着知夏在厨房烧火做饭,薪柴不足,就自告奋勇的做起了砍柴的樵夫。大病新愈,也砍不了多少,重在心意,知夏性子淡漠不起变化,知春的脸上笑容因此多了不少。皇承寺挑水砍柴伙计枯燥,这几年知春的修行大多落在这两件事上,此时有人分担,他乐得自在。
时间又过去七日,楚羽在皇承寺里里外外转了个遍,却发现整个寺院只有庆炫知春知夏三个和尚。知春说:“天旱以后,寺里香火日渐稀薄,为了活下去,多数人已经下山化缘去了。”
自从知道这件事情后,楚羽在皇承寺愈发待不下去。多一个人就多一口粮食的消耗,人家和尚救了自己,自己怎么能不知好歹?于是第十日,楚羽向庆炫老和尚辞别,老和尚也没有拦他,只是告诉他自己的师弟庆慧和尚去了云水县,如果未来能遇到,有解决不了的事情,可以去那里找他。老和尚是好意,楚羽却不敢抓杆子就爬,口中称是,心中却不以为然。
楚羽和知夏小和尚告辞后,想和知春也见最后一面,却没有找到他,看着阳光的脚步已高,他只好带着右耳离开了皇承寺。按照知夏指点的道路,走了大半个时辰,下了山,很快就看见了一条大道,那条道直通长野。
上了大道,瞧瞧方向,他出了一口气,迈开双脚,回家!
就在此时,路边的草丛里翻出一个和尚来,不是知春小和尚还能是谁?楚羽指着他:“你想干……你怎么来了?”知春小和尚笑吟吟的说道:“自然是和你一起私奔?额,不对,是离家出走?也不对,是离寺出走!”楚羽眼巴巴的看着他:“离寺出走?大师傅知道吗?”那知春嘻嘻一笑:“没关系,我给师傅留字条了。”
楚羽还是不放心:“大师傅不会怪罪你吧?”知春将右耳从楚羽的肩头抱了过来:“你这人怎么这么麻烦?你到底走不走?”不等楚羽回答,他自顾自的走了。楚羽无奈的笑了:“这边,你走错方向了!”
皇承寺里,知夏拿着知春的字条,他向庆炫和尚问道:“师傅,师弟这一走,不要紧吧?”庆炫沉吟了一会:“因果循环,这是他自己的缘法,就随他去吧。”知夏心里略有失落,他平时虽然不喜欢这个师弟的絮絮叨叨,可他这一走,他的心里倒有些失落,诺大的古寺,如今就只剩下自己和师傅!他缓缓的退出庆炫的房间。就在这时,房间里传来庆炫的声音:“知夏啊,晚上给为师做只鸡!”知夏的脚步一颤,差点没把自己摔死:“师傅,你不是说我们要吃斋念佛吗?”庆炫大和尚在里面骂道:“吃什么大头鬼的斋,我们又不是清教那帮灭人欲的傻蛋,只要心中有佛,吃什么都行。”
楚羽和知春两人一前一后行走在大道上,倒是有一种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的自在。知春小和尚在前面的走的风生水起。他看见什么都好奇,一会问问这是什么树呀?一会又问你弟弟真的是被无极道宗带走了?一会又问楚羽有没有喜欢的姑娘……楚羽被他远远的甩在后面,心里一阵冰凉。他不过是想回个家而已,身边这个包袱是怎么回事?
直到他们在一个十字坡下看到一具女尸,知春才闭了嘴。尸体坐在一棵苦枫树下,蛆虫从她脖子里爬了出来,已经腐烂了很久。知春念了一句:“苦海无涯,往生净土。”说完,他对楚羽道:“我们将她埋了吧,也算积了一场功德。”有道是兔死狐悲,楚羽想起自己的母亲,只说一个字:“好!”
他们在树下挖了一个坑,用的是知春手中的一根禅杖——也就是根刚到知春肩膀处的铁棍。他们抬动女尸的时候,知春指着女尸鼓鼓的肚子,知春说一声造孽,一尸两命。楚羽没好气的说到:“观音土,她是饿死的,你看她的嘴里,还有她泥土。”
埋完了女尸,走在路上知春小和尚话少了很多。他原以为外面的世界是多么美好,没想到刚下山来就看见一个饿死的女人。师傅说的对:“酒肉穿肠过,佛神心中留。”看来不管是凡人还是和尚,终究还是要先吃饱肚子。
经过一天的赶路,楚羽带着知春走进自己的家。家门只剩一半,空洞洞的等着他的归来。他走了进去,似乎听见了莫秦氏喊他羽儿,听见弟弟叫他哥哥,可是这都不过是他白日做梦,一切都没有,这里只有他自己。知春小和尚叹了一口气:“没有想到,你家竟是如此落魄?”
楚羽苦笑了一声,他还能说些什么。他去米缸里找了乡亲送给自己的黍米,黍米还在,运气已经是逆天。他舀了一小半碗洗干净,熬了一锅稀粥。“条件不好,师傅你多担待?”知春心里略微一松:“有吃的就好,我也化过缘。”
粥熬好之后,楚羽先给知春盛了一碗稠的,这才给自己舀。知春微微有些感动,他也不点破,只是将碗中的粟米给楚羽拨了一些。俩人苦笑了一声,比起他们埋过的女尸,他们至少还有碗粥喝。
门外忽然走进来一个身影,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走了进来,楚羽看见他,脸上本来绷的紧紧的肌肉松了开来。“唐河,你还活着?”
“楚羽哥,你这几天去哪了?你可让我好找。”
“先不说这个,你不是去嘉义了,我听说那边发生了叛乱,我还怕以后见不到你……”
“没事,我就是个普通的老百姓,叛军要杀也杀那些当官有钱的,我没事!再说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唐河在楚羽面前转了圈。
“你小子!”楚羽笑道,“吃过饭了吗?”
唐河舔了舔嘴唇:“吃过了,吃过了……”楚羽笑了一下,又拿起一个碗,将自己的粥分了一半给唐河。
“跟我还装什么装?”他将粥碗递给唐河,“赶紧吃。”
知春看着两人笑了,三个人飞快的将粥填进了肚子。
“楚羽哥,往后你有什么打算?”唐河蹲在楚羽的面前,向楚羽问道。
“我不知道!也许是给柳德家放牛种地!”楚羽躺在破炕上,他还是有些饿,躺着能减少一点活动量。
“给柳德家放牛?”唐河一愣,他说:“可我听说我姨是被柳家逼死的……”楚羽心里黯然,他何尝不知道柳家和自己可能有仇。但除了对柳德怀疑外,一想起柳老先生他就恨不起来。他不过十二岁,虽然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生活在石头村这么小的一片地方,见识能有多大?除了去给柳德家放牛种地,他还能做些什么呢。
唐河又说:“而且我听说长野城现在征兵,柳家已经把你的名字报了上去,明天长野城就要来人带你走了。”
楚羽从炕上坐了起来:“你说什么?把我报了上去?不是说当兵最小也要十六岁吗?”
“好我的哥,规矩早就改了,现在只要是个男的,都要被拉上去,听说嘉义的叛军已经多次攻打长野了,顺子哥说长野城下尸横遍野,男人可是死了一茬又一茬。”
“那也轮不到我呀,我才十二岁。”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只是听见那柳德在村子里贴了一张征兵布告,他念过你的名字。”
“妈的……”楚羽说,“这是要送我去死!”
“你是说,明天长野就要来人?”知春问道。
“是呀!”
“那我们还不逃?”知春抓着楚羽的手,眼睛明亮亮的!
“逃?逃到哪里去?”楚羽脑海里一片空白。
“皇承寺!”
“不去,”楚羽摇了摇头,“我不能将祸水带到皇承寺去!再说我还要在这里等我弟弟回来。”
知春心里一暖,这楚羽本性不赖,也不枉他师傅救他一命。
“要不,我们去云水县找我师叔?”
“可是,云水县那么大,我们去哪里找你师叔?”
“说的也是!”知春的眼神一滞。
楚羽心乱如麻,他想起长野那些狼骑高举的钢刀,满脑子都是在想怎么办?
“那要不然,我们去无极道宗找你弟弟?”
“可我不知道无极道宗在哪里呀?”楚羽一摊手,“那些人都是高里来,云里去的人物,听说无极道宗可是在云梦泽中?我们这些凡人可到不了那里!”
“那你说怎么办?”
“我不知道,”楚羽没有主意,他在地上如热锅上的蚂蚁,让他去长野城送死,他怎么都不愿意,可去哪里呢?
“要不算一卦?”知春说。
“算一卦?你会!”楚羽停下脚步。
“我会!”知春排出两枚铜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