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好眠,早上起来便见这日头高照,是个晴空万里的好日子。
一向贪睡的疏麻今儿起得也早,拖着冉若华去楼下用了些早膳,回房里取了自备的画具,打着饱嗝往一楼昨日小厮们收拾好的会场走去。
丹青会分上下两场,上午是初试,所有画手要临摹一幅古迹,可分别从给出的人物图、山水图和花鸟图中选一而作。
午时之前,会方将在空桑楼门口的告示栏上贴出甄选进下午复试的十二人选,届时国师等人便会前来观战。
临摹古迹颇为耗时,学生时期,冉若华的山水画曾得过全国大奖,但穿越多年,手法定是不似之前那般熟稔。
不过这几年,虽不能下笔倒是也耳濡目染了冉家不少人物像的画作技巧,此番便选了那副二十年前由御前画师所作的人物肖像,画中人正是当朝太后。
古代人物画更重传神,在满足外形的肖似之下,更着重性情与内心的刻画。
由于画手各自对画的领悟不同,很难有高低之分,想要在几百位画手中脱颖而出,难于登天。
众人思索之际,疏麻已然起笔,侧头却见同室的花兄正静立于桌前,纸上空无一物。
正准备出言提醒之际,便见那花兄竟是向小厮要了块白布,用砚台紧紧压住四角,又拿出了他那套独特的颜料画了起来。
这兄弟不愧姓花,真是花样百出。
此番冉若华想的是通过出其不意搏得一丝机会,于是便采用了稍逊于她水墨画技巧的油画一试。
西方油画以真实境界为美,相比起来更为细腻真切,若是画起角色众多的人物风俗画颇有难度,可画起这肖像画倒是恰到好处,也别有心意。
这古画虽尽显太后年轻时的风韵,可细看还是稍显抽象,真正下笔改成油画倒是需要她加入些自己的联想,颇费些功夫。
笔触轻然,转眼间,堂内的画手便少了大半。
收笔,冉若华抬起手腕,蹭了蹭额头上的薄汗,许久未作油画,竟累成这样子。
起身回头,才惊觉身后围了一帮已交上画作的画手,正一脸惊叹的看着自己的画作。
挪开砚台,她将那画作递给了一旁的小厮,由他交了上去。
突感肩上一沉,低头便见疏麻那染了墨迹的大手附上了自己肩头,青衫上瞬间出了几条黑印,害她连忙抬肩把那手臂挪掉。
“我说花兄,真不愧是冉家弟子,这人物画的功力确实与众不同。”疏麻在身上蹭了蹭手上的墨迹,毫不吝啬的吹捧着,“把太后她老人家画得和真人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
怎么可能,画上之人只是她脑补出来的太后年轻时的样子。
“走吧,本公子请你去隔壁的玉珍阁吃顿好的,吃饱了才有力气参加下午的比赛。”少年半是撒娇半是笃定的语气扰乱了她的思绪,冉若华看着那抱着自己手臂之人颇为无奈。
“你怎知我能入选?”
好看的桃花眼轻挑,不置可否的望向那比自己高了一头的少年。
“花兄这般手艺若是进不去,那这丹青会可就浪得虚名了!”
疏麻此言一出,四下里的画手们也纷纷点头附和。
这丹青会向来公正严明,画作之间虽参差不大,但无论哪届的胜者都是众望所向,实至名归。
花画手这般惊人的画作若是不能入选,那这楼里也没有谁有资格了。
等从玉珍阁吃饱喝足的回来,告示那边已围了一众青衫画手,好不热闹,应是复试的入试人选已定。
她虽未上前,耳边却从众人嘴里隐约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随后,便毫不意外的看见从玉珍阁出来便跑得没影的疏麻扶着他那被挤歪了的发冠,从人群中跑了出来,露着一口大白牙,傻兮兮的凑到她身边笑道,“花兄,你入选了!”
“知道了,你呢?”
瘦小美貌的少年气定神闲的转身往楼上走,身后跟着个略高一头的锦衣少年,美好如画。
“当然没进啦!”疏麻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丝毫不为此事难过。
“那你怎么比我还高兴?”
木梯上,瘦小的青衫男子停下脚步,侧过身子依在木栏上,抬头转无语的看向身侧之人。
“你若入选,我便是画师的兄弟,你若夺魁,我便是画圣的兄弟,”似是怕她不信,疏麻还拍了拍她的肩膀,宽慰道:“放心,你若今日未入选,我便只是花拾的兄弟,结交到兄弟自然是桩喜事!”
是缺爱吗?这孩子怎么傻乎乎的,懒得理他的冉若华转身继续往楼上走,眼底倒是难得闪过一丝暖意。
不过,这比自己还小上一岁的臭小子,个头怎么这么高,和他说话,费脖子。
“花兄,你等等我啊!”身后少年呼喊声不断,揉着脖颈的冉若华却并不觉得吵嚷。
在这里生活五年,除了冉老爷和夫人,这孩子好像是第一个她愿意主动亲近的人。
在这等级森严的制度下,竟还有这般心思单纯之人,当永远这般无忧无虑。
下午的复试不需自备材料,于是冉若华便趁现在休息的功夫,回房收拾好了自己随行的包袱,打算等丹青会一结束,就离开京都这个是非之地。
闭着眼睛就能想像出冉老爷得知自己偷溜出来,此刻在府里肯定是急得跳脚。
这会估计冉家弟子花拾参会的事肯定也传了回去,当时走得匆忙,只留了封信便跑了出来,事成之后她得赶紧回去谢罪。
诶呀,怕是回去又要抄上一个月的《女戒》了。
初试过后,便迎来了最有看头的复试,一年一度的画圣花落谁家,关乎着书画界各大派系接下来三年的起伏,自是要小心对待。
此刻堂内布置更为隆重,入选的十二名画师早早便在堂内等候,落选的画手们则纷纷在楼上的长廊和木梯处向下观望。
便见那大堂的高台之上摆放着四把造型似画笔的文墨椅,此时还未有人落座,应是为评判之人备下的坐席。
思索间,掌事之人行至堂厅中央,整个空桑楼顿时静了下来,便见一帮带刀侍卫整齐的从门口走进来,分列堂内两侧,随后一道四人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眼前。
为首之人白衣胜雪,清冷淡雅的身影透着股仙逸之气,宛若神祗的面庞竟透着股万般皆过客的佛系之气,想必此人便是那长于寺庙之中的国师大人类尘,倒真真是个冷面美男。
刚刚擦肩而过,冉若华视线正好对上那人琥珀色的眸子,自己小小的影子浮现于其眸中,令冉若华心尖一跳。
国师大人这般清冷出尘的气质真是勾人的很,刚巧是她最爱的冰山系美男,真是看那人走动间飘逸的发丝,都觉得莫名好看。
此等尤物,就算不能亲身拥有,能够收录进自己的画册子也是极好的。
不过那人看到自己的时候,眼里似乎有一瞬的讶异,她不是很确定,许是看错了。
紧随其后的是个一身青琅官服,精神矍铄的老头,不需多猜便知,此人乃掌管国子监的祭酒大人。
第三位是一明黄锦袍之人,此人行走间难掩气宇轩昂之气,眼神流转间透出一股狠辣之气,应是当朝三皇子,不过在冉若华看来倒是莫名有些眼熟。
还不待细想,她惊愕的眼神便停留在最后藕底棕纹锦袍之人。
没想到,这人竟是昨日在楼里同食的许鑫斗,怎转身一变成了丹青会的评审。
四人有条不紊的上台落了座,掌事的官吏向众人作了介绍,冉若华方才知晓,这许鑫斗竟是国之首富,脚下的空桑楼便是其名下的产业,此次为举办这丹青会专门空了出来,真是做了桩名利双收的好买卖。
哪里是什么经商讨生活之人,分明是名副其实的金主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