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结束,山林重归寂静,血与火的痕迹下,倒着林石坚和周姓老仆的身体。
时泽大口喘息着支撑起重伤的身体,然后捡起自己丢弃的半截短剑。
他缓步走到林石坚尸体的旁边,目光森冷的注视着这个自己三年来一直恨不得食肉吮骨的杀父仇人。
手中短剑提起,一道寒光闪过,林石坚尚未冷却的鲜血喷涌而出,最终浇灌在脚下的焦土上。
汩汩血泉中,时泽伸手拽起林石坚血肉模糊的头颅。
他面朝云叶宗的方向,眼含泪光,凝视良久后缓缓拜倒。
“不孝子时泽今日手戮仇敌,告慰亡父在天之灵!”
时泽叩首三次,再抬起时已是泪流满面。他看着云叶宗的方向,悲切的神情中又浮出一丝新的坚毅。
“父亲放心,林家只是第一步,不久之后,孩儿一定会找到那个女人,亲口问她一句:这些年来,心中可曾有愧!”
三跪九叩后,时泽从地上站起,大仇得报的快意逐渐退去,一时间,他竟感到一种难以言明的空虚。
斯人已逝,再多的慰藉也都已失去了意义;重山隔断了视线,他甚至忘不见云叶宗的后山,更不要说那座低矮的坟茔。林叶飘落,正午的阳光洒落在冰冷的鲜血之上,独有的暖意竟也被消融成了刺骨的凄凉。
逝者不得其所,生者难宽己心;人间憾事千千万,唯独此情最难消。
远眺云叶宗良久后,时泽平复住悲凉如枯荷的心境,径直走向老仆的尸身处。
这位忠心耿耿为了云灵月的安全慷慨赴死的老者,此时半边身子都已经烧焦,刚才战斗的时候无心多看,此时时泽站在尸体的面前,顿觉得触目惊心。他难以想象当云灵月看见这位自己最后的依靠也离她而去时,该是多么的悲伤。
时泽自幼丧父,尝尽人间心酸,对于这种至亲逝去的悲痛最是感同身受。
他长长的悲叹一声,搀扶起老仆的尸身,当把那具并不多沉重的身体放到背上时,已经被烧焦的半边身体甚至有黑色的炭块掉落。
有些炭块的黑色外表下还藏着一丝枯白,那是血肉焚毁后露出的人骨。
当步履蹒跚的时泽背着老仆出现在云灵月的眼前时,后者并没有像时泽担心的那样当场崩溃。
云灵月甚至都没有哭出声音,只是她眼中的泪水如同涌泉一般止也止不住,而不停耸动的肩膀则显示着她克制的有多么辛苦。
不知道为什么,时泽看着这样的云灵月,反而感觉更加心疼了。
最后,在云灵月的坚持下,她独自一人刨出了一个深达四尺的葬坑。
时泽拿着那把短剑,忍着伤口的撕痛砍倒一棵两人合围的大树。
当头顶的太阳终于突破阴云的封锁播撒下又一缕阳光时,云灵月为仅有数块木板作棺椁的老仆盖上了第一抔土。
看着从头到尾都颇为冷静的云灵月,时泽知道了为何自己会觉得这样的她更加让人心疼,让人看了心里难受。
因为现在的云灵月就像三年前的自己一样,突然之间有些……
长大了……
————
云叶宗上,姜凉迎着厚厚云层上透出的第一缕阳光,因感到刺眼而双眼微微眯起的他嘴角轻扬,笑容一贯的自信,而且多了几分张扬。
他看着远处纠缠在一起的两峰人马,对着身旁的人说道:“该结束了。”
半个时辰后,刑堂执事林石坚逼迫宗主遗孤、意图强娶云灵月的消息开始在云叶宗内传播开来,而王赟则是被别叶峰的人拿下作为重要人证。
王赟在数位修元境的威压下把所有的事情全盘托出,就连林石坚夜间派人刺杀云灵月的事情都抖了个干净,离叶峰一脉顿时陷入了“不仁不义”的尴尬境地,再加上据说已经赶去追杀云灵月的林石坚迟迟不归,原本持中立态度的一群人纷纷倒向别叶峰。
当跪倒在地即将被处以极刑的王赟听闻林石坚久久不归之时,他知道云灵月大概是安全的逃了出去了。
不知为什么,推出这一结论的他心中竟有一份释然,这份释然下,对于死亡的恐惧竟都弱了几分。
在永恒的黑暗彻底降临前的一刹那,王赟遥望天际,嘴角竟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至少,我是真心爱着灵月的!
云叶宗持续了一个多月的派系之争终于落幕,宗主之位大局已定。
只是如今的云叶宗元气大伤,金丹修士一个也没有,何时才能够恢复往日威势,就看新宗主的手段了。
别叶峰上,姜凉遥望着对面一片混乱的离叶峰,他的身后,个头只到他肩膀的少年疑惑道:“为什么不把那些以前跟着林石坚的人全都杀了?”
姜凉诧异地回头看了自己的堂弟一眼,他微笑着摸摸后者的脑袋,并没有作出回答。
我那个叔叔啊,什么都好,唯一不好的,就是怎么偏偏有个儿子呢?
姜凉看着面对自己笑容真诚的少年,心中念头闪过:既然你这个儿子活了十来年,那么让你少活个几年,应该不过分吧。
想完这些的姜凉突然仰天大笑,这一刻的他浑身上下找不见一丝少年的稚气。
他打发走一向喜欢缠着自己的堂弟,独自回到住处,在确保四周无人监视后小心翼翼地打开了一个暗格,取出一枚方形的黑色令牌。
姜凉把令牌拿在手里仔细摩挲,不知道为什么,他这几日里尝试了各种催动的方法,令牌始终都没有一点反应。
而且,他越看越觉得这块黑色牌子的材质……
姜凉的目光移向自己手臂旁的坐骑把手
……
估计还是自己不得其法吧。
姜凉又小心把令牌收了起来,并自我安慰道:“那天时泽使用这块东西时,不也是令牌自己释放威能的吗?”
难道这东西专门针对羽魔?
姜凉笑着摇了摇头。现在就算是给他天大的胆子,他也不敢去找羽魔做实验,以羽魔的凶残强大,仅仅一人便轻而易举地覆灭了玄叶宗所有金丹,若不是羽魔好似对于金丹境一下的人类无感,此时的云叶宗早已是一座乱葬岗。
时泽和云灵月安葬了老仆后,足足修整了两天才开始正儿八经的赶路,就这样时泽的伤势依然没有痊愈。
当然,这也是因为他不舍得用那位凌天宗金丹大汉给的疗伤灵丹。
第三天伤势刚一见好,时泽就赶紧拉着云灵月跑路。他可不想被某个聪慧过人,一直掌控全局的少年发现端倪,然后不惜一切代价的来追杀自己。
行走在云叶宗通往外界的山路上,时泽的心境难得的轻快明朗,自打父亲死后,他就一直沉浸在复仇的压抑和痛苦之中,如今大仇得报,属于少年人的朝气总算是回到了他身上一些。
只是云灵月经过了连续的大悲痛之后,原本活泼可爱的性情全然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长久的缄默和沉静。
时泽知道她现在内心悲苦,因而虽然自己处于大仇得报的喜悦当中,却也不敢表现的多高兴。
将近午时,时泽和云灵月刚好路过离一条山溪不远的地方。时泽便建议在此休息片刻,吃点东西再继续赶路。
这次出宗三个人都不曾携带干粮之类的东西,故而依旧是四处翻腾,摸了些野兔山鸡之类的,在溪水中洗净了烤着吃。
对于这些事情,时泽早已是轻车熟路,不多时,火堆就烧了起来,两只山鸡也都被木棍串住了烤。
就在手中鸡肉就要烤好,眼看就能开吃的时候,一声震天动地的兽吼突然在山林中炸开。
“嗷呜!”
虎啸声传来,时泽和一直闷着头不说话的云灵月都悚然一惊,尤其是时泽,他亲手猎杀过猛虎,知道这声呼啸异常的浑厚,绝不是普通的野兽。
是一头灵兽!
时泽迅速作出了判断,而且虎啸声虽然威势十足,但若是细听,会发现其中竟好似有着一丝忌惮。
这意味着极有可能是两头灵兽在对峙!
时泽长身而起,意识到附近极有可能有灵兽在争斗,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暂且远离这是非之地。
他全盛之时尚不敢说一定能够拿下一头实力至少堪比修元境的灵兽,更不好说此时有伤在身,且还带着个云灵月。
更不要说此时很有可能是有两头灵兽盘踞在附近,两虎相争之时若是自己能够渔翁得利那自然是最好,而若是一方完全碾压另一方,甚至于两头灵兽突然决定一起对对付自己,那可就麻烦大了。
只是还没等他跟云灵月说话,溪水的下游一头斑斓猛虎一跃而出,坠落在浅浅的溪水中。
那头老虎生得威猛异常,个头也远超一般虎类,足有一丈多长,即便是隔着数百丈远,时泽依旧能够看清它那修长锋锐的獠牙。
凭此威势,是灵兽无疑,至于是什么境界的灵兽,单看它并没有御风升空,应该还没有凝聚金丹。
猛虎落在溪水中后并没有停留,而是迈着矫健的步伐继续往溪水的另一端奔跑,看这姿态,怎么像是在逃跑啊。时泽内心腹诽道。
似是为了验证他的想法,老虎还没能跑到溪水的另一岸,一个身穿火红色劲装的少年就从山林中跑了出来。
少年张牙舞爪,一脚踩进溪水之中,看那样子,简直就像是一个民间跳大神的巫婆。
但是时泽知道,这少年可比民间那些坑蒙拐骗的巫婆厉害多了,他能这么轻松地把一头虎类灵兽赶的落荒而逃,毫无疑问,至少拥有着修元境巅峰的实力。
时泽就那样远远地看着少年驱逐猛虎,心想很快一人一兽就会消失在另一边的树林中,可谁知那名少年手舞足蹈地跳到溪水中间后,突然停在了那里,然后,鬼使神差的看向了时泽这边。
少年就这样和拿着烧鸡的时泽遥遥相望。
时泽心中暗道一声:不好!
下一刻,少年已经撒丫子朝这边跑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