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一声,鎏金花架上的白玉花盆掉了下来,很干脆的碎成七八片,金沙洒了一地,盛放的夜香花瞬间枯萎。
公主府的灯火陆续亮起,混乱中,不知是谁拉响了暗铃,四周都响起一片叮叮当当的声音,重重叠叠,此起彼伏,竟也响亮得很。
侍女们急促地跑在走廊上,互相问着发生了何事,最后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大殿中央。
数十支毒箭早已指向不速之客,来人身着异服,稍微细看就分辨得出,那是号称天下第一神教的月神教服饰。
男子身形伟岸,要比普通人高出许多,一双眼睛奇异非常,左红右蓝,细看甚是诡异。此人披头散发,头戴银制额环,左肩佩有银饰,衣摆嵌有银纹,是月神教祭司级别中的银阶装束,可见此人来头不小。
不过,所有人担心的是他手中抓着的十六岁少女。少女还在挣扎不休,身上只着薄薄一层衣物,由此可以猜测,少女定是半夜熟睡后被此人挟持了。
“你这淫贼简直色胆包天,连我们的公主也敢亵渎,简直禽兽不如!”公主的贴身侍女率先说话,作为贴身侍女,公主被陌生男子挟持,她罪无可恕,这时也只是脱罪之词而已。然而她话音刚落,就收到月神教祭司的邪气一瞟,吓得她双目圆睁,双腿发软。
世上居然有如此诡异的眼睛!
“他有四颗眼珠子!”
侍女指着男子,尖叫起来,一时间,见鬼似的,所有人都连连后退,个个惊恐万状,留出一片空地来。
“听天!他是月神教祭司听天!”
有人连惊带吓道出男子的身份。
“听天?吓人的吧?他又来做什么?”
“异瞳和重瞳结合的怪物,除了一千年前的昏君月一世,就只有听天长这副模样了。”
“我听说,听天祭司原来不长这样,好像是修炼了什么邪术,才把自己弄得不人不鬼……”
“喂!你们叽咕什么呢!流云公主还在他手上!”
听天扬起嘴角,任由自己的模样被旁人说三道四,他自己倒也习惯了,最重要的是,他非常满意世人对他的态度,震惊、恐惧,以及见鬼般的敬畏。
他蛮横地拉起流云公主的手,像得到值得炫耀的战利品似的,高声宣布:“转告月王,月神教银阶祭司听天借用流云公主几日,时期一到,定将公主毫发无损送回来。”
“胡说八道!”这四字满腔正义,吐气慷慨,响遍公主府。
人群中让出一条通道,来人身着皇家暗卫服饰,头系红带,居中一个“忠”字,是月族中较古老的一种写法。
“头领。”两旁头系黄带的暗卫纷纷低首致以敬意。
听天瞧那人甚是眼熟,却懒得想他是何许人,更懒得问,只是笑。
“月神教号称是天下第一神教,祭司大人再蛮横无理,也该顾着些自家教派的门面声誉,千里迢迢跑到我月国疆土劫持孱弱少女,敢问是何道理?”乌龙步履铿锵,向听天走去。
脑海里回闪过几个片段,听天似乎想起来这个人是谁,于是眯起眼睛,讽刺道:“我想起来了,十年前,我和冰轮站在这里,你第一个不要命地走过来,说月神教怎样,又说我怎样……哎,转眼之间物是人非,你还是那套说词,好没意思。”
乌龙微微一怔,一段遥远又熟悉的回忆涌上脑海,他一个没忍住拔出随身刺刀,却没有刺出去,古铜色肌肤下青筋暴起,眼里尽显杀意,怒兽般瞪着眼前泰然自若的男子:“冰轮公主……您居然记得冰轮公主……”
“自然记得,她是我月神教第九十九任教主。”听天说着,身体前倾,抬起双手,呈奉献之势,颔首低眉,举止之间优雅恭敬,虔诚之至。若换做旁人来做,断然不如他做得那般神圣养目。
那是月神教教徒参拜教主的手势,意为愿奉教主为天命之神,甘为教主奉献一切,包括身心及灵魂。
乌龙有些惊讶,据他所知,听天在月神教的地位高不成低不就,无权无势,为人更是品行不端,得罪过不少人,甚至连教主也不放在眼里,更没听说他对谁行过礼仪。
难道他是做给月国人看的么?
思量至此,乌龙怒不可遏,围着听天走了几圈,一面暗中冲流云递眼色,一面义正辞严地问听天:“那么,对于冰轮公主的死,您有什么要对月国人交代的。”
趁现在,听天的手没抓住流云公主,逃跑的话应该有把握,因为在那一刻他会提刀冲上去,分散听天的注意力。
然而,流云公主虽然会意,腿却迈不开一寸,地面上似乎有什么东西牢牢吸住她的双脚,令她寸步难行。
听天的神情突然严肃起来,言语间竟有些不易察觉的失意:“冰轮教主的死,我会负责到底。”
“听天,放开本王这唯一的女儿!”
只见两班人马隔开人群,铺上地毯,山呼一番万岁之后,月王月后衣冠楚楚地走来,不怒自威。
“你若还有一丝人性,就去把冰轮的尸身找回来,并为她守灵三年,月国与你、与月神教的恩怨从此一笔勾销。若你还想旧事重导,带走流云,本王定举全国之力,摧毁月神教,将你挫骨扬灰!”月王说到句末,一锤定音,大有与之同归于尽的意思。
月后一听,深知月王一言九鼎,慌忙跪下:“恳请王上三思,月国与月神教距离千里之遥,若是贸然起兵,就是与远威国为敌,届时未到月神教,远威国大军就先与我军打起来了。”
乌龙虽恨不得与月神教打一场,但私人恩怨哪比得上家国安危,此时也不得不忍气吞声,跪地附和:“臣,附议。”
“请王上三思!”所有人都跪下了。
听天见状冷笑几声,俯身摸了摸少女的头,柔声细语:“公主看见没有,那么多人,包括你的母后,都不愿意为你去死。”
流云公主浑身筛糠一般颤抖,好比有盆冷水灌头而下,身心凉透,一时言语不得,只有两行清泪划过脸庞。
月王仿佛看见了十年前被听天掳走的长女冰轮,当时冰轮还十五岁不到,却早已看清局势,假以天真无邪的言行,化解了双方争执,毫不畏惧地跟着听天远去。后来信鸽传信,都是“女儿甚好”“勿念”之类云云。
没曾想冰轮一去竟成永别,如今连尸骨都没能看到。
月王气得满脸涨红,绝眦欲裂:“妇人之见!月国虽小,也有泱泱大国之气度,如今被人面团般拿捏欺辱,岂能听之任之,月国纵然不能拿他月神教怎样,也不能拿他听天怎样,却留得一份尊严在世。似尔等这般忍气吞声,苟且度日,是想让月国贻笑千年么?”
月王发怒,众人面面相觑,无人应答,只听啪啪啪一片掌声,看时,但见听天兀自鼓掌,一副赏识模样:“月王好大的口气,那听天就先带公主回月神教,静候月国来攻。”
话音刚落,大殿中央的两人突然凭空消失,空出的场地上,只留下流云公主几粒冰冻的泪珠子。
月后小心翼翼地捡起那些珠子,眼眶泛红,也许,这就是流云留给月国最后的东西吧。
被身旁粗暴蛮横的祭司拖拉着,踩踏在云层之上,大风席卷而来,刮得流云睁不开眼,即便如此,她还是能感觉到,月国已经离她越来越远,远到最后都不知道是在身后的哪个方位。
她想到了她那个未曾谋面的姐姐冰轮,听说也是被眼前这个人掳走,去了一个叫月神教的地方,从此再没有回来,还死在了外面。
“唔,唔唔唔……”流云努力想要说话,哪知从见到听天开始,她就没有话语权了,现下的情形,最好是搞清楚自己的处境为好,至少,要对这个叫做听天的祭司了解一二。
听天微微侧脸,眼角的余光扫了流云一眼,几不可闻地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因为你跟她长得像啊。”
流云一惊,脑海里立马浮现出“冰轮”两个字来。
原来,不管她流云是谁,只因她长得像冰轮,就会被如此荒诞地安排去代替冰轮的命运。
“唔,唔唔唔……”
似乎见她憋着满肚子话挺难受的,听天眼里闪过几缕波涛,便竖起食指,点向她的嘴唇:“破!”
原来是禁口令。
流云刚张口就吸入大口疾风,呛得干咳不已,眼泪水哗哗直流,但终于可以说话了。
“咳咳咳……月神教选教主都是找长得像的人么?”
“那倒不是,”听天嘴角上扬,脸上却渐渐流露出些微异样的表情,与他的笑容并不和谐,但他马上察觉到什么,又恢复了一副无所谓的表情,“我只是不想看着那个神祇一般的位置坐上别的人罢了。”
风速渐缓,流云睁开眼,只见脚底下乌黑一片,只有几点廖廖灯火闪烁,抬头一看,满天星斗散落各方,一直漫延到天的尽头,夜空里泛滥着浅浅的紫和蓝,既梦幻又不真实。
而就在自己被这景象暂时吸引时,身旁的听天忽然停了下来,抓着流云的大手忽然握紧了。
“咔嚓”一声,是骨骼受到挤压的声响。
“啊呀!”流云疼的浑身抽搐,使劲全力才从那个人魔爪下抽回手来,旋即憎恶又无辜地瞪着听天,眼眶里盈满泪水:“你干什么啊,我好歹也是月国公主,你居然敢如此对我!”
“月国公主?”听天脸色忽变,捂着额头,须臾好似听到了什么天大笑话一般,大笑:“好吧我的公主殿下,问您一个问题,离开了月国的公主算哪个国家的公主?”
“……”流云一时语塞,脚底下没来由升起一股恶寒。
逆着星光观察,她看着他的眼睛,和侍女的描述一样,这人有四颗眼珠,左红右蓝,仿佛冰火两重天,左右两个眼眶里各有两个瞳孔,一大一小,甚是怪异,看久了只觉得邪气。
如果不是这双眼睛,这人的面貌可以说得上英俊了,加上他高大伟岸的身躯,倒有着十分仙风道骨,乍一看还以为是身份高贵的人物。
只是,这忽冷忽热阴晴不定的性格……
完全将刚刚仙风道骨的形象变成了歪风邪气,令人望而生惧。
她后来才知道,眼前这人远不止现在肉眼可见的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