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是信奉末日的那个少年吗?
有多少温暖情愫掩于唇齿,然后止于岁月。
绿皮火车宛如一只咆哮的怪物,载着我们,穿过山水和城市,一路风尘,最终停在了北京。
北京,五朝帝都。紫禁城的琉璃瓦片见证了多少缘起缘灭,潮起潮落。后来我看了玉渊潭的樱花,走过了798的艺术广场,穿遍了南锣鼓巷的胡同,路过了后海的酒吧,坐到了四号线地铁的尽头安河桥北。我一直想找一些东西。
北京的人口早已超过了两千万。这么多人,你在哪里?
夏仲君打电话,说我走了。
我说好。然后加了一句,一路顺风。
佛说,一切有为法,尽是因缘合和。缘起时起,缘尽还无,不外如是。
你这样告诉我。
2012年冬。大概是缘起。
我们认识的那天不是什么重要节气,却因为一次月考,被附上了重要的意义。我记得那天空气很好,在校门口买早餐炒饼的时候卖饭阿姨把饭盒装得满满的,校园的广播里放着上个世纪的老歌,心情还不错。
我高一时学习成绩不好,也一直没想过考好。我听了很多“高考并不决定人生命运”这样的心灵鸡汤,然后像抓住什么珍宝,极力表现出对成绩优秀的学生的鄙夷,并在心里暗搓搓地称他们为书呆子。
学校月考的考场安排很独特,高一和高三的学生混在一起考。也就是说两个不同年级的学生会因为一场考试而成为两天同桌。
我记得第一场是语文。我在考场上满头大汗地写了半天,才发现其实每道题都是在凭我的臆想瞎扯。写完作文我放下笔,一摊试卷准备迎接倒数第一名的洗礼。我旁边的女生趁老师不注意,扯过我的试卷。
我想,看吧看吧,还能看出花来么。
没想到这妮子看着看着“噗”地笑了出来。
我刚要摆出一幅“姐姐你这是在看笑话么”的眼神去看她,没想到看到她的侧脸的那个瞬间,又突然心跳加速了频率。
她的笔尖轻轻地在我的答题纸上划掉我写的“读尽诗书也惘然”,然后一行清秀的字迹慢慢出现在我的答题纸上:
只是当时已惘然。
古诗词默写题。李商隐《锦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此时的窗外是冬天,呼口气都会形成水雾的季节。太阳高度角正好,阳光刚好透过窗子在我们的课桌打下一个格子,暖暖的。心中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
女生又在稿纸写下一行字。我忐忑地看着她的笔尖在纸上划动。
“同学,你的作文如果不跑题,也是一篇好文章。”
那是17岁的时候,以为一个眼神就是一生一世的青春。倏忽五载。我问夏仲君你还记得我们认识的那年吗。夏仲君说记得,顿了顿又说,大风起于青萍之末。
从相识到熟稔需要多久。一个月,或者是半年?有的人用一生的时间去接近一个人未果,而有的相识仿佛是久别重逢,像是早就认识了很久。
夏仲君说,虽然我比你大两届,其实我们同岁呢。
那是2012年。我们都来到这个世界的第17个年头。我总感觉17这个数字有什么非同寻常的含义。是少年里的情窦初开,或者是即将迈向成人的关键一年,又或者什么都不是,只是因为在这一年听到了喜欢的音乐,看了喜欢的电影,遇到了什么人,而已。
我遇到夏仲君的时候很奇怪。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从来不用问对方喜欢什么,就好像我们打小就认识,从一个胡同长大,一个眼神就知道她想什么。
一九九五年十一月初九,夏仲君说,而且生日也是在同一天。
那就难怪了。我们出生时天上的星宿还未来得及移位。所以我们应该有相似的性格和命运,磁场也是相同的。
那天夏仲君拿了两张诺亚方舟的船票,在其中的一张上面郑重地写上了我的名字,然后交给我,说玛雅人预言的世界末日就要到了,我们一起度过。
2012年12月21日。我记得那天下了雪。商场还以此为噱头搞了各种各样的促销活动。我们全年级都拿着小扫把下楼扫雪。我堆了个雪人给她,说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夏仲君说。然后在雪地里拿出一支烟。
诺亚方舟的船票我一直留着,被我放到了盛旧物件的盒子里。念旧的人都有这么一个盒子,里面装着不起眼儿的东西,仿佛装着一世珍宝。
那个学期很快过去。夏仲君考到了北京的大学。成绩放榜那一天,我拉着夏仲君来学校里放鞭炮。夏仲君说,你好好加油,等你高考完我来陪你放鞭炮。
好好加油。
我看着成绩榜上最上面夏仲君的名字,那一刻有一个强烈的念头出现,那就是好好高考,考到北京。那一刻我像是突然有了什么信仰。
我和夏仲君写信联系,学校的收发室因此对我来说有了不同寻常的意义。夏仲君的信每个月寄过来一封,每次取信都有一种仪式感,小心翼翼地拆封。看完后再谨慎地折好保存起来。
我记得有次信里夹了一片红叶。
夏仲君说,香山红叶很美,有机会一起去。
高三那一年我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每天窝在教室里和练习册培养感情。夏仲君说高考里有百分之七十的题目可以通过做一遍历年真题解决,剩下的百分之三十通过做三到五遍不等来解决。我深以为然。每天做题做很多的题,也许是太久不努力,稍微一努力就觉得自己是在拼命。我当时就觉得只要还有命就要拼下去。脸上的痘痘因为干燥此起彼伏,头发也开始呈现出杂乱的状态。
每次不想学的时候就看看夏仲君的来信,然后像打了鸡血一样继续做题。
你玩一分钟,别人学一分钟,这样你就和别人差开了两分钟。我煞有介事地把这句话刻在眼镜盒里,隔三差五给自己励志,仿佛黎明就在眼前。
直到黄昏湮没黎明。
成绩放榜的时候夏仲君没有在我身边,她们大学要实习,所以没有回家。我也没有放鞭炮。成绩倒是足够让我报一个北京的学校。
我相信每个人的生命中都会出现这么一个人,在你最黑暗的时候鼓励你走下去。可惜这个人没办法陪你走完一生。因为她只是出现在特定的阶段,产生了光和热,让你的青春产生不一样的颜色。
阿借问我你相信永远吗?
什么是永远。高中地理课上老师告诉我们,除了运动,没有什么是永恒的。
我说我什么都能理解,只是没办法相信了。
我到了北京却再也没有见过夏仲君。
我们忙于自己的学业和各种琐碎的事情。见面的时间一再耽搁。
我知道在大学里夏仲君剪了短发,找了一个和她有同样信仰的男朋友。过得很安稳,就像一条缓缓流淌的河流。任何的打扰都只会惊起一阵水花。嘴上说着“什么时间请你吃饭”,可是却没有一次腾出时间。
香山也成了我这几年心里的芥蒂,来北京这么久,我走了很多地方,唯独没有去的便是香山。我还记得电话那头熟悉的声音。
等你来北京一起去香山呀。
你说先去探探路。后来我想,其实两个人一起走一段陌生的路,这才是经历。
后来我问阿借,这是不是爱情。
阿借说,这个周末带你去红螺寺,那里求姻缘很灵的。
我说不了。
万法皆空,因果不空。一切事物都是因缘和合而产生的。缘尽时自然分别。
那天夏仲君给我打电话说,我毕业了,要离开北京。
我说好。想了想又加了句,一路顺风。
行云流水,皆有缘法。况且天下很小,总会相逢的。
总会相逢的。
只可惜时光不可逆,再也回不到那个17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