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到达北京站的时候,已是子夜时分。拖着行李到出站口,发现站口人已经不多了,但各学校欢迎新同学的条幅还在,找到学校的欢迎条幅,就能找到接站的人。
夏天、张倩和王飞鸣别过后,找到了自己学校的接待人员,负责接待的人说,这是今天最后一趟车,就等你们几个了。他们把夏天等几个人领上了一辆学校包的公共汽车,长长的车厢里就几个人,显得空荡荡的,夏天喜滋滋地对张倩说,咱们是专车待遇。
汽车出北京站,直接就上了长安街。深夜的长安街安静肃穆,大部分街灯都熄灭了,公共汽车马达轰鸣着,声音孤单而又急切,一路飞驰,长安街沿线的建筑,在夜色中显得神秘而庄重,而长安街街道的宽阔,也让夏天肃然起敬。唯一让夏天意外的,是天安门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大,但看到城楼上悬挂的毛主席画像,夏天心里还是一阵激动……
一路向西,经木樨地路口汽车向北拐,忽然道路就变窄了,道路两旁高大的白杨树,把整条向北的路围成了林荫路,顺着这条林荫路,汽车驶进了校园。
夏天至今依然深深地怀念着这条林荫路,在四年的大学生活中,夏天无数次在这条路上走过,无论是踽踽独行,还是牵手相伴,这条路承载着夏天几乎所有初恋的记忆。这是一条充满温馨和灵性的道路,沿路是各所高校的大门,这条林荫路把各所高校串联起来,仿佛是海淀高校区的绿色动脉,整个高校区都因为这条路显得安静而灵动。可惜这条路现在已经面目全非,道路两旁的白杨树被砍伐殆尽,代之而起的是那些毫无特色不伦不类的现代建筑,显得粗糙而功利。
下车后,夏天和张倩就被各自系里的人接走了,甚至都没来得及道别。
新闻系负责接新生的人把夏天直接领到学校安排的宿舍学二楼225房间。
夏天在来之前其实曾无数次设想见到新同学的情形,但开门后夏天见到的第一张面孔还是让夏天暗暗吃惊,这明显是一张成熟的脸。这人自我介绍说是老郑,而进门后从蚊帐中探出来打招呼的几个脑袋中除了一张娃娃脸,其余给人的印象也明显是成熟有礼,目光从容,甚至有些居高临下的感觉。夏天心中有些忐忑,看样子同学们都很强啊!
因为已是深夜,夏天也不好意思多聊,在自己的床上铺上一条草席,再从行李中揪出一条毛巾被,也许因为旅途太疲倦的缘故,夏天躺下没多久就呼呼入睡了,一觉睡到大天亮。
都起床后,夏天才慢慢搞清状况,原来这是一间新闻系的混合宿舍。学校每间宿舍住八个人,每个班整八人以外的被安排到混合宿舍,225房间有三个大四的,两个大三的,另外三个就是夏天这个新生班的人。那个娃娃脸是夏天的同班同学方超,其余都是老大哥,方超介绍说,宿舍还有一个同班的北京同学没有露面。
虽然当时有脱离大部队的感觉,但夏天至今依然感激当时学校的这种安排,宿舍的老大哥让夏天迅速明白了大学生活应该如何开始,他们经历过的许多事都是夏天即将经历的,有高年级同学的指点,夏天可以提前做准备,并根据自己的情况进行调整。后来这些师兄毕业后,宿舍又不断有低年级同学进来,夏天他们也很好地起到了传帮带的作用。在大学四年级,他们甚至跟法律系的同学住在一起,和法律系同学也是互通有无,互帮互学,并在毕业后有机会经常开展跨界合作。
到校后的第一天中午,四年级的阿贵领着夏天和方超到学校食堂吃了第一顿饭,并慷慨地拿出自己的饭票帮夏天和方超垫付。夏天对学校食堂非常满意,上下两层四个餐厅,窗明几净,菜品丰富,菜量不小,关键是大米饭敞开供应,这让来之前所谓北京高校吃不到大米饭的谣言不攻自破,也让夏天心里非常踏实,相信自己很快能适应北方学校的伙食。方超只比夏天早到两个小时,也没来得及换饭票,吃完中午饭后,阿贵又为夏天和方超指点了可以换饭票的学校总务处以及杂货铺、澡堂子等生活服务部门的所在,让夏天和方超感到非常贴心温暖,有一种在异乡迅速找到组织的感觉。
夏天在总务处换了十五块钱饭菜票,这是夏天长这么大花的最大一笔钱,家里给夏天的预算是每月二十元,十五元吃饭,五元零花钱及学杂费用。后来夏天才知道,在班里许多从农村来的同学眼里,每月二十元预算,无疑是一笔巨款。
夏天和方超结伴买完一些生活必需品后,在宿舍水房里痛痛快快地洗了一个凉水澡,然后一起敲开了班里另外三个男生宿舍的门,和男同学开始互相认识。
夏天对班里男生的普遍印象是衣着朴素,身材瘦削,但脸上大都透着一股自信的劲儿。只有几个北京的男生看起来比较营养,神态也显得从容一些。夏天暗自猜想,这些人大都是高分考生甚至是各地状元,估计都有“两把刷子”,这样一群硬茬儿聚在一起,也不知道会擦出什么样的火花?
刚刚见面,大家其实很难有深入了解,但这些同学从全国各地奔赴北京,其路途的辗转、条件的艰苦,让夏天印象深刻。
来自广东韶关山区的阿祥居然只带着一床草席和一个军挎就来了,军挎里除了一个日记本、一支笔,就只有两件衣服。夏天和方超进他们宿舍217的时候,这位老兄就坐在上铺的床头用笔在日记本上写着什么。大家很快知道,他除了一床草席和一个军挎,身上仅有五元钱,还是家里亲朋好友临行前凑的,他是班主任老师第一个安排申请紧急助学金的同学,学校后来还帮他添置了被褥和冬衣。当然,现在的阿祥今非昔比,就是靠着一支笔、一本日记,阿祥已成为广东某权威新闻机构的一位领导。
来自内蒙古某县某乡得令不浪村的阿峰,在来京的路上就用了三天时间,先骑马到乡里,坐拖拉机进县城,再从县城坐长途车到呼市,再从呼市坐火车到北京。行囊中最值钱的就是腰间用麻绳系着的一件羊皮袄。羊皮袄的夹缝里,塞着仅有的十块钱和二十斤全国粮票。钱没舍得花,一路用粮票换馒头啃着到了北京。
还有来自大巴山区的老廉,除了飞机,动用了当时几乎所有的交通工具。先步行,再坐拖拉机,再坐船,再坐汽车,最后坐两天两夜的火车才到的北京。老廉后来忆苦思甜,说交通条件的改善,充分说明了社会主义建设的日新月异,现在他要回家,从北京直飞两个小时到重庆,再一个小时高速路就可直达家门口。
当然,新疆的同学一路也很艰苦,光从乌鲁木齐坐火车到北京就要三天三夜,还都是硬座。夏天想到自己坐火车的三十六个小时,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夏天了解到,这个班有五十一个同学,一届只有这一个班,除了北京同学有十一人外,其余基本每个省一两个人,班里男生二十七个,女生二十四个,女生正好三个宿舍。
到校第一天,一个女生都没见着,因此,男生们对第二天即将召开的开学典礼还是有所期待。因为在开学典礼上,除了有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给大家讲讲学校的光荣传统并为大家指引未来的方向外,还可以见到这个班级里的另外一半——女生同学。
开学典礼在学校的小操场举行,小操场离学校大门很近,周围被一圈高大的杨树林和低密的松树林环绕,靠近校门方向的杨树林后面还隔着一片柿子树林。当时学生出早操、上体育课、开大会主要在这个操场,可算是一个动静咸宜的地方。开学典礼早上九点开始,夏天和同学们各自拎着小马扎早早地在划定的区域坐等。
这个早晨是来自南方的夏天见过的最晴朗的早晨,初秋的北京如此明快的色彩让夏天甚至有一种眩晕的感觉。
各色彩旗在微风中时不时曼妙卷舞着,高大的白杨树如一杆杆粗壮的白色标枪挺举着一蓬蓬墨绿的华盖,那油油的墨绿在风和阳光的作用下不时闪闪发亮,如同洒下点点碎银。而透过树林,再抬头看天,是一片深湛的蓝,没有一丝云彩。
是的,没有一丝云彩,那是一种会把人整个身心都融化进去的蓝。
后来,有人问夏天为什么会选择留在北京,夏天回答说,就是因为当时的北京蓝,让人仿佛找到归宿的感觉,而他来到北京,也仿佛就是为了奔赴和北京蓝的一场约会。当然,众所周知,若干年后,北京蓝变成了北京霾……
这样一个早晨,一张张年轻的面庞在阳光下显得如此鲜活、生动,他们来自五湖四海,他们将在北京,从大学开始,一起展开真正的人生画卷。他们可能当时都没有意识到,他们,将是彼此青春的见证者!
开学典礼上,主要是学校的领导介绍学校的历史和光荣传统,强调了作为党办的最高学府学生的重要使命,教育部和国务院的主要领导也到会面对面地鼓励青年学子好好学习,做好将来接班管理国家的准备,并引用毛主席他老人家的话说:“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你们就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
夏天和同学们心里一阵激动,作为那个时代为数不多的大学生,人群中的天之骄子,一种强烈的使命感油然而生。夏天深信,这个国家的未来在向他们展开,他们需要为这个即将展开的未来做好准备,他们需要迅速成长起来,迅速强大起来,撑起他们应该撑起的那片蓝天!
在开学典礼上,班里的男生女生终于互相见面了。若干年后,班里的男女同学互问第一印象,女生们的普遍回答是,男生又瘦又土,脸上还挂着稚气,基本没有长开。男生的普遍回答是,各种女神、各种矜持、各种高冷。
新闻系在当时是一个热门的专业,新闻系的女生考分高,气质佳,很快就成为学校新老男生甚至年轻教师关注的焦点。而且,一般情况下,北京高校录取的北京学生分数和外地学生比都相对偏低,但大热的新闻系却不一样,尤其是北京女生,个个是学霸,平均分高出外地学生平均分一截。面对这样一群女生,尤其是北京女生,一年级外地小男生难免会有些自惭形秽。
但夏天并不这样想,这时的夏天,有着一往无前的自信,有着征服世界的冲动,虽然还没想过要征服女生。夏天有着一种无知者无畏的劲头儿,热烈地相信自己的能力,相信自己总有一天会具有碾压一切的力量,相信时间一定是站在自己一边。因此夏天面对新老同学,包括女生,丝毫没有卑怯的感觉。
夏天可以说是用肆无忌惮的目光打量着刚刚认识的女生们,他当时心里其实稍稍有些失望,夏天认为班里的女生并不比中学同学颜值更高,但好在夏天这时对男女之事懵懂未开,并没有急着找对象的想法,所以面对新同学情绪依然高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