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我从小白身上起开,身下便呜呜叫了两声,看样子它还不想起来。
我安抚它,把它身上被我压乱的毛捋顺,然后小心打开木门,探头进去。
塞娜还睡着,我伸手把木门旁边的篮子拿出来,轻轻把门关上。
清晨的山林里有一种特有的草药,清热解毒,药性温和,对于初愈的人来说刚好合适。
因为药草特殊,要赶在太阳出来之前采到,当然有露水滋润过的是最好的了。
天色还不是很明朗,秋季的原因,太阳出来时间略晚,我估摸着大概还有两个小时。这个时候的山林还是带着凉意的,于是紧了紧衣服,背上药篮,朝山里走去。
在我视线里便出现了一处火光,现在天色还比较昏暗,所以那处火光显得尤为清晰。
原来他们晚上在这里。
我心里多少是有点愧疚的,再怎么说,也不该把他们晾在外边,一整晚。
我小心走过去,尽量不发出声响,并非出于恶作剧,这个时候多琳可能还睡着。
还没走到很近的距离时,希拉尔便察觉到我的到来,然后她站起身,多琳往后看了一眼,也跟着站了起来。
她们没有睡着,我停了一下,也许是心里再次泛起的愧疚。
清晨的山间是很安静的,我的到来也并没有增添什么热闹。我们就是三根木桩子,杵在哪儿,一言不发。
我的一言不发是因为我的愧疚。
她们的一言不发是因为我在她们眼里不曾有的陌生和疏离。
我知道,如果我不说话,我们会一直杵在这儿,直到与山野同化。
“抱歉,对于雾林里发生的一切,向你们道歉。”我微微躬身。
尽管那些事情并非我所愿,但对她们来说,事情的发生的确是因为我。
她们仍旧静默的站着。
我在多琳面前蹲下,扬起一个笑容,“能陪我走走吗?”
多琳便朝着身后望去,希拉尔向后退了半步,微微躬身,“麻烦您了。”
我对她的称呼稍稍愣了一下,然后拉住多琳的手,“走吧。”
路程并不远,也不是什么穷凶恶极的地方,没过多久便到达了,只是一路的沉默多少让我有点难过。
“就是这个。”我把摘得的药草样本放在手心伸给多琳,“想请你帮我收集一些。”
多琳接过去仔细看了看,声音微不可察的应道:“嗯。”
于是我们各自寻着方向采集。
今天太阳出来的时间比我想象的要早,从树梢间透下的阳光洒在我面前,我把手里刚采到的药草放到背后的药篮里,回头望了望初升的太阳。
差不多就准备回去了吧,时间久了怕希拉尔也不会放心的。
多琳的身影在林里忽隐忽现,我招呼道:“该走了,多琳。”
然后她一路小跑过来,双手叠在小腹前面。
我看着她捧在怀里的绿色的草叶,愣了愣。
其实我让多琳出来帮忙也仅仅是让她散散心,也没指望她能采多少药草。因为这种药草和普通的杂草很相似,第一次采是极容易混淆的。
但是多琳采的药草里除了些许混杂在里面的杂草外,几乎没有问题。
我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多琳,她额头上布着一层薄汗。
我伸手擦去她额上的细汗,取下药篮,“放里面吧。”
“多琳有学过药草的知识吗?”我背上篮子朝山下走,多琳跟在身边。
多琳:“没有。”
“没有吗?”我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多琳真是非常厉害呢。”
多琳:“为什么?”
我:“帮我采了这么多药草,当然很厉害啦。”
多琳:“真的吗?”
多琳对于自己一向不太自信。
我:“真的。”
希拉尔一直站着等着我们走近,贝特现在也在这里。
我:“里面坐坐吧。”
贝特是一语当先:“悉听尊便。”
希拉尔就不那么主动了,她抿了抿唇,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多琳只抬头看着希拉尔,后者点了点头。
于是希拉尔留在了原地。
走去一段距离后,多琳小心的朝后面望去,因为是下坡路,所以在这里已经看不见希拉尔的身影了。
“不用担心,她厉害着呢。”多琳还是一脸担心,我只好解释,“你的希拉尔姐姐啊,什么都好,就是太固执了。想的比谁都多,但从来不会说出来。”
多琳又向后看了看,埋着头不知道想什么。
贝特:“这些草叶是药材吗?”
我转头过去,“是,你对药草也有考究?”
他的博闻多识我是见识过的,尽管对他没什么好感,但对他这一点我还是比较佩服。
“没有没有。”贝特讪笑着摆手,“只是有所耳闻而已,佣兵嘛,四处走。”
我:“是啊,佣兵四处走。所以你是吗?”
贝特:“不是。”
我一直不相信以贝特的能力只是一名佣兵,当然我也没想到他会回答的这样干净利落。
我笑了笑,没追问下去。
窗户纸,隔着就隔着吧。
小白一直守在路口,一看见贝特走过来,便嚎着朝贝特冲过去。
我招呼:“过来,小白。”
小白折了方向跑到我身边。
贝特双手合十向我身边告饶:“抱歉抱歉。”
多琳木讷的看着前面:“精灵花……”
她的木讷多半是因为惊奇。
我找到了多琳口里所说的精灵花,沿路的两边就有,“你们把这花叫精灵花吗?”
在我印象里这花是银发女人种在这里的。
多琳:“只有在每年祭祀的时候,在世界树周围才看得见。长老们说这是女神的赠礼。”
我伸手摘下一朵伸到多琳面前,“喏,送你了。”
多琳并没有收下,尽管我看得出她很想要,因为一些固执的想法——神之赠礼,不能赠人,否则是对神的不敬。
我吁了口气,这些扎根在他们脑海里想法远不是我能够去改变的。
贝特旁边看着,嘻嘻呵呵的说:“妮莎小姐赠我一枝如何?”
于是我也嘻嘻呵呵,难得有奚落他的机会,“你一个大男人,不,老男人还喜欢花?”
他便大言不惭,“爱美之心,人皆有嘛,不分性别,不分老幼。”
我算见识了他的死皮赖脸,便把手上这支伸给他,“喏。”
他接过后陶醉的闻了一下,还装模作样的行礼。
我连忙偏头不看,紧了紧衣服,自顾自的往前走。
这家伙,太恶心了。
太阳升起,林间的凉意被驱散,此时吹拂过的风也带着些许暖意,尽管并不明显。
我把刚采的药草铺在湖边一处专门用于晾晒的石桌上,把里面的一些杂草甄选出来。
多琳坐在石凳上,她是一直很专注的看着。
“要试试吗?”我停下手上的动作。
多琳似乎没有料到我会喊她,她抬头看着我,看她的口型她第一个字大概会说“不”。
“别急着放弃。如果多琳能把里面的杂草找出来,我可以答应你一个愿望,只要我能办的到。”
于是她低头看着药草和一旁的杂草。
在这件事上我还是挺有耐心的,因为我不希望看见她放弃,事实证明我的等待也没让我失望。
多琳:“……我试试。”
多琳并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人,只是有时在意的太多了。
我挠了挠一直趴在草坪晒太阳的小白,让它陪在这里,留多琳一人在这里能减轻她的压力。
贝特一直坐在那颗古树下,手里玩着刚刚他死皮赖脸要过去的花,就那么一枝花,他愣是从我整理药草开始玩到现在,还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我咂了咂舌,不知道贝特那家伙有着什么样的怪异的癖好。
我收回视线,朝外面走去。
希拉尔仍在原来的位置,只不过现在篝火已经熄灭了,看见我过来时,她又站了起来。
我坐在火堆边,偏头看她:“不坐下吗?”
没动静。
我叹了口气,“说吧,有什么事?不过有件事我要先说清楚,我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希拉尔:“希望您能够回到族里。”
“回到族里?”
希拉尔一直保持着恭谨的站立,“是。”
我有点犯难,我拿着根木棍刨着火堆燃尽后的烟灰。
“为什么?”
希拉尔没有回答,我想也不需要人回答。
几十年前,教廷十字军攻势如虹,精灵们无心应战,便一退再退,直到精灵之森边界出现的一场长达两年的大雾,人类的攻势就这样被挡住了。
教廷的法师们称这是精灵法师设的结界,奇怪的是精灵们自己都毫不知情,于是她们把这场雾归结为神的帮助。
可神是一个模糊的概念,有没有?不知道。祭司们说有,朝拜的信徒们也说有,可从没人知道神是什么样。
精灵们信奉的神明是芙依娜,在我的印象中芙依娜似乎是真真切切存在的,我不禁怀疑这个世界上是否真的有神明存在,或者芙依娜只是精灵们神化的存在——作为那一场战乱的精神支柱。
“坐下吧。”我看着仍旧站立的希拉尔,自嘲的笑了笑,“我没你想的那么尊贵。”
她坐下,陪着的恭谨和小心。
真是为难她了。
“我去与否,很重要吗?”
希拉尔:“是”
我低着头继续刨着灰堆。
我:“我想想,我想想。”
我想想,说了两遍便是不会再想。
我起身,希拉尔也站了起来,我以为她会再次请求。
没有说话。
她只是深深的,以至虔诚的一礼。
我木讷了一会儿,拖着脚,带着莎莎的声响离开。
我是一个成年人,我很年青,既然也是年青人,那该有点抱负和梦想。我不该束缚在一具躯体内,我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那是她的事,不是我的,尽管这听起来有点自私,虽然事实也是如此。
有些东西一旦燃起,便永不会熄灭。
我注定会让希拉尔失望,因为我的心早在昨晚就已变得炽热,一发不可收拾,伴着浩瀚星辰,伴着一轮圆月,伴着耳边的的清风细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