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逢摇了摇手里的酒壶,神色有些黯然道:“我总是不会害你的,你若能够想通那是最好不过,你若是想不通……”
林逢顿了顿,眼眶下意识地有些酸涩,颇有些无奈地说道:“那便继续记恨我吧。”
李非常这一刻似乎从他浑浊的眼睛里察觉到了一丝不一样的味道,心里也是触动,正待要出言安慰几句,林逢就已经转过身去走开了。
……
纸上不知岁月,寒暑流过指尖。
时光荏苒,转眼就是一年。灵魂从那个浮躁的年代而来的李非常已渐渐地学会了平心静气,纸上的《道德经》已经被他抄了不下百遍,其中内涵真意,李非常也是感触颇深。而每日在这院落抄完经书后,李非常最大的乐趣就是自己摸索修习踏云诀,还有学着张谌的引息功,虽未有许多精进,举手抬足间却也是更加熟稔。完全适应了这具身体的同时,也感受到了体魄有了明显的变化。而林逢有时见了虽也会指点两句,却从未有教过李非常其他的东西。至于正一道诀中的呼吸吐纳,李非常每日入睡前都会行一遍气,一日不曾落下。
门中的其他弟子,也渐渐习惯了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师叔,至于陈家兄弟,春末时候一年一度的入门大校也是迫在眉睫,自然无心再问李非常的事了。
这日一早,当李非常再次走进那个熟悉的小院时,就看到林逢早早就坐在阁楼外的石凳上抚杯。他如往常一样地走了过去,靠得近了些才看清楚,桌上摆的居然不是酒,这老道今早喝的竟然是茶,他虽有好奇,却没有着急发问。这一年间,李非常整个人的气质在悄然不觉地渐渐改变,对眼前的这个老人,也是更深一些的了解。若说老天师张腾是他在这个世界的引路人,那眼前的这个老人,才是真正如师如父一般的存在。
“坐。”
林逢看也不看李非常,取了个茶杯,放在李非常身前,慢慢斟满。这一年来,除了老天师时不时地过来在林逢嘴下讨不自在,他已是极少在李非常面前爆粗口。
李非常依言坐下,知道林逢今日肯定是有事情要同自己说,把茶杯放在唇边,一点一点地哆着。
“你来了有一年了吧。”林逢语气淡淡,不知道是何意,
李非常闻言点了点头,他来到这方世界,已经有一年了。依着他每天抄写一遍《道德经》的速度,书案上已是堆了足足有三百余份手抄的经文,就是拿去卖给笃信道门的人家,也是一笔小财。
林逢从怀里拿出一张纸,是李非常抄过经文中的一张,只见字迹隽秀,密密麻麻的小楷排列地让人看着极为舒服。林逢看了看,一脸郑重的模样按着上面的内容读了出来:“重为轻根,静为躁君。是以圣人终日行不离辎重。虽有荣观,燕处超然,奈何万乘之主,而以身轻天下?轻则失本,躁则失君。这句话,非常你待如何解?”
李非常抄经百遍,磨练书法的同时,其中每篇的内涵自然也是烂熟于心,林逢这番话一出口,李非常就大概明白了其中意思。当即接口道:“师伯这说的是道德经第二十六篇所述,其大意是凡物轻不能载重,小不能镇大。不行者使行,不动者制动,是以重必为轻之根本,静必为躁之主导。师伯你这般教导我,是望我以静为本,定神养心,其中深意,弟子感激不尽。”
林逢满意地看着李非常,点了点头,正待要说上两句,就听到李非常继续道:“前人智慧,弟子自然不敢置喙,可弟子观经百遍,却有些自己的看法。”
林逢一听顿时来了兴趣,他昔日痴迷武学,哪管什么经中真义,只是在到了岁数后回头细看才觉得经书中道韵非常,这才开始有所研究。
李非常继续道:“世间自然万象,有轻有重,有静有躁。积轻为重,轻可为重之本;长静有躁,躁可为静之发。正同燮理阴阳之道,阴极生阳,阳极生阴,天地之道,二者不可缺一,而为人之道,亦是轻重不可缺一,静躁不可缺一。”
林逢虽读经不少,往往却不过是拾前人牙慧,少有自己的想法,只觉得即便是前人所述,自己都受用不尽。这回听李非常这么一说,初时虽觉有些大逆不道,可细细品来,却又不失其中道理。
茶水飘香,林逢站了起来在小院里踱步,回味着适才李非常的话语。几十息之后,他停下了脚步,哈哈大笑道:“嗐,老子也觉得你这说的挺对,就为了教你这小子,我这几十年的习惯一收,说话都有些文绉绉的了,整个人自己都感觉怪怪的。这下听你这臭小子一说,我却觉得还挺有道理,去他娘的重为轻根,静为躁君。”
……
李非常心里好大一片乌云飘过,好歹自己也是真的有学习有体会有理解有吸收,谁曾想眼前这老道,竟然为了配合自己演了一年的戏。不过虽是腹诽,心中对这个不太着调的师伯也是更为敬重。
而就在此时,功德院的门外,一道身影却是晃了晃,连李非常也是有注意到。
林逢哼了哼气,道:“外头的若是有事便快进来,不然等会儿便是让你先跑,我也能把你给抓过来。”
话音落地,门后这才缓缓转出来一个人,李非常回头一看,竟是陈良志那小子。
陈良志一见李非常竟也在此处,也是颇为意外,忙跑了过来有些惊喜地问道:“小师叔,你怎么也在这啊!我说平日白天都不见你一同来早课,原来是在这里啊。”
李非常一看陈良志这副表情就知道自己怕是又要被八卦了,赶紧先问道:“你今天来这是干什么来了?”
陈良志被问起,这才往坐在一旁的林逢看了看,林逢自陈良志进来后便没有开口,选择性地被陈良志忽略了去。这一看林逢,心里又是有些畏惧。
无他,只因平日里陈良志因天赋平平,没少被几个前来督学的道人责骂,心里自然就对师长尤其是严厉些的师长畏惧颇深。这适才还未进门就听到林逢在放飞自我,第一印象就和严厉搭上了边,再过来一看,见到林逢远不及掌门张腾和蔼的面孔,心里更是战战兢兢。
只听他颤声说道:“掌门今日有急事下山去了,说要请林师公代为主持半个月后的门内大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