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喂,你好!请问楚汐在吗?”
一声温婉的女声从冰冷的电话里传出,犹如盛夏里的一缕及时风,清新怡人。我握住电话竟然呆了。
“从天而降”的楚汐却如猛虎下山一般,扑向了我手中的电话。一只手刚一握定,另一只手忙将我推向墙上,妄图把我当画粘贴在墙上。然后双手紧紧握住电话,酷似一个饿了三天的乞儿抱住了一只肥鹅。
天地之间只有楚汐和他手中的电话,我是多余的,只能站在墙边愤愤然的感叹伊人有眼无珠啊。
二
原来那缕及时风竟来自黄瑛!
在六十分万岁的大学里,竟然有人连续多次满分通关,而且伊又是如此美丽,在这个放眼望去只见草不见花的M医大,在这个吃爹吃娘混日子的时代,伊当之无愧的赢得了“满分美女”的花名。
可是,为什么我学的不是眼科呢?伊人的视力竟如此之差岂能不令我痛心!那是世纪之交,手机还没有流行,但当楚汐省吃俭用打零工攒奖学金买回了我们宿舍第二部手机(废话,第一部手机自然属于本少爷!)之后,这个本不浪漫的医科大学便风靡着“金童玉女”的童话。我多么希望这个童话中的王子是我,然而他们那密不可分的背影,似乎不打算给我任何机会。
也许是见贤思齐,也许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也许是英雄所见略同,其实我从来没打算要和楚汐争,然而“既生瑜,何生亮”啊!一山容不得二虎,第一只有一个,有些东西只能有一个人拥有。可是,那第一、那唯一拥有人常常不是我。更多的时候我是眼睁睁的看着楚汐摘那些“酸葡萄”,然后在黑暗中安慰自己是不屑于得到的。
所以,我理所当然的不喜欢楚汐,虽然无论男女,很少有人不喜欢他。这好理解,就像乞丐不会嫉妒百万富翁,其他人够不上格不喜欢他,只有我有资格———我们都是以自己家乡的“状元”的身份进入M医大的,都是成绩优异的,都是本硕连读,虽然我觉得他长得过于阴柔,但也不得不承认他不比我长得差……可是我们似乎八字相冲,我永远都差他一步。所以每次成绩出来我都愤愤然,对我的愤然他又总是淡然,他的淡然又总是加剧着我的愤愤然。
我跟踪了一年一个月又二十一天的,常在C楼306室靠左边的第三个窗台下自习的,喜欢看下雨的,我的从来没有敢说话一句话的“满分美女”黄瑛啊,你是不是近视呢?为什么你“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却从不分给我一丝一毫青睐呢?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多美的画面——我可能吃错东西了,不然肚子里面怎么会有个东西这么痛?别告诉我痛的是哪个哪个,我学医的。
三
“我们一块下去,一块去看标本……其实有的很漂亮了!……当然比你差远了!……好,好,……我们同时下楼……我在五楼你在二楼啊!……好,就在你们楼前见。……行,行,我迟到了罚我陪你看电影,我到早了罚我陪你看话剧,行了吧?慢点,刚下过雪,多穿一点啊!”
楚汐的手机百分之百物超所值,整天的煲电话粥。这是多么严重的浪费啊,气得我整天的翻白眼,搞得宿舍里另两位仁兄常关心的问我是不是汤圆吃多了。
切!谁稀罕!
今晚的月亮真讨厌,谁说下着雪就没月亮,总之很讨厌。哎,我说小西,你就不能把你那破音乐的声音调小一些?!
四
那时花开,姹紫嫣红开遍,树叶也是一般的润润的翠,小草也是一般的暖暖的绿。伊人一袭白裙,长发飞扬,恍惚间只见蝴蝶翩翩环绕佳人。只是那小身板在春日里略显得单薄,让人忍不住便起了怜香惜玉之心。
偏只是伊人有眼无珠,一枝鲜花插在“牛粪”上,她所等待的楚汐上前牵住了伊人的手,虽然这图景花红柳绿、女靓男俊,更见协调,但奈何我肚子里那东西一阵绞一阵的痛啊!
不看,不看!大丈夫何患无妻,况且我这么优秀!可是又忍不住再看一眼——却还是一样的。兀的不痛杀我也么哥!兀的不痛杀我也么哥!
五
“喂,你好!请问楚汐在吗?”
一声温婉的女声从冰冷的电话里传出,犹如盛夏里的一缕及时风,清新怡人。我握住电话竟然呆了。
因为座机一向都是楚汐接听,所以我很少有碰的机会。而当今天电话响了十几声后,再一次让我面对的,还是那属于楚汐的一颗芳心。想遗忘如何可以,想不心碎怎么能够。
“楚汐,电话!”我语气应该很平和了吧。
“就说我不在。”
他最近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筋,整天呆呆的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出神,既不去吃饭,也不去听课。莫非?算了,我不是小人。所以我尽量和颜悦色的没有不怀好意的对着电话:“喂,他说他不在。”
伊人迟疑了一下,说:“那等他在的话请转告他一声,今天黄昏我在菊园等他,请他一定要来。”这个“一定”已经分明的带了哽咽的语气。
“阿楚,恭喜恭喜啊!”小西嬉皮笑脸的从外面进来,“听说你被选入特别研究所了。马上要成大明星了!恭喜恭喜啊!你可要‘狗’富贵,勿相忘啊!”
正在洗脸的我差一点没喝下去一口洗脸水——特别,特别研究所?!这怎么可能,那是M医大乃至C省乃至全国的一个神话啊!我们导师王教授还只是偶尔被征召去帮忙而已,就凭楚汐?一没家境,而没资历,一个刚大四的本科生,怎么可能?!
抬头看看,楚汐眼皮都没抬一下。或许是以讹传讹吧。于是继续洗脸,完了顺手抄起一把剃须刀准备整理一下仪容。
“谁让你用我的东西的!”已经装僵尸好几天的始终没言没语的楚汐不知怎的突然诈了尸,窜出来愤怒地夺过我手里的剃须刀。
“哎哎哎,怎么回事?你发哪门子神经啊!我就用你剃须刀怎么了,又不是没用过!怎么着,进了特别研究院了,横了,了不起了怎么着?看不起哥们了?想练练啊!”
我生气的推着楚汐,小西和老五忙上来分开我们。只见楚汐拎着剃须刀,双眼木然的,游魂似的走出去了。
我忽然想到了什么,冲他的背影喊道:“今天晚上,菊园,你去不去?”
“不去!”他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站定,“我-已-经-和-她-分-手-了!”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剩了一屋子的大眼瞪着小眼,然后齐骂神经病骂陈世美。
六
校刊上已经印上了楚汐的照片,名誉铺天盖地而来。仿佛只是一瞬间,楚汐便俨然成了医学界的神童,传染学的宗师——什么世界啊!
然而纵使抱香不肯死,一阵阵秋风、一场场秋雨过后,菊园的菊花依然凋零。伊人依然日复一日的等待。已入深秋,伊人的裙裾在落叶中飞舞,美则美矣,难免带点凄凉。而伊人的容颜亦在这季节里伴着落叶枯蕊一起凋零,不复鲜妍,低头看看手里校刊上的楚汐却依然神采飞扬。让人总忍不住想问候一下这见鬼的老天的妈妈。
七
“黄瑛要去援非了!”
这是一个多么不真实的消息,然而后来有证据证明居然是真的!学校准备选派三名优秀毕业生去非洲不知道是埃塞俄比亚还是什么亚的总之一个很亚地方去。五年,一去就是五年啊!那是一个年方双十的少女的最美的年华。
这怎么可能?
我费尽千辛万苦才得以和“特别研究员”楚汐先生见上一面。那混球却依然气定神闲。我就不相信了他能不受良心的折磨,没有天打五雷劈了他,总之我恍惚觉得他瘦了些。当他低着头一言不发的听我说完,抬起头时,我看到他现在居然又白了些——害人的小白脸——脸上却依然他妈的挂着他那招牌式的三分笑意。
“她现在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她爱去哪里是她的事。你想当情圣就去当好了,找我干什么?”他站起身来就要走。
我不可控制的窜上去扇了他一记耳光,只见鲜红的血从他的鼻子里流出,带着嗜血的冲动,我还要继续上前抡他大耳光子,被旁边的老师愤怒的拉住了——切!一个本科准毕业生的特别研究员,谱还真大,和同学会个面还要两个老师陪同。要不是爷双拳难敌六掌,楚汐,爷就不信抽不死你这极品贱人!
从口袋里拿出纸巾按压住止血点,楚汐又恢复了他那波澜不惊的样子,不愠不火却又火上浇油的对我说:“你喜欢黄瑛就告诉她,把她留下。你不是自称‘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古今第一情圣’嘛,怎么没胆量追她?你连晚上说梦话都是在喊她的名字,为什么不敢去给她幸福……”
他的话被一阵咳嗽打断,一位老师忙上前去把他搀出会客室——丫的,还真是一国宝。
八
然而我最终没有留住黄瑛。冬天来了,她却更远了。
“亲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我也算一特能侃的主儿,偏偏在她面前就成了没嘴的葫芦了。总之,或许因为我的怯懦,或许因为她的态度加深了我的怯懦。当时是这样的,我好不容易鼓足勇气来到伊人的面前,谁料想伊人的一句话就把我打发了。她连看都没有看我一眼,只给了我一个三十五度的侧脸和一句话:“你什么都不用和我说了!‘自出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下雪了,连一片菊花也没有了。
小西又去探了一次楚汐的监,据说楚汐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那永远挂笑的脸变得很阴沉很阴沉了……
九
“喂!你好!我是楚汐!你……咳咳咳……你能不能……咳咳咳……”
“不能!”丫的我从来就没觉得我的普通话说得这么清晰而标准过。我没工夫听这个混球在电话里瞎白话加咳嗽,终于也气定神闲一回的把电话挂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混研究生的日子也是这么醉生梦死,不知春秋——王教授忽然找到我,要让我陪他一起去看楚汐。我是一个有原则的人,当然不能去,但是适当照顾一下老人家的情绪,也是可以的。扛不住王教授的命令以及下命令时那三分愤怒七分哀伤的语气,我被他拎进了车子,一路绝尘而去。
我一路茫然的跟随,一路看着高楼大厦立交桥变成小桥流水人家,看着喧嚣热闹繁华变成了冷清寂寞落花,感觉心一点点的下沉,一点点下沉。车子一路开进了南园,当我终于在一块冰冷的墓碑前停下了脚步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心也一下子停止了跳动,全身的血液一下子停止了奔流的步伐。
“楚汐 1979——20XX”
还有一句墓志铭:“明日黄花蝶也愁。”
我的双腿忽然支撑不住全身的重量了,重重的把我摔进了尘埃里,刚好让我的双眼和楚汐平视——小白脸,淡淡的笑——怎么一个大活人就变成了照片呢,怎么就被框在这么一小巴掌地方呢?
“他是个好孩子……你知道那场全省闻名的传染病吧?差点引起全国的恐慌,但幸好及时研究出了疫苗。他真是个好孩子……在帮我做实验时我让他清理不小心弄碎的玻璃器皿……都是我的错……他已经不眠不休的帮李主任和我做了三天的实验了……他就这样被划伤了手……他居然勇敢的进了特别研究所,拿自己做试验。如果不是他,可能疫苗不会那么快研制出来,毕竟人体试验和动物实验还是有所不同的……他真是个好孩子,到晚期的时候,他一声痛也没喊过,只是在昏迷的时候叫着你和黄瑛的名字……”
我已经听不到王教授的声音,看不到眼前的一切一切……
阿楚,阿楚,阿楚……
永远都带着三分笑意阿楚,永远都比我强那么一丁点儿的阿楚,我的好兄弟阿楚……
十
当我带着大批人马从灾区回来,刚刚安排好后续工作,甫一坐定,贴身口袋里那个很多年都没有用过,但始终电量充足话费充足的古董手机居然忽然响了。
“喂,你好……”
一声温婉的女声从冰冷的电话里传出,犹如盛夏里的一缕及时风,清新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