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遇篇】
连日阴雨绵绵后的第一个晴天,公园里晒太阳的人,或三五成群,或单只形影。走走停停聊天,围坐在草地上野餐,依山而建的公园空间足够大,各有各的安静和热闹,互不叨扰。
草坪角落的双人椅一侧上坐着一位穿着病号服的少女。她右手打着石头吊在脖子上,单脚屈膝靠在椅背上,蓝牙键盘置于其上,而另一只脚落在地面,身旁是一个藏蓝色的手提袋,布袋上的刺绣花纹显示出少数民族风情。座椅扶手上夹着黑色的手机夹,将手机伸至少女视线前方,而手机下方是左手在快速敲打键盘输入文字。从远处看,阳光草地间的病号服身影,像是晴天突现的一场细雨;行至近处,单脚屈膝靠在椅背,单手敲键盘打字,这样带病码字的姿势直直让行人侧目。
离草坪不远处路对面是一家咖啡店,外设的露天座位上稀稀落落坐着人。青年关上笔记本电脑后,摘下了架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闭上眼伸手捏了捏眉间。半晌后,青年睁开眼望向前方,不过是一片开阔的草坪,不过是世间百态的一隅。入目则像是一幅经由数次色彩颜料层叠后的油画,一层是生动的翠绿、一层是消失在视线中的晴空、一层是行人的动静……
在这个由阳光“举办”的露天聚会中,青年散漫的视线渐渐聚拢,定格在了穿着病号服少女身上,专注的少女并未发现座椅脚下有一只正在熟睡的花猫。青年从身旁的背包里拿出微单,拍下了阳光下的这一刻。
少女放下盘起的脚,许是长久保持同一个姿势的缘故,腿部传来的酥麻不适感让起身这一日常行为变成了电影里的慢放动作。站起身后略微挺胸伸伸懒腰,迎着有些刺眼的阳光,半眯着眼打了个哈欠,视线正好对向不远处的咖啡店。顿了顿神,少女拿起座椅上的刺绣布袋,向咖啡店走去。
在店内点好了单,一份甜甜圈、一份鸡肉三明治和一杯美式咖啡。由于少女的手不方便,服务员端着餐盘和少女并肩走到店外,选了一个靠近角落的安静位置,将食物放到桌面。露天的小圆桌旁各配有三把木藤椅,少女和青年所坐圆桌相邻。
“谢谢。”少女向服务员道谢后落座,一缕淡淡的薄荷香烟的气息,悄无声息地穿透浓郁的咖啡香气。不知是听到了轻柔的少女话音,还是闻到了清凉的薄荷香烟气息,青年抬头,正好对向刚落座正在夹手机的少女。看到青年眼里的微微诧异,穿着病号服的少女指了指自己打石膏的手,轻咬了一下舌尖,有些羞涩地笑道“从医院偷溜出来的。”
青年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意,指了指少女手机夹字和刚从刺绣布袋里拿出来的键盘,明明是好奇的询问,却藏着陈述语气“你在写小说?”少女点了点头,指向屏幕示意自己有事。她端起咖啡抿了一口,单手拿着甜甜圈边吃边看手机屏幕上的文档,检查刚写完的这篇小说有无错漏字。两人各自安静地专注自己的事,期间隔壁桌有隐隐的“滋滋”声响,不过一心盯着屏幕的少女并未注意到。
待少女喝完最后一口咖啡,桌上的食物也消灭得一干二净,手机屏幕上的这篇中篇小说也检查完毕,单手按下了蓝牙键盘上的“Enter”键。闭眼仰起头,耸了耸孤军奋战的单只肩膀,长长吐出一口气。看看手腕上的表盘,指针逼近11点半。少女将桌面上的手机夹和键盘收纳到刺绣布袋中。
“请稍等下。”青年唤住正起身离开的少女,递给她一张相片,相片上是少女自己。阳光下草坪上,身穿病号服单手打着石膏的少女“身残志坚”地在码字,脚下是一只安静趴着熟睡的花猫。阳光、少女和猫咪,本是岁月静好的静谧画面,但观之少女单脚盘坐单手打字的坐姿,却又有些“小跌”眼镜。少女接过相片看完之后,自己也忍不住笑出声“没想到我居然这么努力,得让编辑给我颁个‘最佳勤奋写作奖’才行。”
看到青年桌面上除了笔记本电脑,还有一台单反和微型打印机,少女便知道这相片是刚打印出来的。她猜测,青年应该是经常会外出街拍,有时候会把拍下的照片打印下来给对方。少女从布袋里拿出一个A7的笔记本,将相片夹在页内。由于只有单手,搁置在腿上的布袋没有固定稳,袋内的一盒香烟掉落出来。
青年附身捡起,香烟盒右下角的图案表明这正是少女身上薄荷香气的来源,盒子上还有黑色马克笔记的简笔画——一只慵懒睡觉的猫咪和一个站在跑道上的背影。青年将香烟盒递给少女“你自己画的吗?这个简笔画挺有意思的。”
“谢谢,随手画画的。”少女接过香烟盒,似乎是发现盒子轻得过分,随手晃了晃,盒内空无一声,“要不这个盒子送你吧,就当是相片的回礼。”
青年看向少女递过来的香烟盒,病号服下的手修长,但手型并不像是一般女性。用书法作比,少女的手并非是卫夫人的簪花小楷,有着仙娥弄影之姿。而是宋徽宗的瘦金体,指骨相间如兰如竹,五指微张至瘦不失其肉,尽显神闲气定。
少女见青年盯着烟盒有些愣神,以为自己的做法有些不妥正准备收回。青年取走手上的烟盒,“行。”
“我把相片的电子版也发给你吧。”青年打开手机的“Imaging Edge Mobile”,将相机内的相片传输至手机内,然后发送“我是‘流水’”的好友申请添加少女微信后,将相片发给她。
“谢了,这下可以让编辑相信我努力码字不拖更的决心了。”少女看着微信里刚接受到的相片。
两人道别后,青年坐在椅子上,看着屏幕里这位新加的微信好友的信息界面,微信名“小桥”,微信头像是夕阳下一个身穿运动服的背影,身穿运动的主人公,站在倒映着夕阳光影的河流旁。看着很是眼熟。
思索了一会,突然想起前几天在微信上看到的某篇推文,凭着模糊的记忆搜索到了这篇由某影评类公众号写的文章。因为平常喜欢看纪录片、电影和动漫,所以也会关注一些影评公众号,了解更多不同的见解和观点。这篇唤起记忆的文章,正是关于《强风吹拂》这部动漫的解读,少女的头像正是文章里附有的部分经典画面截图之一。
青年今天晚上回到住处并没有打开电脑工作,而是靠在床头边,手机屏幕上播放的是《强风吹拂》的画面。看着主人公因为腿部受伤而导致运动生涯遭遇挫折,青年恍惚间想起了旧事。
曾经的他也是一名运动员,因为跳高成绩突出在中考和高考中都取得了加分优势。从初一开始,他的所有课余时间都在训练场上,凭借天赋加上汗水,他一直是赛场跳杆上让人无法忽视的一颗星星。但是一切作为运动员的光和热的散发,都终止在了大二那年的某次日常训练。那个时候的他,一个朝气蓬勃的活力少年,刚结束一场全国性质的大赛取得了跳高第二的成绩,打破了自己此前的最高纪录,正憧憬着下一次超越自己。世事难料,就在赛后的某次日常训练,落地那一刻,本以为是不小心受伤,但从队医到辗转全国各地知名骨科专家,得出的诊断结果是:不能再继续高强度运动。从初一到大二,运动员生涯终止在第八年。后来,跳高少年从一名体育生变成了新闻传播学院的一员,毕业后从事的是体育新闻记者一职,后离职参与创办图片网站。
昨晚熬夜看完了整部《强风吹拂》,青年早上闭眼小憩一个小时,起床后泡了一杯黑咖啡,坐在电脑前开始写主题摄影的策划。现在已经是7月下旬,青年边走边拍,记录着一路上的灵感。今年的主题摄影策划大致已经有了好几个方向,街边的流浪猫、江上的掌舵人……还有昨晚激发的灵感——赛场的追风者。这些看似零散常见的元素,镶嵌在人生河流的水底,时间如流水经年累月地冲刷着每一块石头。
午饭后,青年打开手机翻看着朋友圈,看到少女上午发的最新动态。
“今天中了护士小姐姐的美人计,木得时间偷摸出医院‘放风’[笑哭],正在照顾隔壁床的调皮可爱的熊孩子——同款石膏手[惨兮兮][惨兮兮[惨兮兮]。PS:征集关于大家在医院遇到的有趣日常,准备8月初开始在微博更‘住院的那些囧事儿’图画故事,有木有画手小可爱一起合作鸭?画这个的初衷是想给住在病房的病人解闷,是纯兴趣没有¥的。”
附图是一大一小的两只石膏手,一边的石膏手上画着的是两个趴在高墙窗户上的小人,另一边是几片云朵下吊着奶茶、可乐、薯片、炸鸡腿……一左一右组成的画面,不言而喻,充分体现了对外面美味世界的向往之情。
看着图片里石膏上的简笔画,青年嘴角微动,牵出感到颇有趣味的微笑。点开少女微信主页,翻了几页过往的朋友圈,得知她胳膊受伤是因为骑共享单车过马路时发生了车祸。她的动态大部分是关于刚看完某部电影或动漫的简评,以及生活里偶然发生的小趣事。
放下手机,青年拿起桌面上的香烟盒,空荡荡的香烟盒一打开,凉爽清新的薄荷香气与清幽的本草香气交织,还有一丝隐秘的新鲜茶香。青年神色专注地端详着烟盒外表,从马克笔痕迹下依然能辨别出烟草的标识和品名。
两天后,青年从旅店前台取了快递,拆开后俨然是同款薄荷香烟,只不过外盒上没有简笔画。长条桌面的右侧是拆开塑料薄膜的单包香烟盒和一副放大镜,20只香烟整齐地铺陈开来。桌面左侧是青年正在图纸上写写画画,纸上是20只香烟排成一行的尺寸图,其余空白处是一幅尚未完成的画,还只有简单的线条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