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吩咐仵作记下尸单,想了想又对他说道:“哪天老爷如果因此被朝廷弹劾,你是否会为老爷作证?说乌尔善乃是被人毒害的?”
仵作一脸莫名,问道:“朝廷为何要弹劾老爷啊?”
苏纳海轻叹道:“你有所不知,老爷之前曾对乌尔善用过刑,虽然不是致使他丧命的因由,但难免朝廷的奸佞不会借此下蛆,以防万一还是要你为老爷做下人证。”
“是,是,那是当然。”仵作满口答应。
苏纳海叫来下人给了他些银两。他知道鳌拜这几日必然要对自己动手,所以先写好了折子递给了康熙皇帝。又与苏克萨哈保持通信,静待事情的发展。
然而,却并没有得到皇帝的回折,等来的竟是抄家的圣旨。
这天一早,官兵如同大军压城一般将苏府围了个水泄不通,来往穿梭,逡巡不定。负责宣读圣旨的太监和负责抄家的官兵头子聚作一堆,如同两条密谋的狼狈一般眼神愀怫。
太监尖声刻薄地宣读了抄家的圣旨,手一耷拉,朝苏纳海说道:“苏大人,您的好日子可到头了,别怪别人,怪就怪您自找无趣,得罪了大人物。”
苏纳海一见这太监竟是宫里内务府总管吴良辅,骤然一惊。能让这位太监出面,背后的势力一定大出天了,除了鳌拜不可能有别人。
吴良辅朝随同的官兵头子咯咯冷笑一声,吩咐道:“交给你了。”
“我苏纳海可是朝廷从一品的官员,你们当真要抄我的家?”
苏纳海大感意外和震惊。
因为即便自己最终被判定与乌尔善的死有关最多也是误杀朝廷命官,怎么也不可能遭到抄家这样严厉的惩罚?苏纳海心想这必定又是鳌拜从中作梗。
但鳌拜想作梗也不容易。抄家可不是小事,除了要皇帝亲自下旨以外,还要交由部议,特别是一品大员涉案时四位辅政大臣还要坐在一起商议,才能最后做出判决。
若是如此,怎么可能如此轻易的就来抄家?首先苏克萨哈中堂就不会同意。
苏卿若正在闺房之中休憩,忽听院子里喧阗之声甚嚣尘上。
她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听声音叫人感觉栗栗危惧。
苏卿若将头探出窗外,忽见自家院落里黑压压挤满了官兵,他们踹打、驱赶府里的家丁奴仆,肆意毁坏府里的陈设。
苏卿若正感惊恐,娘亲此时慌乱地跑进了她闺房,抱着苏卿若的头痛哭着告诉了她苏府要被朝廷查抄,她们母女俩只怕今后要天各一方了。
苏卿若惊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暗想:爹只是无意见误杀了一位提督,竟要落得满门被抄的结局!
她难以置信,不知所措地扶着娘亲步履蹒跚地走出了满地狼藉的主宅。来到正院,只见苏纳海精神恍惚地站在庭院中央,旁边是位颐指气使的官兵头子。
官兵头子语气冷冷:“苏大人,您得罪谁不好,偏偏得罪鳌中堂。惹得自己被砍头不说,家业也被抄了,皇上在圣旨上说,男丁充军发配,女子一律罚没入宫。”
苏纳海心中不忿,叫道:“我要见皇上,见苏克萨哈中堂。”
官兵头子叹了口气,冷道:“苏中堂也因为你被抄了家,他本人已经被鳌大人给杀了。”
“什么?连苏中堂也被鳌拜杀了?”苏纳海颤声问道。
官兵头子讥讽道:“苏中堂算什么?现在的朝局可是鳌中堂只手遮天,实话告诉你吧,因为皇上还未到亲政的年龄,抄你们家的圣旨就是鳌中堂自己拟出来的。”
说罢,他得意地笑了笑,叫人将苏纳海及苏夫人连拉带拽地给强行带走。
苏卿若慌张地想拉住双亲,却一把被官兵头子一把扯了回来。
他狰狞地朝苏卿若喝道:“别乱动,老子手上的刀可不长眼睛,伤了你的细皮嫩肉,将来到了宫里只怕得派去做苦役了。”
“什么宫里?”苏卿若头脑一片空白,惊慌失措地问道:“你要把我爹娘带去哪儿?”
“皇上念你父为朝廷做了一辈子官,所以开恩不打算杀他,但他们要被发配到关外的苦寒之地为披甲人为奴。”官兵头子回答,又邪笑地盯着苏卿若妩媚的面容:“至于你嘛!还年轻,肯定是罚没入宫当宫女了。不过,宫里的日子可清苦,只有太监,没有男人,只怕你要当一辈子老处女了。不如,让我先让你快活快活?”
说着,便将苏卿若一把搂在怀里欲行不轨。
苏卿若顿时吓得花容失色,奋力挣扎,但她一介女流哪有力气?最后脱也脱不开,想跑也跑不掉,就这样被官兵头子扑在了地上。
正在这时,苏府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兵戈相击的橐橐响声。紧跟着,一个满脸是血的矮个子官兵跑了进来对官兵头子说道:“回千总,外面有一群乞丐不知为什么见我们就杀。”
苏卿若一听这话心中有些悸动,暗自道:一定是云豪,他知道苏家要被抄,所以特来府上救自己了!
她安心落意想着,不由得眼望着门外,心也跟着飘了出去。
果然,云豪在得知苏府将要被朝廷抄家时心急如焚,忙带了几名身手干练的帮众前来救她。他来到苏府门口,见到赫赫扬扬的官兵队伍二话不说挥剑就砍,登时几个官兵便即人头落地。
官兵见他们这般凶悍,起初还很愤怒,与之交战了一阵儿。然而,抄家的官兵虽然面相凶恶,咄咄逼人,打起仗来却还不如乌尔善的绿营兵勇猛。面对丐帮的凶猛攻势,瞬间如面团儿一样就节节败退了。
云豪杀的兴起,一直将官兵从门口驱赶进了庭院之中。仿佛他才是来抄家的一般。
直杀得官兵哭爹喊娘,适才对苏府的锐气和狰狞都荡然无存了。他哈哈大笑,质问这些色厉内荏的官兵道:“你们这些鼠胆包天的胆小鬼,快告诉老子,苏卿若在哪儿?”
但这些官兵都是小喽啰,哪里能回答上来。云豪“噗,噗”挥剑又砍下了几颗官兵的人头,紧盯着剩下的继续逼问,可把那些官兵吓得巨骇无比,有的竟然昏死了过去。
云豪心生促狭,连戏弄在恐吓,看着官兵们屁滚尿流,狼狈惊恐的样子心中欣喜又满足。也玩够了,于是不睬他们径自寻找苏卿若去了。
正寻觅着,忽听苏卿若唤道:“云豪,救命啊!”
云豪遁着声音走了过来,一见那官兵头子正压在苏卿若身上欲行不轨,登时火冒三丈巨剑便砍。
官兵头子见苏卿若对云豪呼叫,知道是冲着她来的。眼见云豪来势汹汹,怕得心惊肉跳,连滚带爬的从苏卿若身上下来。但他很聪明,知道与云豪正面交锋只能是死路一条,于是赶忙一把掳过苏卿若,拔腿就跑。
云豪见状哪里肯让,急急地追了过去。这时,几个官兵搭起弓箭倏倏地连续射出,箭如密雨,只听苏卿若“啊”的一声,痛哭地摔倒在地,腿上鲜血直流。
官兵头子被她连带得一个趔趄差点也跟着摔倒,无奈之下只有放弃了拽着她的手。云豪赶忙一边扶起苏卿若一边对官兵头子大喊道:“站住。”
官兵头子心里明知道打不过云豪,哪里敢停下,反而跑得更快了。云豪想去追,但被苏卿若一把拉住。她道:“别追他了,这里太危险,你快带我走吧!”
云豪郑重地摇头说道:“不行,这个人我必须杀了。”
“不用,他并没有伤害到我,你也没必要对他紧追不放。”苏卿若满脸感动地望着云豪,她觉得云豪这样对自己真的太幸福了。
云豪却叹了口气,说道:“你知道这个人是谁吗?他就是在十年前满清朝廷杀我爹,逼得我家破人亡的带头人。”
苏卿若听罢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云豪抱起苏卿若,将她抬到一处僻静的房间里。嘱咐她说道:“你在这里不要乱动,等我我杀了他马上就回来带你走。”
苏卿若听了十分彷徨,使劲儿地扯住他的衣袖,恳求道:“云豪,你别走,我害怕。”
云豪抓住了她的手,郑重道:“你相信我,我一定会把你安全的带出去,等我回来。”
苏卿若苦巴巴地看着云豪,但见他神色决绝,手握着自己的力道稳固又坚毅,便对他真诚点了点头。
云豪走出房间,慌乱间举目四望,希望快些找出那官兵头子。但苏府如今已然乱成一锅粥,丐帮弟子和官兵绞杀在一起,四处都是痛苦抽搐在地的伤兵,一个个血肉模糊,连卷起的阵阵尘灰都带着血腥味儿。
云豪挥舞龙血剑杀了几个官兵,但仍旧不见官兵头子的踪影。
不过,这人的相貌他永远也不能忘记。云豪心里一阵苦楚,一阵忧伤,他的思绪不禁又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个夜晚,康家遭受朝廷官兵的袭击,惨遭灭门,父亲的惨死,妹妹的失踪都与这个官兵头子有着直接的关系。
云豪四处搜寻,展眼凝望,过了好半天,才终于发现了人群中左顾右盼的官兵头子。
“狗贼,你给我站住。”云豪疾步蹿去,对官兵头子喝问道:“你还认得我是谁吗?”
官兵头子一愣,摇头反问:“你是谁?”
云豪心中想着灭门之仇,目光中生出道道无名罡火,紧盯着他问道:“你还记得十年前,永定城门外磨豆腐的康家吗?”
官兵头子脸霍地变得惨白异常,战兢了一下,期期艾艾地反问道:“你……你跟那天地会的反……反贼是什么关系?”
“我虽然敬重天地会,但跟他们没关系,我是康家的独生子康云豪。”云豪怒发冲冠喝道:“我们康家家破人亡你就是罪魁祸首,苍天有眼让我今天遇见你,受死吧!”
说罢,他举起“龙血剑”欲朝官兵头子脑袋顶上掠去。那官兵头子身体肥胖,脑满肠肥,本来就步履蹒跚,被云豪这一上前紧逼唬得踉跄了几步,随机绊在一具死了的官兵尸体上。
他摔倒在地,又见云豪对自己怒目而视,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忙央求道:“大侠别杀我,我只是奉命行事,我全听秦云傲的。”
“秦云傲是谁?”云豪一愣,盘诘道。
“他是天地会青木堂香主,也是朝廷安插在天地会里的奸细。”官兵头子回道:“他听说天地会也在朝廷中安插了耳目,叫倪汉留。所以他报告朝廷要杀死倪汉留。结果在倪汉留负伤逃走后,秦云傲叫我去带兵调查此事。我不过是他的下属,全听他的。那天,我本打算带兵抓住倪汉留即可,但秦云傲却给我下死令让我必须杀了倪汉留以及连带见过倪汉留的所有人。我也不知道他为何要下这种命令,但我是他的下属,只有答应。”
云豪听罢心头一凛,原来自己和妹妹小时候救的倪汉留竟是天地会的大侠。
他诘问官兵头子道:“那秦云傲现在何处?”
“他回到天地会青木堂继续坐他的香主去了。”官兵头子回答,又苦苦哀求道:“大侠!我不过是替秦云傲办事的一条走狗,您就饶了我一条狗命吧!”
云豪心中一寒,暗咐:原来朝廷已在天地会安插了奸细,那么陈总舵主他们岂不是太危险了?他没想到自家的灭门竟与天地会有关!这样一来,自家的仇跟天地会的锄奸也就交汇在了一起,只是陈近南神龙见首不见尾自己一时间也不知道在哪里能够见到他?
想到这里,云豪朝官兵头子说道:“我只答应今天不杀你,可是一旦以后再让我碰到你,我定斩不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