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锣鼓震天,喧哗声传遍庆春路,浩浩汤汤的迎亲队伍不停地抛洒喜糖和喜钱。
庆春路地理位置最高的一处茶楼雅间,却坐着此刻最不该出现的两个人。
“三婶娘,你说袁小姐现在坐上花轿了么?”
银白襦裙搭配红色毛边披风的少女擎着茶盏看向楼下,问对面的妇人。
对面坐着的不是本该在祠堂念佛诵经的刘氏又是谁?
只是不再像往日那样金钗华胜,珠光闪耀而已。
此刻的刘氏一身桑红棉服外只罩着一件银灰素色披风,除了手腕上的一只金镯外,再无任何首饰,就连发髻间,也只是插着一支样式简单的玉钗。
“三小姐既然出手,怎么还会有落空的道理?”刘生冷嘲一声。
岑子衿灿烂一笑,“三婶娘这样说可没有道理啊,毕竟这么大一件事,我一个人可做不来。”
刘氏呵呵冷笑,“让我去说服姐姐到昭恩寺,真金白银地砸到他们面前,让他们更换三小姐你和媛姐儿庚帖的人是谁?让我安排二房的丫鬟婆子用袁媛代替三小姐你上花轿的人是谁?三小姐可真是好算计,空口白牙就让别人为你做了所有的事情!”
“三婶娘怎么说的这样不近人情呢?”岑子衿饮了一口茶,用帕子遮住嘴角的笑,“贵妾也是妾,三婶娘忍心看袁小姐因为您毁了一辈子?反正是嫁这个人,何不以正妻嫁过去呢?二婶祖母和四太太用我易嫁,反正都是易的,我何不送三婶娘一个人情?”
“我可从不知道三小姐竟如此……无耻!”
刘氏气极,忍不住破口大骂。
“呵呵呵,无耻么?怎么及得上你们呢?”岑子衿远眺岑府的方向,淡淡启唇,“子衿从没主动害过,算计过任何无辜的人,从头至尾。”
收回视线,岑子衿低头凝视着自己的双手,“我从没想过将手里的刀挥向无辜的人,可你们逼着我往这条路上走啊。”将双手举到面前,“三婶娘,你看我的手还干净么?”
刘氏被她弄得愣怔,不明白她到底想说什么。
岑子衿也没真等她回答,“干不干净已经不重要了,我问心无愧就好。”
屠刀已挥,再多理由也不能宽恕这些罪业。
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
而她,只是想逃出别人恶意的安排,好好活着罢了。
瞥了眼还在发愣的刘氏,岑子衿低笑,“要不,我以后也学着三婶娘多念经礼佛好了。”
刘氏眯起凤眼瞧着面前去年底才及笄的小姑娘,真觉得自己老了。
这样的老谋深算,运筹帷幄,自己,胞姐,董氏,方老太太,戚家,都被她那双看上去素净纤细的手耍弄的团团转。
她想让袁媛嫁给三房唯一的子嗣,岑府这偌大的家业,外有丈夫在朝,内有自己掌家,还怕不能把岑家紧紧攥在手心里?
可岑子衿轻描淡写的就给搅了,岑府分了家不说,自己还落得祠堂跪佛的下场。
方老太太想让二小姐嫁到娘家,毕竟三个老太太中,只有方家最势弱。那戚晨来掺和,方老太太配合这戚大太太算计了岑子衿,想左右逢迎,两边讨好。
可岑子衿呢?
借着自己心中的愧疚和在二房多年的经营,硬是从老太太和董氏眼皮子底下把自己摘了出来,本就是一场算计,她怕是根本不怕老太太闹。
原本以为这场交易是双赢,可想清楚这些之后,刘氏心底骤降霜雪。
这不是交易,这就是单方面的阴谋!
算计了时间,算计了地点,算计了人心。
“说点开心的吧!”岑子衿见刘氏脸色越来越难看,便挑开话题,“袁小姐以嫡妻拜堂成亲,也算是一雪袁府之耻,那么三婶娘你呢?”
“我什么?”刘氏跟不上她的思路。
“二婶祖母毫无顾忌地就夺了你的掌家权,让你连儿子都不能见,你不想做点什么?”
岑子衿语带诱惑。
“我不会再跟你做交易!只要老爷回来,一切都会回到我手中!”刘氏想被踩了尾巴的狸猫瞬间站起来。
椅子被她的动作撞翻在地,雅间里一阵嘭咚乱响。
“三婶娘别激动!什么时候想好了,随时可以找我。”少女眉眼微扬,吐气如兰,忽略她话语的内容,真是一幅娴雅端静的古画仕女。
雅间外的迎亲队伍缓缓流动,牵着新娘走出来的少年郎唇角上扬,眼底是挡不住的欣喜。
过门槛时,微微侧头跟新娘说了句什么,双臂微张,护佑前后,娇俏的新娘子纤腿轻抬,轻轻迈过,霞帔如血,金丝熠熠。
待新娘上了八抬花轿,腰扎红绸,头系红锦的轿夫一声齐喝,轿子稳稳上升,平平前移。
风中夹杂着暧昧的暖流吹动少年身后黑发,连同猎猎作响的红服,在空中漾起温柔的弧度。
岑子衿想象不出记忆里的戚晨当时是什么表情动作,只是,肯定没有这样的缱绻。
袁小姐求仁得仁,只盼莫悔。
“小讹兽。”
“嗯?浮游,你说什么?”
对面酒楼里,金冠蓝袍的华服男子一腿伸直,一腿曲起坐在酒馆雅间的长榻上,“我刚刚跟你说的事情你听见没有?看什么呢?”
双手抄袖,靠窗而坐的青袍男子抽出一只手臂,轻轻关上了窗户,遮住了华服男子探寻的视线。
“没什么,只是外面太吵了而已。”广袖轻甩,推了酒杯换上茶盏,“上面主合,非你我可改,临安这么多东西留着容易招祸啊。”
华服男子捏着酒杯也做到桌子前,“那你说怎么办?那位不仅是主合,我看还主降!就会窝里横!”
“伯枭,祸从口出。”
“这不是没别人么?除了我的人,白海还在外面守着呢,你还怕人听了去?”被称作伯枭的男子无所谓的道,“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我装孙子装的都快真成孙子了!”
“呵呵,对他来说,你还真是孙子!”
“谈修龄!你有没有意思?”华服男子恼羞成怒。
青袍男子清饮一杯,淡笑,“陆小侯爷,你何时能长大?”
两人你来我往拌了几句嘴,陆雨褚就嚷嚷着一路车马劳顿,辛苦异常,要去翠玉楼找人好好按摩一番,谈修龄含笑看着他不语。
“嗤,跟你这种万年老陈冰玩最没意思,我自己去!”
等陆雨褚带着护从径自离开,谈修龄又打开窗看对面的茶楼,雅间已经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