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冠丽服的男子当先一步,风流倜傥地拱手行礼,“在下陆雨褚,路经此地,见此处腊梅早绽,就和朋友进来一游,打扰了姑娘雅兴,还请见谅。”
胳膊拐了下谈修龄,瞅了眼脸色青白挡在岑子衿身前的丫鬟,又是一阵忍俊不禁。
“岑三小姐,又见面了。”
谈修龄双手抄袖,淡淡点头。
陆雨褚却像是被掐了脖子般,一口气没喘匀,连连咳嗽,眼含泪花,手指颤抖的指着岑子衿,“这就是那个臭丫头?”
谈修龄挑眉睨了他一眼,陆雨褚就尴尬地收回了手指,“咳……我是说,这就是那位精明的岑小姐?”
实在是不怪他如此失礼,上次茶楼匆匆一面早就忘了印象,本来他们就是下来欣赏一番这漫山腊梅,谁知道碰到一个“出口成章”的丫鬟,忍不住笑出声,露了形迹,就准备出来打声招呼。
乍一看这姑娘眉眼弯弯,红唇微翘,即便穿了厚厚的夹袄也能看出曼妙的细腰长腿。如此上乘的美人,不邂逅一番可真是糟蹋天赐良机。
结果谈修龄这厮竟然告诉他,这位就是那平白害他欠了一个人情,偷父亲孤本被打到抱头鼠窜的罪魁祸首,这让他情何以堪?
“谈大人,陆小候爷。”岑子衿敛笑行礼。
还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他们才刚离开临安月余,竟然又在此处遇上。
“嘿,你认识我?”
陆宇褚忽然冷了声音。
“略有耳闻。”岑子衿抬头笑,“天下纨绔几何,小侯爷当得魁首。”
谈修龄看着面前粉裘白袄的少女,眼底寒光收起,换上笑意。
说起来,朝野上下认识陆雨褚的人无不承认这句话。陆侯爷是今上少时旧友,又有从龙之功,陆夫人是太后最宠爱的公主,这样的身份,在京都大小官员遍地的界面,都是横着走的人物。
遛鹰逗狗,打马街市的事情没少做,红粉楼台,青蓝倌馆更是常客。
可他自小爱就跟在谈修龄后面转,京都纨绔里都有不成文的默契:你可以当面大骂陆小侯爷是个败家纨绔,但是千万别当他面儿说谈家那甚少露面的三老爷,不然可就是求告无门,求生无路的下场。
“浮游~她骂我!”嘟着嘴,陆雨褚锦袖一挥,眼神幽怨地悲愤控诉。
原来谈修龄,字浮游。
倒是符合他的行事做派。
“站好!”谈修龄温和笑骂,后者立即站好,撇嘴扭头。
“今日巧遇岑三小姐,我倒是省了多跑一趟,听闻小姐即将及笄,谈雯托我给你带了及笄礼。”
话音刚落,上次见过的彪形大汉手里捧着一个精巧的盒子不知从哪忽然出现,青瓷惊的后退一步,差点被梅枝刮了脸。
岑子衿扶了她一把站稳后才重新挪着脚步过去接盒子。
“多谢谈小姐的贺礼,也谢谢谈大人。”
收到谈雯的礼物,是在岑子衿意料之外,不过千里迢迢的心意,还是让岑子衿心中一暖,嘴角扬起一抹淡笑。
“哼,浮游,我们走!让她一个人带着她那‘精通诗词’的丫鬟在这慢慢逛吧。”
温柔美人变成了蛇蝎美人,陆雨褚还在心绪难平,就拉着谈修龄往梅林外走,不知谈修龄想起了什么,经过岑子衿的时候,不经意地轻声说,“临安今年的冬天来得早,看好门户,少出门为好。”
一直到青瓷挥着手在她眼前晃,岑子衿才从刚刚那句话中回过神来,那两个人早已不见踪影。
再看这冷风拂过,海浪潮波般涌动的梅林,却没了欣赏的心情,就和青瓷两人一起动手,折了一些好看的梅枝抱回了马车,青瓷去通禀岑子初。
打开谈雯送来的盒子,一套上品南珠妆饰,发钗,项链,耳坠,手钏,颗颗珠面光滑莹润,能映出人的样貌,一看就价值不菲。
她一直觉得自己对待裴雯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更谈不上交浅言深。
这份礼物来的太贵重了些。
岑子初的两个同窗好友多日不见,此时难得梅林相约,自然不是饮茶,而是换了上好的梅花酿,配着远处飘来的阵阵冷香,相映成趣。
酒过一旬,几人话匣子打开,诗词文章,朝野轶事,谈论不绝。
“子初兄近来都见不到人,想必在准备明年春闱,几分把握?”
贸然开口的黄衣男子看上去平日和岑子初关系甚好,这会儿伸手拦住他的肩膀毫无避讳地问。
岑子初答,“尽力而已,把握可谈不上,连山长都说不准的事,我怎么能预料?”
桌子另一角的绯衣男子大叹,“要是你都没把握,那可就剩戚晨了?不过他这段时间忙着和袁家定亲,不知道准备的如何了。”
“哈哈哈,人生四大幸事,说不定到时候他还真能‘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同占两幸,要是我们几个有谁也能入围,那就是三幸,再加个‘他乡遇故知’!”
黄衣男子没心没肺的大笑,“不过这次袁大人估计要气他一段时间了,人家好好一个闺女却做了他的贵妾,听我母亲说,袁夫人可是哭了好几天。”
绯衣男子也跟着笑,这场婚事闹了这么久,最后竟然是这样收场,还真是出乎所有人意料。
岑子初是了解实情的人,没笑,但是也没解释。一想到那时候如果妹妹一个不小心,可能和那袁媛一个下场,就心肝脾肺肾都难受。
绯衣男子继续说,“这袁大人估计也不会太闹,我听父亲说,上面正在查买官卖官一事,这次可是发了大脾气要严查到底,多少人排队想扒上戚家这棵大树呢?”
三人俱是感叹,黄衣男子突然问,“子初兄,你三叔父也是在朝二品大员,这几日没人到岑府打听?”
绯衣男子拍他肩膀提醒,“岑府已经分家了,有没有去二房打听,他怎么会知道?”
“说的也是。”前者讪讪的嘀咕了一声。
青瓷赶到的时候,三人已经换成酒令,准备模仿先贤七步作诗,岑子初一听妹妹已经回了马车就要告辞,剩下两人一脸鄙夷,这种见妹忘友的行径他们经历多了,习以为常,挥挥手让他先走,两人继续品酒论诗。
岑子初下山先进马车看了眼妹妹,看到那一大丛腊梅,取笑道,“哎,要是来的人都像你一样,几年后恐怕看不到这梅林了!”
岑子衿被他说得俏脸一红,孩子气的嗔怒,“见开得好,就折了几枝回去插瓶,兄长这么嫌弃,那我还是不要往你院子里送好了。”
惹得岑子初揉了两把她的脑袋,就大笑着下车上马,启程回家。
到了晚上,岑子初从外面回来,一进书房就闻见异于笔墨的幽香,书桌上摆了一只乳白的素瓶,里面插着修剪好的黄色腊梅,又是一阵大笑。
荣宝堂里,胡管家笑眯眯地看着一身米色长裙的岑子衿调整花枝的方向,雪白的花瓣,含苞的花骨朵,怎么看怎么生动,整个厅里都有了生气。
“祖父可还有饮酒?您身体还没有好透彻,再不能饮酒了,常大夫可是说您那晚喝了几杯黄醅酒又咳嗽了。”
太师椅上的喝茶的岑鹤抬了下眼皮,胡路说去厨房看看晚膳准备的怎么样了,然后脚下生风,毫不犹豫的退了下去……
小姐自从开始学着掌家之后,胆子是越来越大,现在都敢管着老太爷了,虽然老太爷嘴上没说,但胡路是个明白人,知道他心里其实烫贴着呢,所以无伤大雅的一些事,也会有意无意地透露给岑子衿,但是今天做的太明显,被老太爷瞅个正着,难免有些心虚。
“及笄礼准备妥当了?”
岑鹤语气冷淡的问。
“都好了,大婶娘派了人来,按照大姐姐当初及笄的流程安排的,她还亲自来看过,说准备的挺好的。”
“嗯,这个你拿去吧。”
一个木匣子被岑鹤推倒她面前。
打开一看,七本书,涉及琴棋书画诗酒茶,无一不是类中孤本,对于名儒大家来说,得其一便已是值的焚香沐浴大庆三日的事情,这是岑鹤骄傲一生的珍藏,如今全送给了她。
“祖父……”
岑子衿哽咽,这个寡言少语的祖父,虽然面上冷淡,可心一直是热的,小小的一个木匣子,却是天下文人雅士求之不得的财富,普通世家的女孩子带着其中一本作为嫁妆,在男方家中都会备受尊崇,更何况是这七本俱全?
是希望她从中读懂些什么放弃不切实际的想法,还是希望她从中学到些什么多点筹码呢?
“你已经大了……”
只平淡的一句话,祖孙两人再没多言。
岑子初过来请安用完膳的时候,一直觉得气氛有些沉重,祖父看上去还是老样子,可少了些清冷,多了几分惆怅。
妹妹眼睛红红的,只是低头默默用餐,还贴身放着一直黑黢黢的木匣子,也不知道里面放了什么,竟然连吃饭都不舍得放下。
等到终于走出荣宝堂,拉住前面低头走路的岑子衿,“你和祖父又怎么了?”
岑子衿抬头,眼睛红红的看着他,然后一低头,单臂挽住他的胳膊,“什么叫又!祖父就是说我长大了,可以交托一些事情了,我高兴。”
岑子初还是将信将疑,不过也没有再追问,妹妹的性子他清楚,不想说的事情,招数用尽也别想挖出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