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张继贤在这件事上表现得过于随性,别说在这古代,就连在现代国家里也不会有哪个人因为私权被侵犯就直接带兵示威,大概这其中或多或少有一些膨胀的意味。
外务司在京城的几百人马此时已经聚齐,距离正阳门附近的锦衣卫诏狱还有不到二里路。
先双腿发软赶过来阻止的是顺天府尹,一下马他便亲自跑到队伍前面,带着满面愁容哀求道:“张大人,您这是干什么呀?有什么事咱们冷静下来解决。”
“他北镇抚司杀我外务司的千户时想没想过要冷静?”
“话是这么说,但就算有天大的冤情您也不至于在京城刀兵相见吧!这可是天子脚下呀!”府尹汗流浃背。
张继贤对此无话可说,只是沉默。
“张大人,我为你说一句,你这举动别说这仇报不了,反而还会酿成大错呀!说句不该说的,你这行事就算被认为是造反也不为过啊!”
“你走吧!”
“张大人!”府尹忧心地站在原地。
张继贤带着队伍继续向前走,沿街的百姓没被吓退反而越聚越多,有的甚至远远地跟在后面,这些人大概都是爱凑热闹的王者段位。
既是京城,衙门自然多得不胜枚举,外务司的大队人马一路上路过各种衙门,但都没有人出来阻拦,反倒是驻足观望的差役居多。
当然也不怪他们,虽然这些衙门的差役都挂着刀,但百年未遇过此等情形,他们这辈人肯定也是一脸懵逼,不知所措。
就连各衙门的主管也都抱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心态,反正追责也是追相关衙门的责,又何必自讨苦吃。
当理学和官场政治相结合,就成就了一些志士,也造就了一群以诗书作为辩词的狡猾禽兽,后者就是帝国的蛀虫,更是帝国精神的蚁穴。
紫离忽然这时赶来,跳下马背之后直接气冲冲地走向张继贤,而张继贤却没有停下脚步。
“张继贤!你这是要造反吗?”紫离疾步跟在他身边。
“这是造反?我们的目标是北镇抚司!”
“你怎么一时聪明一时糊涂啊,占理的事都让你弄得不占理了。”
“占理?占理有什么用,那些权势滔天之人根本不用占理!”
“如此说来你现在也算是权势滔天之人,你至少可以学他们啊!可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何必如此极端,何必如此极端!”紫离一腔热血竟说出如此实诚的话。
“……事已至此,不要再说!”
“你至少也想想宁儿!”
“我让她回客栈去了,她与此事无关。而且我此行不一定会败!”
“你……你根本没意识到这事情的严重性!”
张继贤谁的话都听不进去,撇着头继续往前走。
紫离见状没有继续苦苦劝告,他赶紧回头跑向自己的骏马,一跃而上奔向远方。
一二里路走起来还是很近的,没过半炷香的时间,这帮气势汹汹的力士就到达了诏狱的大门口。
面对着一大片外务司人马,几十名锦衣卫端庄地屹立在诏狱大门旁边,而那为首的佥事吴允执表现地尤为镇定。
“张大人,你这是要造反吗?”吴允执一上来就直接质问。
“你该问问你们自己是不是徇私枉法吧?先把人放了,把尸体送还!”
“世道真是变了,区区一个镇抚使单职,竟然在京城有如此庞大的实力,不该啊,难道这外务司的军士是你张继贤养的私兵?”吴允执嘲讽道。
“少给我扣帽子,事事皆有因……”
“还用给你扣帽子吗?你真是误会啦,你都造反了,我又何必去给你扣别的帽子?”吴允执逗趣似的调侃道。
锦衣卫们也立马配合着捧腹大笑,既是羞辱,也意在激怒。
外务司的公差校尉们随即被气得怒发冲冠,但其内心的纪律都暂时压制住了他们自己冲动,此时无人吵闹。
这时,一队骑兵迅速赶达现场,对峙中的张继贤和吴允执同时扭头观望。让张继贤没想到的是,那人竟是京卫指挥使周锐。
周锐身着铠甲,身后带着两位甲士,直接向诏狱门口走去。
“张大人,你这是做什么?”周锐还算客气。
他还不知道张继贤就是杀害他儿子周文斌的凶手。
“讨个说法。”
“讨个说法你带兵干什么?你看这人数,看这刀,看那马车和甲士,这与军队有何分别!”周锐严肃道。
“他锦衣卫杀我的人的时候怎么没人管?”
“那是贪赃枉法之徒,人人得而诛之。”吴允执接道。
“滚蛋!”张继贤扭头说道。
“什么?”吴允执目瞪口呆,面子上顿时有些挂不住。
“张大人,我公道地讲一句,你若觉得他们有错,可以去找相关衙门,以你这身份你也可以找皇上啊,何必刀兵相见?趁现在事儿还没闹大,你赶快把人撤了吧,免得让我这个京卫指挥使难做。”周锐道。
见周锐都带兵来到这里,刚才有些急火攻心的张继贤忽然缓过神儿来,内心不知所措,他下意识地看向后面的一大群兄弟,眼神有些飘离。
这时又有马车来到现场,正是李归静的马车,但这次没有挂户部的灯笼。
紫离也骑着马停在车边,原来,他刚刚是去户部衙门请李归静了。
李归静分别向周锐和吴允执行过揖礼,然后又立马改变脸色将张继贤拉到一边,小声气愤地说道:“你要造反吗?”
这已经是张继贤今天听到的第四句“你要造反吗”,此刻内心已然平静的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这是造反?”张继贤道。
“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觉得呢?这可是天子脚下。何奎不该死,我也不愿他死,但他毕竟是你的下人,这都忍不了一时?如何指望你成就大事!”李归静对张继贤说话向来不客气。
“那我怎么办,我总不能不管我兄弟的死活吧。”
“你一定要管?”
“不管不足以服众。”
“……那你先把人撤了,”李归静很无奈但又很理解,“回去再从长计议吧,反正你连这种围困锦衣卫的事都敢做,何愁没有其他办法?”
“唉……没有其他办法?”
“没有其他办法。”
“如果我现在退,会被追责吗?”
“我只知道,如果你现在不退就一定会被追责。届时你的出海计划会被全部否定!”
张继贤忽然陷入沉思。
“京卫指挥司的兵马都来了,你没有时间考虑!”
“……行吧,算我冲动了。”
张继贤话说完毕后,便默默找到陈青,向他交代了撤退的事宜。李归静停在原地,侧头瞟了一眼锦衣卫诏狱的牌匾,心中默默冷笑了一声。
吴允执看到了李归静这细微的表情,心中甚是不满,但迫于对方是部堂大人的身份,也不好上前去指责。
“撤退!”张继贤压了一口气对众人喊道。
撤退过程中,五城兵马司的甲士也赶到现场远远观望。
前后没过半个时辰,外务司的兵就撤退了,所有人的心情都很低沉,但他们也都可以理解,因为当他们站在那门口的时候也实在想不出还能做出些什么事儿。
看着张继贤和李归静离开的背影,周锐向着吴允执默默说道:“这人可不是省油的灯啊,一年前开明书苑的事件惊动了那么多衙门,今天又惹来了五城兵马司和京卫指挥司,真是让人匪夷所思,此人行事不按常理出牌。”
“可最终还不是被大人你赶走了?”
“算不上。你还是别惹他,就朝中局势来看,他说不定会是第二个郑和,一般人惹不起。”
周锐话毕直接离开,吴允执独自看着张继贤的背影陷入沉思。
此次事件看上去是外务司碰了一鼻子灰,但民间说法哪里有这么简单,老百姓可是最会添油加醋,况且没人知道诏狱门口具体发生了什么。
所以啊,锦衣卫的名声反倒是下降了。以前一般人都不会把锦衣卫和外务司相提并论,外务司的知名度也远不及锦衣卫,但经过此事之后,大家都将这两个衙门并列来提,不知不觉之间外务司的权威性竟意外拉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