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雁在云鱼在水,惆怅于此情难寄。张继贤即便是个现代大男孩,但也不能速速从悲伤中脱离出来。
回到云南府后,他总是爱去城中的明德塔,登高望南,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离心中的人更近一点。
之前说他不能理解景言,其实只是他不能接受。相比于戴宁儿,他其实能明白景言的心绪。
戴宁儿站在张继贤的后面,看着远方的边山,轻轻道了一句:“景姐姐在那边吗?”
张继贤回头望着她,缓缓说道:“对,在那边,不过很远很远,远到你想象不到,而且危险重重……”
“为何危险重重?”
“因为面对大海人类只能选择顺从,你无法确定它何时会发怒。而且……而且景言他们从未去过那个地方。”
宁儿神色严肃地望着远方,夹杂着担忧和一丝失望:“景姐姐待我很好,你们都是我恩人,但……但我内心还是十分不能接受她的主动离别。我很难受,也很矛盾,每每想到此事我就会产生不悦的心情,接着我就会责备自己有什么资格对景姐姐的选择做出评价。现在的我,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个好人……”
张继贤见宁儿说出这些话,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太长时间没去体会过她的感受。他心里没有对宁儿作出一丝责备,反而有一丝怜惜。因为他知道宁儿也沉浸在亲人远离的悲伤之中,而这种悲伤一不小心就转变为被抛弃的感觉。
一年多的时间里,他们三人在勾心斗角的朝局中生死相依过,在自北到南的路途上彼此依靠过,更在一顿顿饭、一次次嬉闹、一场场战斗中体会过家人的温暖。
抛开最开始的那场救与被救的不平等说辞,他们早已经在后续的生活中亲如血脉或者知己。自然也就难免会因为他人的离开而不理解、不开心。
张继贤靠近宁儿,看着她的眼睛说:“宁儿,她并不是想抛弃我们。她只是带着未来那个时代的思想,要去做她想做的事情。”
宁儿也同时抬头望着继贤:“哪怕以离开我们为代价也要去做?”
张继贤的眼神里忽然有了几分无奈,他慢慢把头扭回去,望着远方说道:“她大概没有意识到这个时代离别的代价之大,她甚至以为一年后就能再次相见。”
“可你怎么办?你和她本是……她怎能舍下你走了?”宁儿淡淡说道。
张继贤笑了,应该是苦笑:“在我们那个时代,这太正常不过了,所以也不能怪她,只是习惯罢了。”
“那你也会某一天离开我吗?”
“不会的,而且景言也会回来的,放心。”
“好,那我一辈子都不再嫁人,就跟着你。”
张继贤听到这话,顿时手足无措,一脸茫然地盯着宁儿。
宁儿见此情形便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解释道:“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呃……我明白。没事儿,以后我们兄妹俩彼此相依,不离不弃。”
宁儿微微低头,目光朝下,轻声说了句:“……好的。”
在这翠绿的山河画卷中,两人相互解开了心中的结,放下对以前的“三人行”的眷恋,即将开启新的人生。
……
云南边境争端已经全然结束,虽花费了大量的库银,但也解决了长达几十年的边境交锋。南境至此也算是真正安定了。
张继贤这个临时军务提督此时正在整顿马队,准备踏上归程。
这日来送别的官员很多,尤其是军人士兵。从西南局到城北大门几里的大马路上,刘掣麾下的营兵们列队排开,将道路围得水泄不通,百姓们见此阵仗也凑过来送别。
想到一开始刚来云南的时候的那些明争暗斗和刀光剑影,就能感受到此时此刻是多么和谐。就因为一场外域战争,所有的人都团结起来了,这是最难能可贵的。
王雨叶也前来送行,她是少有的几个一直把张继贤他们送到城门外的人之一,甚至连夏秋义和刘掣转身回城后,她还一直在原地驻足张望。
伤高怀远几时穷?无物似情浓。或许只有古代痴情女子才能真正体味到“情”的浓烈吧。
应了王雨叶当时的请求,张继贤并没有把战争发生之前巡抚衙门做的那些事情上奏朝廷,这样也就让王家的尊严和官位保住了。
如此一来,王雨叶在对张继贤的爱慕仰慕之上又多了几分敬畏,除了张继贤之外,她实在是没有遇到更让她钟意的人了。
对于王凝的事,张继贤确实给了王雨叶一些面子,但其实在他心中,王凝也确实罪不至贬职。
什么叫党同伐异?就是你不懂我,我不懂你,但,汝言皆恶,所言皆虚。
什么叫政见不同?就是你了解我的,我也了解你的,但综合现实可能性和可期待的价值,我认为我的更优。
所以王凝只是后者,他认为不动干戈就是最优,虽被证明是错的,但总比朝廷那群党同伐异的人要好得多。
这一别,王雨叶也不知何时才能再看到张继贤。相见之难大概就是古人悲情更甚的原因吧!
张继贤、戴宁儿和紫离三人骑马并排在前,领着数辆马车和马队走在亚热带的密林小径之上,后面还跟着林氏商号的林小甲等人。
“紫离,你不觉得林小甲他们很奇怪吗?”张继贤说道。
“当时在城外拦下他们的时候就已经觉得很奇怪了!从来没听说过你认识什么晋商,怎么会突然不远万里找到这里来。”紫离道。
“我想问问你,你接触过不图银子的诈骗犯吗?”
“不图银子?”
“嗯,有没有遇到过?”
“没有。天下熙熙皆为利往,怎会有不图钱的骗子?除非是骗色。”
“也对。”
“其实连骗子都少,但凡能行此事的人都去为贼为盗了。”紫离道。
“对。那我麻烦你件事。”
“何事?”
“现在帮我去问问那个林小甲,是跟我们一起去北京还是到时候分道去太原?”
“好。”
说罢,紫离用缰绳调转马头,向着队尾奔去。
待紫离离开后,张继贤侧头向着戴宁儿道:“宁儿,你相不相信这世界上还有其他知晓我来历的人?”
宁儿惊奇:“何出此言?除皇上和李大人?”
张继贤道:“嗯。林小甲给我带了一封信,写信人在信上说知道我的来历,想和我见一面,还说愿意资助我。”
“这是什么怪事?你确定此‘来历’指的是‘未来’吗?”
“不能确定,或许说的是山东那件事,但如果这样的话又何至于如此大费周章?一群晋商,总觉得很奇怪。”
“莫非是哪里的消息透露了?朝廷那边?”
“可能吧,看来我得做好最坏的打算。不过,这封信的最后一句话好像是在表明善意。要不然怎么会莫名奇妙扯到钱上,扯到‘资助’上。”
戴宁儿忽然眼珠一转,脑中灵光一闪,说了句:“是不是和你一样的人?”
张继贤顿时表情凝重:“什么?”
宁儿道:“你能来这里,那么你那个世界的其他人应该也能来这里。”
“领长?”
“如果真是这样,就是他们出了纰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