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雨叶走进正堂内,直接坐在右手边的最里面的那把椅子上面。
张继贤刚刚才见完孙城回到后院儿,还没等进屋,身后便有一个下人追赶过来。
“何事?这么匆匆忙忙的。”张继贤回头对着跑来的下人说道。
下人赶紧放慢脚步,拱手说道:“大人,巡抚衙门来人了,在正堂内坐着。”
“知道了。”
张继贤自从来到云南后还没正面会会巡抚衙门,没想到今天巡抚衙门的人倒主动过来了。张继贤心想这样也好,连刺杀的事儿都做了,再不去会会他们更待何时?
他脱下官袍穿上便装,独自一人前往大堂,一进门却只看到一站一坐的两个女人的背影,心里不免有些好奇。
他赶紧走到堂中,这才看到她俩的模样,忍不住笑起来:“巡抚衙门?”
王雨叶说道:“对,巡抚衙门,别来无恙啊。”
张继贤低头想着这事儿又笑了几声,寻着对面的一把椅子坐了下来,说道:“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你就是王凝的小女儿?”
“看来刚刚孙城跟你说了什么吧?”王雨叶说道。
“没什么新鲜的,刺杀的事儿我能猜到,只是之前不知道王凝还有个凶狠的小女儿。”张继贤面带微笑道。
“所以你想对我做些什么?比如,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王雨叶笑道。
“果然,你的言语如你的外貌一样冷峻。不过,我还不至于杀个女人。”张继贤逐渐摆脱了怜香惜玉的心境。
“之前是我的错,我不该让人杀你……”王雨叶放缓语气。
“别,道歉有用还要捕快干嘛?”张继贤看着她笑道。
“这话倒挺新奇。我之前只是觉得既然动手倒不如做的彻底些比较好。”王雨叶抬起眼睛,试探性地看向张继贤。
“这个果断的心性还是值得称道的,不过如果想一想事后的行径,却会令人发指。杀了我之后,你们会捏造事实毁灭罪证,然后再虚假地呈报给中枢,这样的行径都在你的意料之中、计划之内,这可不是一个杀人罪的事儿,而是涉及国家与地方管理的大事,云南可不是你们王家的天下!”张继贤渐渐严肃起来。
“确实有错的地方,我也道歉了,我只想说或许你能听听云南的想法。”王雨叶说道。
“说来听听。”张继贤说道。
“你从没来过云南,也不曾和境外那群人打过交道,自然不知其中的利害。他们各邦不说别的,军力都非常雄厚,你指望我大明能靠武力震慑他们,怎么可能呢?怎么会长久呢?朝廷不希望边境打打仗,我云南又岂能长年保留十万大军?唯有安抚之策,才能维护我边疆长期祥和。我们也是为了云南,为了朝廷,这就是我替我父亲来跟你说的话。”王雨叶义正言辞说道。
张继贤见这样一个貌美如花的古代女子说出这等政治言论着实有些吃惊,但他还是冷笑一声说道:“这是云南的想法?我看这是你们这群云南官员的想法吧!”
王雨叶说道:“不说别的,你觉得没道理吗?”
张继贤起身看着门外的天,背对着她说道:“第一,若真的长期和谐稳定,谁会闲得无聊去和他打一仗?大明边境线绵长,怎可能天天去打别人?孟养宣慰司直属我大明管辖,今天他们受到攻击,我大明便不再太平!既然不太平,你们这些地方政府要做的就不是揣摩上意,而且如实传达,切实抵御。
第二,战争这个东西本就会死人,照你这么说,只要为了太平就可以一再妥协,只要死人就不能发动战争,那么天下岂不是没有正义、没有天道?弱者一味妥协于强者,防守者一味妥协于进攻者,这就是你所谓的太平?我告诉你,有些战争是为了守护秩序,而秩序是为了和平。即便不为守护和平,也可以守卫尊严,守护国家的尊严。
第三,我来云南不是为了发动战争的,我来是做警告的,警告你云南衙门不要对区区一个东吁委曲求全,警告东吁莽氏不要试图挑战我大明的天威。若你云南官府不听警告,我便拿了你们,若那外邦莽氏不听警告,我便灭了他们。战争只是最后的手段。”
一席话过后,王雨叶深知自己的格局败给了张继贤,这时的她在心中不得不承认,自己和父亲对云南政策的考虑其实更多的是对自家仕途之路的考虑,说是为了云南和平,只不过是为他们的自私而寻找符合道德的理由罢了。
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失利过,从未被人一次性驳斥得哑口无言,可能是出于对张继贤凸显出来权威的忌惮,也可能是出于对他的个人仰慕,此时此刻的她说不出来话,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张继贤见王雨叶没有作声,便回头看向她,这时他才发现,一直保持庄重而纹丝不动的她现在正侧着上身扭着头看着自己。
王雨叶见他回头,又缓缓将头扭回去,不敢与他对视。
“还有什么说法吗?”张继贤问。
王雨叶喉咙像是卡住了,她偷偷咽了一次口水,故作镇定地说道:“我……得回去问问我父亲……”
话一出口王雨叶就后悔了,一向强势的她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只能说她此刻是胆怯了,竟寄托于父亲。她对此特别敏感,但覆水难收。
张继贤倒没觉得什么,回答道:“好,你把我的话如实传达给王凝,务必传达到位,免得彼此不知,相互猜忌。”
就在这时,一个扎着马尾、踏着皮靴、穿着短袍与窄裤的女子从正堂大门闯进来,门外的校尉不但没有拦下,反倒拱手行礼,一切都被王雨叶看在眼里。
她本来是到正堂找张继贤,进去之后却发现他正干着正事儿,便就没有说话,直接穿过堂中走到最上面的案桌上倒了一杯茶,自己喝起来,喝得时候还不忘瞟了一眼刚刚路过的美女。
张继贤好像一切没发生一样仍在跟王雨叶说着话。
而王雨叶却走神儿了,面前发生的一切都很奇怪,她想不到是什么样的女子可以在提督大人的正堂里如此随意,而且是在议事的时候,退一步讲,就算是他本人的妻子也不会表现得如此洒脱随性。还有她这一身奇怪倒不丑陋的服饰也着实惹人注目。
然而这看似奇怪的事为什么会在张继贤和这位女子眼里如此正常只有他俩知道,不,还有戴宁儿也知道。
“王小姐,王小姐……”张继贤“叫醒”正在发呆看着那个女子的王雨叶。
王雨叶回过神儿来,问道:“什么……什么事?”
那女子刚把一口水喝进嘴里,听到这话立马笑了,然后呛着咳嗽了几声,回过头与张继贤相视一笑。
张继贤笑着看着那女子说道:“别闹,安静点儿。”
然后他又扭头对王雨叶说:“我刚刚问……算了,你先稍等我一下……”
“景言,你什么事?”张继贤边向那位女子走去边小声说道。
景言转身说道:“武器库的钥匙在谁那儿。”
张继贤说道:“你要钥匙干嘛,难不成又要玩其他的?”
两人边说边笑。
“给我就是,别说其他的。”景言带着笑意默认道。
“在陈青那儿,他现在应该在右边儿侧院儿。”张继贤指着大致的方位。
“好……这美女是谁?”景言盯着张继贤的眼睛问道。
“巡抚的女儿,在谈正事儿。”张继贤悄悄说道。
景言“哦”了一声走出门去,走了两步又回来说道:“钱。”
张继贤将钱包解开,递到她手中。景言这才走出门去,走时还不忘向王雨叶点头以示礼貌。
王雨叶现在的心情比较糟糕,但又对张继贤更加好奇,她无法想象这个刚刚在她面前表现出宏图雄心的提督怎会对另一个女子如此温柔,这在官家世家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张继贤目送景言出门,然后又走到王雨叶面前说道:“冒犯啦。我刚刚是问巡抚大人派去东吁的使者回来了没有?”
王雨叶一惊:“你怎么知道?”
“我有什么不知道的?打扮成商人的使团岂能瞒过外务司的眼睛?你太小看我们了。而且我还知道,你们使团会给你带回来一个坏消息。想想也知道,莽氏的胃口越来越大,怎么会给你们云南巡抚衙门面子?”张继贤笑道。
王雨叶看着突然变脸的张继贤,心里异常难受,这时,她忽然发现自己的那些聪明劲儿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显得微不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