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朋友，你喜欢讲故事吗？”
“不，我喜欢听故事。”
夕阳入窗，小店点灯。
九岁的吴二狄挺直腰，两条手臂在柜台上一上一下搭在一起，像是上课时，规矩坐在座位上的姿势，抬头看着面前托着下巴，脸庞被古旧油灯上摇曳着的昏黄火光印黄的年轻老板，认真地说道。
老板微笑道：“真巧了，我也喜欢听故事。”
他抿了一口杯中不知道是茶还是酒的液体，继续说道：“不如咱们一人讲一个故事吧。”
吴二狄点头：“好。”
老板问道：“那咱们谁先讲？”
吴二狄回答：“客随主便。”
虽只九岁，面庞稚嫩，可却给人十分老成之感。
老板说：“那就你先吧。”
“好。”
吴二狄再次点头。
“那我就讲讲一个小……”
“等一下。”
吴二狄正要讲，却突然被老板打断。
吴二狄疑惑：“怎么了？”
老板并未直说，只是弯腰从柜台下取出了一个铜壶。
吴二狄问：“这是做什么？听故事配老酒吗？”
“不是喝，是酿。”
老板摇头，解释说：“每一个故事，都能酿出一壶酒，好故事是佳酿，坏故事就是劣酒了。”
他带着期待神采，望向吴二狄：“不知道你的故事，会是佳酿还是劣酒。”
吴二狄摇头说：“我不关心我的故事是好酒还是坏酒。”
老板问道：“那你关心什么？”
吴二狄一本正经：“既然故事能酿酒，我就只关心一点，我的故事酿成的酒，我自己能喝到吗？”
客栈老板笑道：“可小孩子是不能喝酒的。”
吴二狄板着脸说：“那我情愿大家都没得喝。”
老板摇头道：“那看来，这次只好破例了。”
吴二狄却道：“其实我并不喜欢喝酒，这么说，只是想看看老板你的态度。”
老板莞尔一笑：“我可以不喝，但你不能不给，是这意思吗？”
吴二狄点头道：“对。”
老板问道：“那现在呢？”
吴二狄道：“现在，我就愿意讲故事了。”
老板又从柜台下摸出了一碟花生，谈了一颗入口，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好，请开始你的表……不，是你的故事。”
吴二狄看了看他，开口讲述：“有一个小孩，从小体弱多病，他生日那天，和朋友们一起到野外去玩，但又因为身体虚弱，不能加入大家的游戏，只能待在一边看，可看久了，就睡着了，还不小心睡过头，到了晚上才醒。”
老板笑道：“以我的经验来看，到了这里，故事就要有转折了。”
吴二狄点头：“是的，有转折。”
老板适时追问：“是什么转折？”
吴二狄说：“醒来后，小孩撞鬼了。”
老板说：“据我所知，这个世界不适合妖魔鬼怪这些东西存在，至少现在不适合，鬼怪就算不是完全绝迹，想必也是凤毛麟角，全世界也未必能找出几只来，这个小孩能碰见，他真应该去买彩票。”
吴二狄道：“可能气虚体弱的人，比较容易招鬼。”
老板不置可否：“然后呢？”
吴二狄道：“然后，那鬼张牙舞爪想要害那小孩，小孩反击，却发现他根本就打不到鬼。”
老板点头道：“据说鬼物是虚幻的灵体，如果小孩只是普通人，不是和尚道士，那么的确打不到鬼。”接着不知是真还是假地好奇问：“不过，既然是普通人，那小孩不怕鬼吗？”
吴二狄：“小孩虽然身体弱，却从小就不怕这些东西。”
老板作恍然状：“难怪他撞鬼后第一反应不是害怕或者逃跑，而是反击了，那么，再然后呢？”
吴二狄道：“再然后，小孩发现打不到这只鬼，那只鬼却能让他头痛眼花后，就跑了，他跑进了一家突然出现小店，那鬼不知道为什么，并没有追进来。”
老板道：“是什么样的小店？”
吴二狄看了一眼周围，说：“就和这里差不多的小店。”
老板笑了：“那真是巧了，不知道那家小店叫什么名字？也许我还听说过。”
吴二狄：“小孩刚好认识店门外的几个字，上面写着有间客栈。”
老板继续笑道：“哈哈，这名字我果然听说过，就是太烂俗恶搞了。”
吴二狄点头：“是的。”
老板问道：“那小孩进那家有间客栈之后呢？”
吴二狄道：“进客栈后，小孩给客栈老板讲了他撞鬼的事，接着就回家了。”
老板问道：“就这么没了？”
吴二狄点头：“没了。”
老板说：“我觉得这故事情节略显单薄，加上小朋友你讲故事时，语气神态上的渲染不够，恐怕是酿不出太好的酒。”
吴二狄不在意道：“能酿就行。”
老板拍了拍那只铜壶，“你的酒酿好了。”他意味深长地笑道：“真的不尝尝吗？”
吴二狄说道：“不尝。”
老板说：“陈年老酒，更见芬芳，你既然不喝，我就再藏几年。”
他道：“那接下来该我来讲了。”
吴二狄道：“不想听了。”
老板道：“既然不想听，那我就不讲好了，不过，本店信奉等价交换，听了你的故事，我也该送你一件礼物作为回报。”
吴二狄问：“是什么礼物？”
老板眨眼一下眼睛：“已经给你了哟。”
吴二狄道：“那就多谢了。”
老板：“不用客气。”
吴二狄道：“故事讲完，礼物也收到了，那么……”
老板歪过头，重复了一句：“那么？”
吴二狄绷着脸，将右手抬起，握成拳头：“那么，请上路。”
“哈哈哈哈……”
老板一怔，哈哈大笑。
吴二狄的拳头，已经压了过来。
笑声戛然而止。
桌椅，柜台。
油灯，酒壶。
还有年轻老板。
周围可见的一切，在这一瞬间经历了扭曲、虚幻，接着破碎，最后归于虚无。
黑夜的山林就此暴露了出来。
清冷，寂寥。
月有缺。
残月的弱光无法完全照进影影绰绰的林子里，黑暗中，吴二狄面无表情。
而远处，山林间隐隐闪掠着光。
以及家人熟悉的呼喊声。
……
……
眼看着那光，耳听着那呼声。
吴二狄忽的胸膛微挺，脸颊鼓起，哇地弯腰吐出了一嘴细微的渣子，上面还染着殷红的血，似乎是玻璃渣子。
或许是反噬。
也或许，这就是所谓的礼物，于无声息，于毫无所觉间，就着了道，但是最终，还是他活下来了。
呼呼喘息，感受喉间还残留着的不算剧烈，却毕竟有些感觉的痛楚，吴二狄反而嘴角挂起一抹微笑。
挺起身，迎着那光与呼喊而去。
故事里并没有讲到，小孩在踏进这家有间客栈的一瞬间，就已经觉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