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Eli是个孤儿,他从小和养父母长大,后来养父母家里添了一男一女两个亲生的孩子,他便开始受冷落,那两个孩子对他的身份并不认同,捱到初中毕业他就搬出了原来的家,自己半工半读念完高中和大学,毕业那年他仍在Castro区17街上的Fairman打工,直到遇到笑非。后来他被安排和一个红头发叫Seth的男孩合住,但他不喜欢那个人,他有一次叹着气对我说:“我觉得我自己就够傻的了,他比我还傻。”其实Eli一点都不傻,或者说极其聪明又会看脸色,他只是太单纯,尤其在感情这方面。Eli不仅恐高怕坐飞机,不敢玩极限游戏,还对很多食物极其惧怕,他跟我说有一次他被小青逼着吃了三份肥鹅肝和40个蜗牛之后三天没有进食,看到什么都吐。我笑问他当初怎么惹的Afra竟被这样折磨?他说我只不过是说了一句她长得好看。
但Eli并没有被我写进我的故事,这个故事是笑非子期和小青三个人的,他们三个已经让故事足够饱满,似乎再也容不下其他人。莫非回来时问我新本子写得怎么样了,我说还在写,他惊讶地说从未见我写一个故事需要这么长时间,我说因为故事还没有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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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笑非家回来后第二天我接到Eli的电话,他听上去很开心,没说上几句话就告诉我笑非让他搬过去住了。“就在你的房间隔壁,blue room。”他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却依旧压低着声音。“恭喜啊,这么说你俩那天晚上修成正果了?”我笑道。“什么?”“就是说你们是不是——”“没有啊,你想什么呢?”他说,“那晚他拍了拍我让我早点睡,就转过身去再也没理我。”“那你有什么高兴的?”我问。“至少他没让我睡沙发呀!”他依旧开心地说。
其实我早就猜到了,笑非有他自己的原则,虽然这原则有时候显得那么不尽人意,我相信他并不爱Colin,也不可能有任何人强迫他和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在一起,所以他对Colin一定有感情。他爱Eden,但难免Eden的结局不会和Eli一样,有时候他让我觉得他如此对他所爱的人是出于一种下意识的保护,只是原因尚未可知。想到Colin我心里又泛起疑窦,Colin的存在如同一幅和谐优美的静物画上突然出现的一把利刃,虽深藏鞘中却仍能感受到它的锋利与寒光凛凛。我必须承认Colin的美的确让人触目惊心,他病态纤细,苍白的脸上一双碧蓝色的大眼睛如极寒高原的一泊深泉,金色的细软卷发闪动着颓废却又迷人的光泽,举手投足都带着一股不可一世的傲娇与冷酷,但又有一缕不易觉察的脆弱和伤感隐隐其中。
但这并不是个凄美的爱情故事,它的主旋律甚至不是爱情,因为爱情是人类情感中唯一自私和排他的,爱情不能分享,只能占有。而我们口中的爱则完全不同,它意味着你对一个人所倾注与付出的全部情感,它比爱情更牢固更有力量,包含了理解,爱慕,怜惜和尊重。如果一个人不能分清爱情与爱,他将深陷痛苦并永不满足,这一点笑非、小青,甚至Eli都做到了。但没有爱情的生命是否完整,至今为止我还不能给出答案,因为我要的比他们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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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依然时不时去笑非家坐坐,但没有再留宿。几乎每周我都会去一次,有时Eli 会跑过来找我聊天,但并不频繁。每每看到笑非微笑的脸,我都会对自己说,虽然过去的这场战役曾在彼此心中产生过巨大的碰撞与摩擦,但它也让我们成为彼此珍重的朋友,而最重要的是,曾笼罩着笑非的那抹寒冷和忧郁渐渐褪去了,这似乎比什么都值得。
一天下午我站在窗前看街景,无意中发现楼下道对面有一个独自徘徊的男人。这个人引起了我的好奇,他穿着灰色的长大衣,戴着一顶深灰色的窄檐礼帽,抬头时我看出他是个中国人,而且竟有些面熟。他在人行道上来回地踱步,似乎在犹豫着什么,又时不时地抬头望向这边的窗口,我心中疑惑,但仍一时想不起这个人是谁,直到他看到了我,突然低下头去,打定主意般上了楼。很快,门铃声响起,我打开门,果然见到他出现在门口。他摘下帽子露出了完整的脸,我一惊,随之认出了他。
“汪先生?”我喊道。“是我,马先生,冒昧前来,您一切可好?”他很礼貌地问候了我。“快请进!我的确万万没有想到您会来。”我慌忙把他让到客厅,心里一时紧张得不知所措。“您这是有事路过还是——”我实在想不出他亲自登门的理由,也不敢想,便问。他依旧拘谨地站着,两只手捏着帽檐,似乎有什么话急待出口却说不出来。“汪先生,请别客气,您请坐吧。”我于是又说。“叫我柳生吧。”他说,这才走过来坐下,依旧半天没有吭声。“您这是——有什么要紧事需要我帮忙?”我看出他的苦衷,只好替他说出来。“正是,我冒昧前来是有一事相求,不知马先生可否屈尊成全。”他终于说。“您就不要再跟我客气了,您这样说话我很不习惯,既然有要紧事我们不妨直说吧,你我虽只见过一次面,但你知道我和萧凌是几十年的朋友,您也就是我的朋友。”我于是又说。“的确是小凌的事,我不知道该找谁,她说过你是她唯一的朋友,你们心无芥蒂彼此信任,我想这次的事也只能找您帮忙了。”他比沙之小三岁,看上去却比沙之大一些,稳重得体,不卑不亢,我从未见过他像今天这样拘谨,在我心中他应还是当日婚礼时那个面上洋溢着幸福和光彩的年轻人。
“您说吧,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如果需要我,我都会尽力而为。”我说着,一颗心早已提到了喉咙里。“小凌去欧洲您是否知道?”他于是叹了口气问。“我知道,因为公司后续的工作我们通过几个电话。她回来了吗?”“一直没回来。”他回答。“我记得她说过离开公司后打算去欧洲看看,顺便考虑下未来是否移居的事情,或许她只是跑的地方太多,一时耽误了。”我只好说。“您知道她和谁一起去的吗?”他依旧不抬头,喃喃地问我。“这个,我并不清楚。”我心中倏地一紧,犹疑着回答。“和Jonas,她原来公司的助理。”我顿时感到呼吸困难,天旋地转起来,Jonas,他再次浮出水面,却以这样令人无法接受的方式。“这个人我知道,也在公司见过一次,萧凌出差大概也会带上他吧,或许这个孩子比较伶俐,能帮她不少忙。”我仍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只好又说。“上次去意大利,她俩在那里待了半个月,您觉得是为了出差吗?”他终于抬起头看着我问。“那这次——”我欲言又止,他接着说:“这次他们已经在欧洲待了两个多月了,只有他俩。”“您有没有给萧凌打过电话问一下?”我迟疑着又问。“打了,很多个,最后这次她说——让我准备和她离婚。”
我瘫坐在沙发里,一时心虚气短手足无措,我也想过或许沙之对Jonas有点喜欢,但为了他抛弃家庭确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毕竟他们年纪相差太大,几乎没有白头偕老的可能。可这件事就这样发生了,当我以为一切都归于平静眼前只剩下美好和未来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