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德昭也参与了这次火烧徐家,总不能把他也关进大牢吧?这板子也挨了,不如就放他们回家,通知他们的长辈,让他们在家中禁足反省如何?”晋王听到外面没声了,缓缓说道。
赵匡胤气还未消,可晋王说得确实在理,燕王赵德昭是皇子,要是关进天牢,那不得让天下人笑掉大牙?如今打也打了,给徐家一个交代便可。
“让他们滚回去,禁足半年!若是敢出门一步,朕就真不客气了!”赵匡胤怒道。
这次一把火烧了朝廷三品大员的家宅,幸亏扑灭的及时,否则不知道要烧成什么样子,真是可恶至极!
“徐妃,你退下吧,皇弟你也回去收拾收拾,这趟辛苦你了。”
徐妃垂着泪,在宫女的拥簇下出了宫殿,狠狠的瞪了趴在长凳上的一众纨绔一眼,便回宫去了。晋王也拱手告退。
“张德,去把唐月轻给朕喊进来。”
张德赶忙应了一声,跑出去对众人说道:“各位小祖宗,都快些回去吧,陛下有旨,你等半年不得出门,否则违抗圣命,谁都救不了你们。”
众人听了,都爬起来,齐齐拱手道:“多谢张公公。”
“唐大人,你进来一下,陛下相召。”张德对准备转身离去的唐月轻说道。
唐月轻一愣,法克!
高处恭等人投来爱莫能助的眼神,便都匆匆离去,唐月轻看着这些没义气的,叹息了一声,便随着张德进了殿中,一瘸一拐的走到御案前,呲牙咧嘴的跪下拜道:“陛下……”
赵匡胤瞪了唐月轻一眼:“装都装的不像!”
唐月轻听了嘿嘿一笑,身子跪直说道:“怎么都逃不过陛下的火眼金睛。”
赵匡胤听的新奇,忍不住问道:“火眼金睛是何典故?”
唐月轻腼腆的说道:“是微臣曾看过的一本奇书所记载的。”
“哦?给朕说说。”
唐月轻心中窃喜,娓娓道来,说道大闹天宫,玉帝请来佛祖时,赵匡胤皱眉说道:“这孙悟空,引兵犯上,目无王法,倒是和你有的一拼。”
唐月轻委屈的说道:“陛下冤枉死微臣了,微臣一心为国,赤胆忠心……”
赵匡胤不耐烦的打住说道:“行了行了!少恶心朕几回。赤胆忠心嘛,还算有那么一点,一心为国就算了。”
你妹的,老子拿出家底给你打天下,套几个钱怎么了?至于这么小气么?
赵匡胤见唐月轻不言语,心头一软,口气也温和了一些:“你啊,朕都不知道怎么说你,朕知道你的性子素来是沉稳的,怎么有时候也跟着他们犯混?那徐琅虽无德行,可徐不宁乃是开国功臣,你竟放火烧他家房子,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不然,微臣以为,徐琅口出狂言,辱骂和微臣一起游玩的女眷,微臣要是不做些什么,这要是传出去,还以为微臣是个好欺负的。况且这次也不是我带的头啊,徐琅惹了处恭和赵义的妹妹……”
“臭小子,真的是死不悔改,罢了,朕也懒得和你在这里逞口舌之争,留你下来,是有正事相商。”赵匡胤内心涌现一丝无奈,这小子真是油盐不进,朽木不可雕也。
“陛下但说无妨,微臣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唐月轻乖巧的说道。
赵匡胤看着唐月轻,有种说不出来的感情,这臭小子要是自己的儿子,那该多好。自己也就不用愁了……
“当年与你相谈,朕尽数采用了你的建议,赵普,楚昭铺,潘美都极力支持,说你们英雄所见略同也不为过。如今荆楚,西川皆平,朕欲南征李煜,你以为如何?”
唐月轻正色道:“时机尚未成熟。林仁肇虽已老矣,恐怕这次回去就会卸任兵权,但李唐占据江南,物产丰富。臣上次领兵江淮,亲眼看到李唐俊杰云集,不下中原。故而觉得一时还不能图。况且近年来大宋已经发动了多次战争,无论是钱粮还是人心,都需要一段时间的补充和缓和,若是不能速战速决,迁延日久,恐怕会招来灾祸。所以微臣不赞同出兵李唐。”
赵匡胤看着唐月轻说道:“赵普和楚昭铺也是这个意思,但曹彬觉得,李唐势孤,可以图之。”
“曹大人深意,微臣不敢妄加猜测,但有一点是肯定的,现在还不是攻打李唐的时候,一口吃不成胖子,即便如今我们打赢了。也没有精力平定各地的叛乱和反抗。届时内耗外围,恐怕大好局面将会有所变化。”
赵匡胤摸着胡须,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中。
唐月轻跪的膝盖疼,身子不舒服的扭来扭去,张德见状,拿了一个垫子过来,唐月轻感激的看了张德一眼,垫在腿下。
赵老大很矛盾,若是能在有生之年一举平定天下,必然是锦上添花的一笔,可万一有失,诚如唐月轻和几个重臣所言,到时候局面就不好掌控了。
“莫非真的要等几年才行?”赵匡胤理不出个头绪,下不了决心,便有有意无意的问唐月轻。
“陛下,您正当壮年,春秋鼎盛,何必急于一时?等个三五年,李唐必然有变,那时可一鼓而定,若是急功近利……”
“朕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朕再和几个朝臣商量商量。”
唐月轻如蒙大赦,拱手道:“微臣告退。”
延福宫外的天空残阳如血,火烧云铺满天空,连宫中广场上的砖石都是红彤彤的。唐月轻抬头望了望,赵老大八成是动了李煜的心思了,可南唐还有顾陵,韩重登,温晖这样的人杰,气数未尽,自己还是早做准备吧。说不准又要去江淮这个烦人的地方。
之所以说江淮这么烦人,就是因为这个地方地理位置实在太重要了,对于南唐来说,这里是进入中原的窗口,也是北方的屏障,双方无论谁想动手,都绕不开这个让无数人忠骨埋野的地方。
一路上坐着马车回到家中,李涟已经在等候,见唐月轻回来了,上前问道:“听处恭说陛下打了你们板子?严不严重?”
唐月轻坐下喝了口水说道:“只是给徐家一个交代,禁卫也不敢真下手,都是相熟的,何况燕王也在。”
听了这话,李涟才放下心了,转而忿忿不平的说道:“徐家有错在先。为何单单罚咱们?陛下这事做的真是有失公允。”
唐月轻握住李涟的手说道:“哎呀,咱们也烧了他家房子,这面子上落了他家,也不算亏。”
李涟没有说话,心中显然不能理解。唐月轻觉得好笑,拉着她坐下,给她捏着肩膀说道:“中秋将至,让家里采买些果蔬,咱们好好过节,不想这些破事。”
李涟这才心情略微好些,点了点头。
第二天一大早,唐月轻带着李涟和歌笑上街买东西,老杜和小香跟随着,穿过马行街绕到东市,东市的街口立着一块高大的牌坊,上面写着“东市”两个打字,唐月轻也不清楚是什么书法,总之感觉很厉害的样子。临近中秋,做买卖的生意红火,吆喝声,叫喊声,喧闹嘈杂,唐月轻先到肉摊割了半扇猪肉,一整只羊肉。让老杜用推车推着,又走到几处菜摊,买了很多时令蔬菜,歌笑见到一个捏面人的摊子,好奇的驻足观望,唐月轻和李涟也都停了下来,一群人都静静的看那人手中将面团捏成一匹骏马抬蹄嘶鸣的样子,唐月轻内心赞叹不已。
正围观着,听的锣鼓响起,一旁篷布搭起的戏台子上,画着脸的伶人开口作唱,唱念做打,周围人叫好不断,围坐一团,聚精会神的看着台上人嬉笑怒骂,一曲“咿呀~”
唐月轻看的呆了。这盛世,几乎和自己那个时代一样,国泰民安,歌舞升平。这里是汴梁,大宋帝国的心脏。尽管周围还有强敌环伺,尽管每年的徭役让他们劳累辛苦,尽管还有着很多不平事。但这里的人们对生活充满了热情和希望,他们朴实,他们勤劳,他们也会斤斤计较,也带着狡猾和莫名的固执。他们能为了屁大点事就当街叉腰谩骂,也能为了家国天下前仆后继。
或许,华夏民族的脊梁,就藏在这烟火缭绕的市井中,就在这一群围着戏台,此刻不分尊卑的人里面。
“你在看什么呢?”李涟见唐月轻半天不说话,望向唐月轻,她震惊的发现,唐月轻的眼眶泛红,里面充满了湿润。
“怎么了?”李涟不由得心急。
唐月轻眨眨眼,将泪水憋回去:“没什么,被烟熏到了,我们走吧。”
李涟心中疑惑,看了看戏台子上演绎的梁山伯与祝英台,赶忙匆匆向唐月轻追去。
中秋来临,唐府厨房里,唐月轻亲自下厨,和歌笑,小香,李涟一起,用面团捏了面灯,又用熬熟的浆糊,将买来的纸沾在一起,底下用竹子将面灯固定,做了十几个孔明灯,这些纸有不同的颜色,煞是好看。将孔明灯做好之后,又着手做月饼,正当唐月轻满脸面粉在厨房忙里忙外的时候,老杜来报,说楚天词来了,有要事找唐月轻。
唐月轻让老杜把楚天词带厨房里来,楚天词看着一身面粉的唐月轻,又看了看他们的成果,心中讶然,拱手说道:“老师……您这是?”
唐月轻不满的说道:“还愣着做什么,过来帮忙。”
“啊?”楚天词愣住了。
半晌之后,一脸面粉的楚天词略显激动的说道:“老师,我做好了,你看!”
唐月轻看了看四不像的月饼,本想摇头,又一想不能打击徒弟,毕竟这是他这辈子第一份自己做的吃食,便说道:“天词,做的还不错,这个月饼一会蒸了你自己尝尝。”
楚天词不明就里,只好点头,这时才想起自己来是有正事,开口说道:“老师,天词有要事相商。”
唐月轻将满是面的手在身上擦了擦,带着楚天词出了厨房,来到自己的书房,二人洗了手之后,唐月轻问道:“说吧,什么事?”
楚天词擦了擦脸,说道:“老师,陛下这些日子一直在询问朝中大臣的意见,关于对李唐动武的考虑,一直悬而未决。曹彬等多数武将皆主张趁势而定,我爹和赵相都是反对的意思。可他们人多,终归让陛下难以决断,我爹的意思是,让我问问你,看看你能不能劝劝陛下。”
唐月轻的身份,早已经不是什么秘密。楚昭铺想借他来说服赵匡胤,可……
“天词,你回去告诉楚相,这事陛下之前就问过我了,我主张先保存实力,消化西川和荆南,待积攒三五年的实力后,再征李唐。奈何陛下并未采用我的建议,我估计那些武将是没有在荆南和西川建功,想借李唐来积攒资本和名声。这倒没什么,关键是,陛下心中也是这个想法,我估摸着,今年春节刚过,陛下就会出兵。”
楚天词眉头紧皱,说道:“老师,您认为此战胜负几何?”
唐月轻闭着眼想了想,又睁开:“必败无疑。”
楚天词大惊,起身问道:“为何?”
“多年征战,将士辛苦,民役繁重,我估计国库也耗差不多了。西川要留重兵驻守,能抽出来对付李唐的,没有多少。这是咱们大宋的原因。至于李唐,虽说国力衰弱,但还没有大变,国内稳定。顾陵,韩重登勇猛善战,温晖智谋过人,更有数不清的,我们不知道的人才为李唐效力,一时实在难以拿下,若是陷入消耗战,得不偿失。何况背后还有汉和辽。不过……”唐月轻看着楚天词说道:“这事你也只能和你爹说说,圣意若决定南征,谁都不能影响民心和军心,你懂吗?”
楚天词打了个冷颤,小心说道:“老师放心,天词心里有数。”
“你就看着吧,到时候,又要有的忙喽~”唐月轻斜躺在椅子上,目光深邃。
天色渐渐昏暗,府中的下人开始沿着院子掌灯,楚天词见天色不早了,说道:“老师,那我就先回去了,家中还在等我回去。”
唐月轻回过神来,立马起身拉住他:“别走啊,你先吃了你的月饼再走。”说着便向外喊道:“小香!小香!把天词做的月饼端上来!”
楚天词看着小香端来的盘子里,叫不出来名字的东西,为难的看着唐月轻,唐月轻指着盘子说:“尝尝,毕竟你亲手做的,别浪费了。”
师命难违,楚天词拿起来,还是热乎的,凑到鼻子前闻了闻,咬了一口。
“咦?”楚天词尝了尝,还不错哎……又咬了一口,这种满足感,哎呀简直了。
唐月轻看着他,笑着说道:“我知道你是个什么想法,君子远庖厨。那是旁人言语的,一个人连自己的肚子都顾不了,别的就更是废物了,恭喜你,能填饱自己的肚子了。还有啊,你看你做的这个月饼,虽然难看,但是味道却不错,说明什么呢?很多东西,不能只看表面,要深究才能知其深浅。你觉得你不会做,做的难看,但他不一定难吃,要尝过后才能下结论。正所谓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正是这个意思。”
楚天词擦擦嘴,连忙掏出小本子记录起来。唐月轻看了看他,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回去吧,中秋佳节,别让家里人等太久。”
楚天词郑重的拱手道:“学生告退。”
唐月轻起身说道:“走,我送送你。”
对于楚天词,唐月轻有种说不出的感情,这个人是典型的世家子弟,优秀,文雅,可堪大任。三个徒弟,处恭太张扬,赵义还处于糊涂的少年时期,而且这两人是因为交情和家族。只有楚天词,是真正意义上的向自己学习的。平时多是礼节,少了些亲近,唐月轻和他并肩而行,说着玩笑,楚天词知晓老师的性子,也回答了不少有趣的事,到了门口,楚天词拱手行礼,便上了楚家的马车,离了唐府。
唐月轻看着他离去后,转身进了院子,李涟几个捧着孔明灯出来,问道:“天词走了?”
“走了。”
李涟嗔怪的说道:“怎么不把他留下来吃点东西?”
唐月轻双手一摊:“中秋节啊,楚老爷子他们都在家里等着呢,就不要强人所难了。”
李涟想了想,也对。便说道:“走吧,进去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