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日,两家午饭后,王莽与刘歆在书房中讨论政事与新近校正的典籍,王祯随刘歆夫人梁媛于园中散步闲谈,诸子王宇、王光、王获与刘叠、刘泳、刘棻一处玩耍。
“妹妹总这么衣着朴素,每次见妹妹啊,我也不敢穿戴鲜艳的服饰了。”梁媛笑道。
“无碍呀,你是宗室亲眷,理应穿着尊贵才匹配。”
“你也不是小户人家啊。”梁媛笑道:“该让你夫君多给你添置些了。”
“姊姊说笑了。”王祯低头笑道,带着辜负了她好意的抱歉:“家中上上下下都需开销,也不能独我自己添置而亏了大家的,何况夫君心慈好施,见不得人贫困,俸禄常施舍了去,家中也不阔绰。”
“唉,夫君常称赞你夫君,只是我私心里却有些心疼你,不过这么些年了也没见他纳小,倒真是难得,果真如夫君所说,他非一般俗人吧。这也正所谓世上无全事吧。”
“说到这,其实我倒真是对增秩挺抱歉的,毕竟是从小跟了我的。”
“你啊,多少人求之不得呢!”梁媛笑道:“来,我给你打了两件金首饰,你来我屋里试试。”
“啊,这怎么好意思!”
“也是我自己打首饰了,觉得那款式大方,适合你,便多打了两件,和我那一样,算是姊妹情谊,你夫君也不好说过奢了。”
说话间,梁媛便拉了王祯进屋,亲自把金钗插入她的发髻:“你看,这莲花样的,又别致,又典雅,正衬你,你戴上啊,显得这身衣裳都生彩了。还有这个祥云样的,宴会时你戴着,又稳重,又夺目。”
“你想的太周到了。”王祯感激道。
正聊时,忽听外头一阵吵闹,像是孩子们生了口角,便连忙出去看,王莽刘歆也赶了过去,正见到刘泳和王获被婢女们强行分开,嘴上还是指责着对方,像是刚打得不可开交的样子,其他孩子都愣在一边。
“王获!”王莽怒吼道。
“刘泳!”刘歆也厉声斥道。
俩孩子终于站好,王获仍是一副不忿的样子,斜眼瞪向刘泳那边。
“你那是什么眼神!”王莽上去揪着王获的耳朵:“一点礼数都不懂吗!快给刘泳道歉!”
“他先骂我的!”
“你先出言不逊!还动手打人!”刘泳指着王获吵到。
刘歆一掌打下他的手:“谁教的你用手指人!谁教的你骂人!还不快给获儿道歉!”
“我不!”刘泳眼含泪水,硬着脖子把脸扭向一边。
“你就是欠打!等晚上回去看我怎么教训你!”王莽看着王获那别个脸,紧闭着双眼,气得哆哆嗦嗦,蛮不讲理的样子,更是火冒三丈。
眼见越吵两个孩子越僵,梁媛上去劝刘歆道:“唉,夫君,你们聊去吧,这儿有我们呢,我们来教训他们就是了。”又向王莽道:“他们两个一向玩得好,小孩吗,玩着玩着闹点口角,到不了晚上就和好了。”
刘歆也觉得不应在此大动肝火,便拉着王莽道:“也是,巨君我们先去。”又向刘泳狠狠道:“等我晚上再教训你,越来越不像话了!”
“王获你看看自己的那副样子!”王莽仍气着向王获训斥。
刘歆拉着王莽走开,王莽竭力克制着,喃喃道:“一点都不知礼数,白长了这么大。”
“唉,不是马上要上学了吗?上了学就好了。”
“你看看他,还别着个脸,不知悔过!”王莽回头看着王获,气火火地道。
“孩子们嘛,怄怄气,一会儿就好了。”刘歆劝道。
“子俊兄,我得给你赔不是了,都是我平日教子不严。”王莽向刘歆拱手道。
刘歆快快扶起他的手:“诶,你这是干什么,那刘泳不也是,算来刘泳还比王获大,是为兄该给你赔不是。”
“唉,子俊兄,你是不知,这王获从小就爱哭爱闹,家母、内子还总由着他……唉。”王莽烦躁地摇摇头。
“这孩子呀,一人一个脾性,难管着呢。”刘歆笑道:“去书房坐会儿吧。”
傍晚回家后,王莽拎着王获顺带着王祯狠训一通,满腹怒火仍未消尽,这孩子已经七岁了,还这个样子,怎么办呢!后来想到刘歆说的:“刘泳也是好打闹,前些日子内子还和我商量,说不然就让他习武去,我看啊,不如让王获与他一起找个师父,兴许能成两个武才。”方慢慢平复了情绪,心想:只要别成了庸才、劣才、祸害就行!
夜深了,王莽才闷闷不乐地回屋睡觉去。王祯先去把王获哄睡了,看着他仍撇着小嘴,心中忧郁万分——好好的孩子,怎么就是带不好呢?她随手从发髻上摘下梁媛今日送她的金钗,放在手心里转转看看,想着王获与刘泳吵闹的那一幕,心烦意乱,又将金钗插回发上,回屋歇息。
见王祯欲把钗子收到妆奁里,王莽在床上歪起身子说道:“既是刘夫人赠与你的,平时多戴着吧。”
“妾以为夫君不喜欢妾身戴这些金银首饰。”
“这是刘夫人的一番心意,与一般的金银首饰不同。”
“是呢。”王祯笑道:“只是怕不善打理,戴多了旧得快。”
王莽没再吭气。
王祯沉默了一会,又黯然神伤地说:“夫君,都是妾平日里管教获儿不当。”
“知道就好。”王莽冷冷地说。
一阵剧烈的委屈涌上王祯心头,她深吸口气,勉强忍住眼泪,道:“明年就送他读书吧,早点找个师长教着他。”
“嗯。”
两家人来来往往,孩子们很快就又玩成一气了。冬天的时候,王莽邀刘歆一家来自己府上一聚,饭后他俩在府中兜兜转转,聊起郑躬反乱终于平息一事。
孙宝任益州刺史后,去广汉郡等地循察,见那里政教烦苛,民怨四起,连年歉收,饥殍遍野,认为群盗兴起为政失之故,修政赈济,又亲带钱粮入山谷以圣上仁政告谕群盗,凡悔过自出者,皆不再追究,群盗散了一半,安置妥当后,孙宝便上书自我弹劾有更改法令、擅自放人之罪,又弹劾广汉太守扈商为祸乱之首,《春秋》之义,诛首恶而已。扈商则因所放之人中有应受罚的大头目而上奏弹劾孙宝。
当时刘骜一看,郁闷不已——这盗贼还未完全平定,俩当官的先互掐了起来,有意思吗?何况虽说散了一半盗贼是好,可这大头目也放了简直没法给被劫掠砍杀的吏民交代,谁还不是人啊,这当官的难道没妈啊?儿子给砍死了,凶手给放了,当妈的不得闹事啊?真是……唉,可是社稷为重,能让他们散了总比还聚着强。而且这事儿本来这地方官就不对,早该把朕的宽大仁慈告谕百姓,让百姓安居乐业,非折腾到百姓造反,可恨可气!索性你俩全下狱,就住一块,吃一锅牢饭,一起冷静反思一下吧!
下完旨,刘骜考虑着孙宝的法子虽可圈可点,但也不能太无视深受盗贼伤害之人的感受,便又拜河东郡都尉赵护为广汉郡太守,征三万人,讨伐郑躬余党,并下旨该党投降者免除罪名。一个月后,叛乱平复,升迁赵护为京师执金吾,赐黄金百斤。又因益州吏民多上书陈述孙宝功劳,刘骜乐得就坡下驴,任孙宝为冀州刺史,后升任丞相司直。
“那些生性卑劣残暴之徒,仁政已无法调顺其心,只能攻伐之,不以严法处置,无以安天下、示公道。”王莽道。
“正是,此次圣上行事果断公正,仁慈而不失威严。”刘歆点头道。
“刺史子严(注:孙宝字。)先以仁法安养百姓,使不复有入盗贼之人,又以利益散乱群盗之心,使其内溃,后太守方可一举击溃群盗余党,此清政安邦之举,果然妙矣。”王莽笑道。
“如是如是,子严果如御史大夫所说,乃通晓儒经,行事仁厚之人。”
“择日你我同去拜访如何?”
“正有此想。”刘歆笑道,环顾四周,又道:“巨君府上仍是一如既往的朴素大方,毫无奢侈之处啊!”
“比起儿时,已奢侈多了。”王莽笑道:“横竖躺卧不过一榻而已。”
“为兄自愧弗如啊!”
“哪里的话,不敢当啊!”
“听说中郎陈汤、长乐少府戴崇、侍中金涉等人也都上书称赞你,请求为你封侯啊。”
“大家对我过誉了,我不过只是做些应做的而已。”
“是你过谦了。”刘歆笑道:“该过春节了,不置办点年货,把家中装饰一下吗?”
“年年皇上和太后都有赏赐,所以也不怎么置办。”
“我看你是置办了,也都散出去了。”
“唉。”王莽摇头道:“年年春节,都是贫富的悬殊看得最清楚的时候,不忍心。”
“唉,为兄也该好好向你学学了。”刘歆也摇头叹息,一粒雪糁落了下来,滴在他的鼻尖,凉凉的:“呦,下雪了。”
二人立住,举头望天,云低低的。
“怕是要下场大雪。”
“是啊。”
“等雪下来了,让孩子们来我府上玩吧,他们几个能一起滚个雪球,打个雪仗。”
“好啊。”王莽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