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辰离开的时间并不算久，但是听了涂山妤的话之后，季白露觉得等待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很漫长。
终于，西辰从船骸的山上带着火光，划着橘色的弧线一路跃下，来到了季白露的身边。烛焱的火光熄灭，又变回了那个不起眼的黑色短剑。
“怎么样，有什么发现？你在里面搞出了很大的动静，到底是怎么回事？”季白露赶上前一步，询问的话连珠炮一样的问了出来。
“喂喂，冷静点，你怎么看上去慌慌张张的。下面这里出什么事了吗？”
西辰诧异于季白露这种焦急的表现，想了一下，说道：“难道你怕黑？”
“怕什么黑啊！”季白露咋舌，“有阿妤的狐火照亮呢。我是担心你好吗？你在里面搞出那么大动静，我还以为你和什么人交上火了呢。”
“那也不见你来救我呀。”西辰眨了眨眼，为了缓解季白露的紧张情绪，开了句玩笑。
眼看季白露就要像猫儿似的上来挠他了，西辰赶紧拦住，从口袋里掏出了之前发现的那片鳞，递到季白露眼前。这一举动果然很快吸引了季白露的注意力。
“这是什么东西？”季白露结果了鳞片，在火光下来回翻转观察。
西辰解释道：“在上面发现的。在一堆破毯子中间，偶然看到这么一个东西，看上去像是什么的鳞。你听到我在里面闹出的动静是我觉得麻烦，破开船舱壁探查弄出来的。里面除了货物之类，什么都没有。”
一边的涂山妤也探过头来，仔细的看了看季白露手中的东西。
“是蛇鳞。”她很肯定说。
“这你都知道？”西辰看她。
“你想知道狐狸的食谱种类吗？”涂山妤挑眉。
西辰一秒投降，他大概知道涂山妤的经验是从哪里来的了。
“小西辰，你刚刚说的，除了货物什么都没有，是什么意思？”
涂山妤可不是季白露，西辰不让季白露上去的理由，她是能想到的。
“就是字面意思。里面有各种破烂的设备和物资。最上面可以看到有一个很宽的洞口，这些船只应该是汛期的时候从那里掉下来的。掉落的地方洞壁很光滑，普通人应该很难攀爬上去。可以出入的地方应该也就是水车了，但是就算有人顺着水车的通路出去了，总不可能所有人都出去了。总会存在有伤员、遇难者之类无法带走的可能吧。”
西辰分析着，他说话的时候，语气十分的平静，可是季白露却听的觉得后脖颈一阵发紧。
“你这种谈论遇难者的口气让人听着真不舒服。”
西辰一愣，摇头苦笑道：“见过那种场面还没疯掉的人，大概都会有点什么问题吧。”
季白露知道他指的是亲眼见过自己生活了多年的村子一夕覆灭的惨状。西辰之前和她说起过他的村子在雾潮中除了他之外，无人生还，对于当时的细节西辰从不多说。
“你也是经历了很多的人啊。”这时候，涂山妤一句话带过了这个话题，转而问道：“我们下一步怎么做？小西辰，你有什么打算吗？”
西辰也不是会过度沉溺于此的人，听到涂山妤动问，就从自己的行旅囊里抽出了一艘木舟，看的季白露叹为观止。
“你哪弄来的这东西？”
“上面大船的求生筏，被我顺了一艘。这一边的出路基本上已经堵死了，而且这些船明显都是外来的，探查的意义不大。卡库斯或者说格里家要把这么多船只引到这个洞穴的原因，恐怕还要到更深入的内部去探查才行。里面看样子都是水，我可不是汐鳞族的人，还是稳妥一些好。”
西辰和季白露乘上木舟，两个人都不会架船，费了很大力气，也没有让小船驶出去多远，最后还是涂山妤用灵力推动，才让小船顺利前进。
船向前行进了一阵，几人才知道，这个洞穴的内部，延伸进去的距离似乎相当深，而且高低不等。洞口处堆积了打量舟船残骸的地方，是整个洞穴最宽敞的位置，一路向内，空间反而变的狭窄。内部的水位也因为地形的关系高低不一，空间最狭小的地方，西辰三人必须完全爬伏在小舟里，才能够勉强擦着洞顶通过，而宽阔的地方，因为火光照射的范围有限，并不能清晰的看到洞顶，就连说话都带着些回音。
在这样的封闭空间里，人的时间概念很容易就发生了混乱，虽然西辰和季白露一路上讨论着眼前的状况，来略微消解紧张的情绪，但是随着更加深入洞穴深处，两个人也逐渐没有了聊天的心情。
四周环境太过闭塞黑暗，就算有漂浮的狐火在照明也只能照亮小船周围不大的范围。季白露借着火光也趴在船沿试图向水底看去，也只有自己的脸倒映在漆黑不知深浅的水面上。船身划开水面的波纹，伴着哗哗声把她的影子绞的粉碎。
“奇怪，这个洞穴居然有这么深吗，我记得我们从庄园那里一路走到泪之岬，也不至于用这么长的时间啊。”
季白露感觉中他们大约顺着水流深入了将近一个时辰，这一条水道像是怎么也走不到头一样。
西辰知道她在这样的环境封闭的久了，难免不安，劝慰道：“耐心一点，咱们从庄园到泪之岬几乎走的是直线，所以感觉时间并不很长。但是这条水道有高低和弯转的变化，我们走的并不是一条直线，所以时间会有些长。不过，整个岛的面积也就那么大，这洞穴再绕，总不会出了岛的范围去吧。我们距离最深处应该不远了，如果你是在觉得难耐，不如就在船上静坐修炼一阵吧。”
“不，没关系如果进入修炼状态，就不能快速应变了，我可以忍耐的。”季白露小脸被火光映的一片苍白，却还在咬牙坚持。
西辰点了点头，看向船前进的方向，心里却在想着其他的事。
在黑暗中的前行正如西辰所说，又经过了一炷香时间，终于，他们的船底触岸了。
“到了吗？”季白露打量起四周。
涂山妤很贴心的为大家把狐火的光调整的更亮一些，总算是能够完整的照见这个空间了。他们的船触到了水道中的一片沙渚，地上全是看上去细碎的白砂，水道被这片沙渚分成了两道更细的水流，流向了更深处，但是西辰知道，他们要找的地方，恐怕是到了。
这里有一整片的石壁突兀的耸立，挡住了水流的去处，石壁上有三道石门，每一道都有两层楼高。左右两侧的石门如今是打开的，被沙渚分割个水流从开着的石门流入，而正中间的门是紧闭的。
西辰跳下了船，把地上的白砂抓起了一小撮，想看看他们的质地。谁知道这些白砂却有锋利的棱角，在他的指尖刺出了细小的伤痕，细密的血珠从被刺破的伤口冒了出来。西辰赶紧将手上的白砂丢掉，转身提醒季白露。
“下船的时候小心点，这些砂子有古怪，都很锋利，小心不要碰到皮肤。”
刚刚跳下船的季白露刚刚是看到了西辰捡起砂子的动作的，连忙问他：“你刚刚摸了那些砂子，没事吧。”
西辰抬起手，看了一眼，两句话的时间，他手上那些细小的伤痕已经痊愈，只是之前的血珠还有些残留着，西辰指尖一捻，高热不着痕迹把血珠蒸干，在他的手指捻搓间被清理干净了。
他抬起干净的手掌朝季白露挥了两下，道：“没事，没受伤，就是被刺到了一下。”
季白露松了口气，转头开始研究那三道石门。
“你说，科林是到了这里吗？”
“应该是到过这里吧。之前我们一路上过来，水道细长，虽然高度有变化，但是宽度不过但是没有能够让船只靠岸的地方。如果暂时停靠，也只能是眼下这个地方了。”
“那可就麻烦了，我们应该走哪道门？”
季白露向前步行数十步走到左侧的石门边，石门和之前的水道宽度相近，有七八米宽，从门口向内望去，里面也是一片漆黑。
“似乎还有弯道，科林进去的时候不可能没有照明。但是现在什么都看不见。”季白露收回视线，看向了水道的另一边，“那边的，是什么东西？”
在门的另一侧，有一些高出水面的似乎是岩石的东西，上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堆叠起来，因为光线不甚明亮，所以让人看的不是很清晰。
“阿妤，那边，照亮一些。”季白露对跟在身后的涂山妤说。
涂山妤闻言，一团狐火飘飘荡荡的飘到了对岸，在那些堆叠起来的东西前来回徘徊。在火光能够照亮的范围，可以看出高出水面的岩石，岩石上面的，是一个个垒叠的茧状的东西。他们的形状大体是椭圆形的，被某种物质覆盖，表面并不平整，有一些凹凸的部位。这些“茧”大小不太一样，但是被码放的相当严密，甚至可以说是整齐的。
“到底是什么人弄了这些东西？人为的吗？是卡库斯弄的？”
季白露的目光扫过这些茧，又转头看向了另外一扇门的方向，那边隐约也有类似的东西。为了确认，季白露又让涂山妤把另一侧岸边的东西照亮。
这时候，西辰刚刚把他们来时的木舟重新塞回了自己的行旅囊。见季白露和涂山妤正在研究水道对面的东西，西辰也走到了他们的身边一起打量了起来。
只是看了两眼，西辰就一把抓住季白露的手腕，把她往沙洲中间拉。
“欸，你拉我做什么，我还没弄清楚那是什么呢。”季白露很是有些不满的说。
“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要看。”西辰说。
“你知道那是什么？”季白露被西辰拖着，远离了岸边，嘴里还在问着。
西辰只是紧抿嘴唇，并不回答。
涂山妤看了看反应激烈的西辰，又若有所思的看向那些茧，突然轻轻的“啊”了一声，照亮对岸的那团火被她灭掉了。然后，涂山妤一脸阴沉的跟着两个少年来到了白色沙洲的中央。
琈灵强烈的情绪波动，作为宿主的季白露也是能够感知到的。从涂山妤那里，季白露此刻感受到了一股及其强大的厌恶感。
“阿妤，你也知道那是什么了？”季白露问涂山妤。
涂山妤却露出一个轻轻柔柔的笑容，说道：“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别问了，不如想想，我们走哪道门？”
“阿妤，你这个转移话题，有失水准啊。到底是什么东西，你的厌恶情绪都快要溢出来了。”季白露可不会被她就这么糊弄过去。
西辰看了眼涂山妤，涂山妤也和他目光轻轻一碰，然后转开。西辰知道，这个活了千百年的老妖，肯定是知道那东西是什么了。
那是骸骨。
之前遇难船只里，之所以一具遇难者的尸骸都无法找到，是因为他们如今都被整齐的陈列在这里。
这样的尸骸西辰曾经见过，只是那时候见到的，并不是人类的骸骨。曾经他还在山里的时候，和村里的大人进山，曾经见到过鹅蛋大小的骨头和毛皮的混合物，以茧的形状凝成一团，落在山林野地里。
那是蛇类吞食了小动物之后，把不能消化的骨头和毛再从口腔吐了出来形成的东西，因为混合了蛇类体内消化液等物，被呕出之后仍然成团，最后被自然环境硬化、固型。
西辰见过，所以很快想到了，而未能成妖之前是野狐的涂山妤自然很快也能想到这些是什么。只有缺乏这类常识的季白露一人还蒙在鼓里。
“为什么你们两个好像什么都知道了，只有我不知道？我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季白露瞪着涂山妤，小脸上一片的不服气。
涂山妤有些为难的说：“小露，别问了。那些和我们的目的应该没什么关系，不要管他们。”
“不行，我一定要知道那些是什么。”少女正是容易执拗的年纪，此刻这种执拗的劲就上来了。
涂山妤有些求救似的看向西辰，西辰却看向季白露。
“我觉得阿妤姑娘不要你知道是对。”西辰缓缓的开口，“不过你有求知的权利，只要你能承受知道之后的结果。”
“西辰公子，你……”涂山妤有些急的想要打断。
“你说，我听，有什么东西不能承受的？”季白露丝毫不为所动。
“那好，我可就说了。”西辰的眼中划过一抹暗色。
涂山妤还要阻拦，但是季白露却对她用了禁制，让她一时发不出声，此刻只能满脸焦急的对着西辰比划，让他不要说。
西辰不为所动，盯着季白露的脸，一字一句的说：“这些都是遇难船上的人。这里恐怕真有可以一口吞下人的蛇，这些茧，是那畜生不能消化，又被吐出来风化的人类的骸骨。”
季白露听到之后，眼睛越睁越大，脸上的血色却渐渐褪去，身体也开始不由自主的发抖。西辰正打算问一下，听到这样的消息，她是不是还好。季白露已经扭身跑开了几步，开始弯腰干呕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