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边尽头处的夕阳在云层后向人世间投下最后一缕光辉。
那个人走在这崎岖的山路上，背影在夕阳下英姿无限，极至慑人。
岁月在他身上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同理，此时间阶段，即便是还没有经历过证道之后一系列壮举，但周身一举一动却暗合天地至理，眼神明亮，蕴含着一种无敌的自信。
由于是正面，所以帝尊可以清晰的看见他完美到了极致，没有一丝瑕疵的容颜此刻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淡淡轻语一句。
“你来了……”
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却又好像是这方天地自然而然的韵律，无声且有声。
谁！帝尊内心警惕，紧紧盯着对方，却发现那句话不是出自对面那人之口。
林间寂静，在这儿万物都好似安静的世界里，只有风吹声越来越大。
“沙沙……”
似乎是代表帝尊内心深处的情绪如这如同风吹林动般，愈演愈烈。
在这样的情景下，帝尊眼神逐渐变得严肃，只听见他缓缓低语，“岁月相生，这是相似的花，还是……”
他真的重回过去？
由于在这条道路的前方，所以他看见那个人，一步一步逐渐向着他走来，帝尊没有避开，他就这样紧紧盯着对面那个人，然后，看着他一脚迈起，好像没有发现他，就这样穿到帝尊身后去。
场景在度发生变化，现实与幻境交错，帝尊面色不变，只是他双手突然握紧，显示他内心深处的不平静。
成仙鼎突然出现，混沌之气不断自内涌出，几乎就在同时，无尽仙光伴随大道轰鸣轰击打在成仙鼎上。
“砰咚……”
随着一声巨响，帝尊被砸飞数步远，才好不容易停下脚步，接着，还没有等他真正打量周围。
一股危险的感觉降临，霎那间，独特的步法施展开，顺利的避开一道又一道夹杂着无尽闪电的光辉。
帝尊飞掠，就算是周围的一切几乎静止，他也能看到，那缓缓流动的阵阵仙光，仙路八十台阶？这一刻，饶是以帝尊的心性也忍不住在心里失声大骂。
“这到底算什么回事？！
然而无论他内心波动如何起伏，面上却始终维持着一种淡然自若，淡然且超然，绝世仙人的风姿尽显无疑。
脚若浮云闲风般，几乎几步的步伐便跨越了这好似无尽的距离，来到九十天阶上！
帝尊警惕着打量四周，比起前面几层声势浩大，大道之音弥漫，这一天阶显得混沌不清，琢磨不透，他试着向前走了几步。
没动静？
他干脆不做他想，直接向前大跨步前进，随着他的脚步一点点逼近那混沌迷雾，周身雾气便淡一分。
与此同时，他每跨进一步，周围都有星光亮起，好像星辰点缀，为陷入迷途的前行者指引方向。
他始终向前行，在这混沌星空中，脚下的路随着它一步步向前，不断向前延伸，帝尊暗想到，最后一层天阶，或许等踏出这一步后，一切都会有所明悟。
这一层天阶几乎没有尽头，帝尊就这样一步一步走着，不知道走了多久，帝尊开始感觉到一丝蹊跷，他加快了脚步，以无上秘法加快进程，但使终都没有走出这一片虚空。
糟糕了！帝尊暗想着，莫不是走错路了，他想要回头，却发现身后的路早已被混沌所掩盖，没有踪迹，彻底消失不见了。
没有太大的超出预期之中，帝尊平复了一下内心的波动，他重新扫视了一下周围，突然顿住，视线牢牢盯着一颗星子，那是，洪荒古星的坐标！
帝尊突然联想到之前，所看见的无量天尊，突然，感知道，成仙鼎内的世界源鼎胚胎颤动，不作犹豫，帝尊向着那颗星子的方向一步落下。
虚空泛起阵阵涟漪，化作虚影，帝尊神色复杂看着已经变那了个样的星空。
这里是……
昆仑山巅，这里白雪皑皑，终年不化，帝尊现在所处的位置就是处在这与天最近的地方。
抚摸着浑身散发出柔光的成仙鼎，帝尊面上透出一抹怀念，当年，他就是在这里发现了炼制成仙鼎的无上仙料。
“嗡嗡”鼎里的神祗似乎感应到帝尊心境变化，与其共鸣。
帝尊拍了拍成仙鼎的鼎身，成仙鼎还完好无缺，没有在那场神域之战中破碎，有些感慨这一遭或许也并不全是坏事。
等等，神域之战？成仙鼎又是什么时候碎过？帝尊忽然感觉记忆之中，出现一大片空白。
帝尊神色是少有的迷茫，他这是怎么了？心有所感，他的视线忽然掠过远方，瞥见了那道人影，不由一惊。
无量就这样静静的站在那里，那是时光的力量，贯穿了天地洪荒，跨过万古的岁月，他所在之处，瞬间，便是天荒地老。
此刻，帝尊就这样静静注视着他，他一度以为看到这类似于两朵相似的花的一幕他会十分震惊，甚至怀疑自身的道路。
无他，因为那不只是无量天尊。也是天庭之主，帝尊的第一世。
但震惊后，他发现自己没有怀疑，只是平静，前所未有的平静。
只是，他还是那个人吗？
“嗡嗡”
绿鼎轻荡，无形的声波，让帝尊一震，心中的迷雾被剥开。
帝尊忽然间释然，注视眼前的一切，是与不是又能如何，他是天庭之主，亦是天帝，号令神话时代。
只要记住这一点，就够了。
不过现在，无量就在眼前，难以有人可以窥见到属于天庭之主的面上，是一贯不变的出尘与淡然，明明近在咫尺，却又与世独立。
这就是无量天尊？！
这几乎不属于一个时代的两大天尊在这一刻眼神交汇，帝尊脸上复杂之色难以掩盖。
建立天庭之后，他脸上常年覆盖一层混沌，除了他的友人与亲近的部下外，连他自己都对自己的脸都有些陌生起来。
不过，像这般照镜子一样的即视感，还是令帝尊感到有些轻微的不适应。
“天帝为何还不愿离去？”稍显低沉冷冽的声线从眼前那人微抿的唇间吐出，声音不大，却如同天籁。
他问的蹊跷，帝尊却面色怔怔，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离去？他还能去哪里？
“天尊可知这儿的原由。”这是帝尊的第一个问话，带着试探，也是目前唯一的疑问，他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局面，但一定与眼前的‘自己’有脱不了的关系。
无量神色平静，最鬼斧神工的技巧也雕刻不出来的绝世容颜始终淡然。
他的眸光不带一丝感情，反而问了一个风马不相关的问题。
“天帝做天帝归根结底是要做什么？”
这个问题问得着实将帝尊问愣住了，不过他到底心性超然，只一瞬，便已想好了措辞。
“天尊可知，吾辈无敌者，又该做些什么。”
“成帝并不是最终的目标。”
“我要做的，只有那站在那顶峰之人。”
……
“即便是仙路难，也不枉走上一遭。”
他说了很多，声音铿锵，这一刻，天庭的模样似乎在帝尊脑海闪过，没去多大在意，说出最后一句话。
“吾之一生，只愿做那飘渺的仙。”话音落下，充满了无敌的自信。
可是无量却一句话也没有回应，神色平静且不变，仿佛不属于这个世上。
“不对，他清楚自己对仙的执念，如果他真的是‘自己’不可能会一点反应都没有。”
帝尊想到了很多，还是，这里真的只是幻境吗？还是根本不存在什么，隔着时空长河交流的伟力存在。
无量神色平静，看着帝尊莫名有些暗淡的眼眸，似早有预料，清冷的目光无一物，注视帝尊，却又好像是在透过他看着什么。
帝尊还想问些什么，却在看见那一双眼眸之时，下意识收起原本的话。
良久，他释然一笑，有些自嘲自己的举动，然后，坦然面对，与他对视，周围一片空白。
日升月沉，他们就这样不知对视了多久，久到帝尊能从那空无一物的眸子中看到了一些画面。
浩瀚无垠的世界亦揭开神秘的一角。
忽然，帝尊一阵心颤，无数遗忘的记忆自心海翻涌。
一个神婴自上苍落下，他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如无根之萍，随波逐流。
他太小，什么都不懂，即便是这样，他也在顽强的活着，尽管生活十分艰辛，但只知道一定要活着。
之后他长大了一些，也渐渐懂得了一些事，在山下角落的村庄里生活。
虽然经常受到同辈小孩的欺负，但是为了活着，只能忍着。
直到认了一个道人做师父，日子也算变得好了些。
后来，熟识的人渐渐死去，同辈的人，到头来，只剩下他一个，少年觉得孤单，他跟着师父去流浪。
再后来，少年遇到了一个又一个人，邂逅了一段又一段以他人或自己为主角的故事。
但他从来都不愿多做停留，因为他知道，他所认识的人除了他师父，大多数都长得太快了。
最后，师父也死了，原来，无良师父也会死啊？
于是，他就又回到了昆仑山，发现，村子早己没了踪影。
上百年乃至数千年的时光，弹指匆匆，只有他一人不变。
他终于歇了最后一份心思，躲进昆仑山深处，不问世事。
后来，前所未有的黑暗动乱掀起，一位大帝强势崛起，平定动乱，震古烁今！
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他也没有名字，于是他就将无良师父常挂到嘴边的荒天帝的名字中，取一帝字为他的姓氏。
他要做，就要做这万古最尊贵之人！
“我记起来了……
帝尊失神，识海中的空白被数不清的画面填补。
他是最后一位古天尊，号称帝尊！他亦是天庭的建立者，是为天帝！
冲击仙域的过程之后，他元气大损，面对众多帝者的反水，加上不死天皇偷袭，他终究是败了。
后世他想到炼化仙域，成就真正的不朽身，却被三尊红尘仙阻杀。
帝尊叹息，看着前方的无量，恍然间，他好像回到那一幕。
“咔-嚓”，那一战，世界鼎破碎，星空激战，帝血飞溅。
原来自己，已经死了，那他又是谁，帝尊这样想到，情不自禁的望向无量。
正在这时，时空的伟力，仿佛开始消散，对方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
“无量天尊！”
帝尊呼唤，有些着急，他还有太多疑问没有解惑。
就算是他已经是个死人这一点，他也认了，但他真的还是帝尊吗？
“帝尊……”
无量一叹，眼神不再淡然，而是深邃，他仔细打量帝尊，似乎是想要将他看得透彻。
从来都没有过这一刻，帝尊感觉到自己的秘密，无处可藏。
只是，当他注视无量的双眼时，一道光华自其中飞入帝尊识海，他一顿，忽然怔怔，他好像明悟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明悟。
原来，古天庭之主，万古最尊之人，举教飞仙，布局无数载，暗中等待。
倒头来，不过黄粱一梦。
终究是一场空……
只是，眼前的‘无量’到底是谁？他会是过去的自己吗？
修士之中，没有轮回，最多……不过是相似的存在罢了，就如同两朵相似的花……
所以比起前世今生，帝尊更愿意相信跨越时空的伟力，毕竟他也曾预见过未来。
只不过‘无量’还是消失了，就如同刚出现时没留下一点痕迹，帝尊只能自己思索这其中出了什么错误。
到了这一刻，帝尊终于确定了真实，这里不仅仅是幻觉或秘法引导出过往那么简单。
帝尊开始在内心审问过往，为什么会看见‘无量’，诚然，自己是无量，是无量天尊的活出的第二世？
原本的那个人一直没变，变的只是最初的心？
心？是了！
最开始的那个人只想着要活着？活的更好。
但后来见惯了亲友离别，不想在见证离别时，就渐渐的不再见证？始终孤单一人。
之后不会死了，就想要成仙？
放下了守护苍生的信念，就想要长生？
长生之后，又想做些什么？
他，不过是一直在红尘中渡，在达到一个个目标后，就换下一个目标。
多少绝代天骄，因执念而缺一，纵古之大帝，也不得圆满。
他有执念吗？帝尊想是有的。
只是那到底是什么？
他不知道？
帝尊忽然低头，发现脚已经踩在不知何时出现的成仙路终点，只差最后十天阶，就足以跨过仙门。
但他并没有着急落下最后十步。
他回头望向身后走过的成仙路，那里印刻着作为帝尊这一世留下的痕迹，眼神是前所未有的迷茫。
但无论最后，仙门就在眼前，他只能将最后一步走完，再说其他。
于是帝尊抬起脚，准备跨过这几步。
一步，天雷闪现，但帝尊没有躲避，任雷劫轰炸身上。
二步，巨大的重力压在他身上，那是活着的压力，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三步落下，大道威压从天而降，帝尊感到了每一次遇到困难时的压抑。
但他没有停下，而是顺势踏向下一步。
孤独，彷徨，困苦，等一系列情绪压在他的心上，帝尊突然感到有些苦闷。
五步，帝尊仿佛看到了这一世幼时的自己，那个贫寒，艰难的活着的自己，他迈向下一阶的动作一顿，然后落下。
六步，帝尊看见了那个无良道人，他看见，道人说要收他做徒弟，他答应了，但胖道士从不仅仅只是将他当作徒弟。
至少，帝尊觉得他对他比对待亲儿子还好，简直就是无条件宠他。
明明他的资质在同辈之中算是最差，胖道士也从不嫌弃，修炼遇到瓶颈时，他会鼓励自己，他不开心了，胖道士会用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逗他开心。
他甚至说过要看他成帝，要将他培养成第二个荒天帝。
过去的帝尊嗤笑道，这怎么可能，于是胖道士就瞪大眼盯着他不说话，配上他臃肿的身材，格外讨喜。
“唉~可惜没有等到，让你看到我成帝。”
帝尊有些伤感，一代冥尊就这样陪着他几千年的时间。
不是常言道，好人不长命的吗？从遍地挖人祖坟上看，帝尊从不觉得他是个好人，但他却是这一世对他最好的人。
他就这样静静地站了很久，终于迈出第七步。
一道宝座自虚空出现，只一眼帝尊就认出这是什么场景。
他快速跨向第八步，任身后万神来朝，羽化飞仙如何呼唤都不做回应。
第八步，落下，帝尊有些怔然，因为这一幕是他被三位红尘仙围殴致死的局面！还有那个无良道士居然也在旁边！
他居然没死？等下，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为什么自己一点印象也没有？无良道士是在……替他收尸？！
强忍着不适，迈向第九步，实在是自己死得太惨，就算是帝尊，对着自己的尸体，不！也正因为是自己的尸体，才有些看不下去！
第九步，成仙门现！世界鼎胚胎不知何时出现在他头顶，与帝尊在现实中早已破碎的万物源鼎碎片相融和，逐渐形成一尊大鼎的模样。
帝尊眸色加深，神色不变，他感到一种缺陷，那是天地的缺陷？
但他莫名有种感觉，只要他走完这天阶，一切都会得到解惑。
接下来，帝尊一步落下，走完了这一遭奇妙的路。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可是现实，却是帝尊抬起最后一脚步，迟迟不能落下。
因为一声叹息，忽然从无尽域界传来，在这万物都静止了的世界显得悠远。
那声音叹道。
“天帝一生，让人兴，更让人叹！”
“这样一世又一世，纵是执念。”
“终是要做什么呢？”
帝尊猛地回头，看向身后，那里雾气弥漫，彼伏彼近，有一道身影隐约可见。
“冥师！”
帝尊低声呼唤，似喃喃。
他忽然伸出手，想要触碰到什么，而这一刻，磅礴大雾，气势恢宏，彻底散去。
帝尊急切的走了过去，那道人也没有慌乱，他走近对方……伸出手向前抓去。
一只晶莹玉透的小手被一只大手握住……
帝尊怔怔的看向那只臃肿到有些熟悉的手，看向这忽然变化到有些熟悉的场景，他低声喃喃道。
“冥师。”
“我收你为徒，你可愿意？”
一句似玩笑的话，荡漾在帝尊心间，唤醒了最初，那梦的开始，也是他这一生都无法忘却的记忆。
帝尊眸子，微不可察的黯淡了一瞬，可惜，这条路太难，我没能如你所愿，成为第二个荒天帝。
“所以，这就是你想做的事？”
一道声音突然响起，如同梦呓，声音不大，却足以让人听清楚里面所饱含的深意。
随着声音落下，周围场景如雾飘散，帝尊再次回到仙路终点，他深呼了口气，重新恢复冷静。
“为什么还会在意这种事？”
声音自身后传来，似乎很不解帝尊会对一件事这么上心。
帝尊没有回应，而是看着眼前近乎虚幻的仙域大门，眼神却是从未有过的失落，他长久凝望最终的一阶。
忽然，帝尊轻语，像是回应那一句话，又像是喃喃自语：“一生梦……太长！”
身后的人似有所感，静静听着他的话……
只是……帝尊眼里，却是从未有过孤寂，他声音迷茫，像是已忍受不了数万年的寂寞与苦涩，缓缓续道。
“而我，好像已经迷了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