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打多了,和村里的人关系变得越来越坏,渐渐的,就没人和他家来往。在他的爸还没死的时候,他爸还能去人家家里道歉,维系着表面上的情面。他爸死后,表面上的情面也没了,甭管什么日子,家里都没有了客人。
她婆娘的娘家在南流江边,相距不远也不算近,因为无后,因为他打架和赔钱的次数多了,家越来越穷了,穷得没法再穷了,穷得他婆娘的娘家人也不和他来往了。
他矮小,但比武大郎要高,有一米六多一点;他消瘦,但很精神;以他的先天条件,他是不具备打架的资格的,打也占不到优势。但是他勇猛,有胆量,不计后果,打过那么多架,他还没怎么输过。
他没文化没素质,还经常打架,但他没打过自己不生孩子的婆娘。他觉得自己的婆娘还挺好,没孩子就没孩子吧,他对婆娘毫无怨言,几乎每天晚上都播种,乐在其中。
十几年过去了,他的婆娘已经四十出头,他快五十了,嘿,老天睁眼了,他婆娘怀上了,肚子凸起了。他想把这喜讯告诉那些笑话过他的人,他发现,已经没人和他来往,他也无所谓,反正说不说,自己婆娘肯定是怀上了,自己和婆娘庆贺就成。
他的婆娘身体一直很好,他们那个事也一直很愉快。他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他婆娘给他生下女儿后,身体健康状况如股市一般,极速下滑,就没上升过。
他女儿降生那晚,地点是在家徒的家里,那晚月光皎洁,清风明月入陋室。她的女儿出生时,眼睛就是睁开的,仿佛她早已经准备好看这个世界。只是她出生的家庭太穷,没什么可看的,她只能看着从破窗洒进破屋的月光。
夫妻俩顺顺利利在家,不借助任何外力,顺利生下女儿,高兴万分。给女儿取个什么名字好呢?他没文化,他有点文化的爸已经死去三年,他婆娘也没文化。见可爱无比的女儿,双眼望着月光,所以,取名月月。
女儿月月一岁多时,月月的妈抛下父女去了忘川河,算是彻底摆脱了贫穷。那天晚上,依然是明月高挂,女儿依然在屋檐下望着明月,但他抱着婆娘的尸体哭了一整夜。
女儿会说话时,他问女儿为何爱在晚上看月亮。他女儿似乎天生就很聪明,说白天看不到月亮,所以只能在晚上看。他笑了,笑得像个神经病。他问女儿,月亮就那么好看吗?女儿说家里破破烂烂,没什么可看的,就月亮好看一点,而且妈妈在月亮上笑。
听了女儿的话,他开始独自建屋,不想让女儿住在破破烂烂的屋子里。但是他没钱,所以他只能自己建,夯土做墙,树皮做瓦。为了女儿,他慢慢建,仔仔细细地建,慢工出细活,三年建成四间屋子,虽简陋,但很精细、很宽敞。
也没人来往了,婆娘也死了,但女儿飞一般的成长。于是,他把所有能耐、所有汗水都用在土地里的果木上,晚上也没人让他播种了,富裕的力气更富裕,果树林越来越大。
家里没有田,只有几块旱地,退耕还林政策以后,地也没了,留下几块边角地,种些自己吃的菜。
果树林的收成,是父女俩的经济支柱。好在家里就两口人,卖了水果,买粮食回家,日子过得还可以。
女儿读书了,女儿很懂事,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女儿就是家里唯一的女主人。
直到把女儿从南京接回家之前,他对生活还有期盼,因为女儿那么漂亮,那么聪明懂事,那么孝顺。
在派出所的陪伴下,从南京把女儿接回家,他对生活的所有期盼都消失殆尽。从前聪明伶俐的女儿也变得非常消沉自闭自卑,而且女儿拒绝听见、看见一切新闻,拒绝看见、听见一切关于城里面那人事。于是,他把家里的电视,以前女儿读书时买的电脑,卖给了镇上收旧家电的人。
他老了,变得更矮小,更消瘦,皮肤被大自然浇灌得如老树皮一般的黄褐色,还带一点点黑。
今晚,他女儿突然有朋友了,而且这朋友中还有一个是知名作家,就连以前那个神经病,竟然也是著名女歌手的男朋友,虽然他看他还是像个神经病,但他给他看病的钱是真的,他这辈子第一次见那么多钱在他自己家里。
他不是为钱高兴,病痛已经多年,已经成为生命的一部分,治不治都无所谓。女儿还年轻,女儿心里的病应该要治好,女儿有这样几个朋友,他高兴,高兴女儿的生命有了光辉。
他高兴,但表达不出来。已经多年没有客人了,已经失去期盼多年,他的心早已是一口没有水的枯井,泛不起任何细微的涟漪。
除女儿以外,水烟管是他生命中最不能缺少的东西,所以,他抽着水烟管,不时说着同样的话:“你们多吃,你们喝啊,这桂圆酒是好酒。”“多住几天,一直住着都行,家里果树林中养了很多鸡,你们吃不完。”他只能说这样的话,吐不出锦绣文章来。
月月能感知父亲的心,但她也羞于表达,眼前的人如此真实,却让她有如梦似幻的感觉,怕是一场梦,梦醒以后还是从前。
她甚至都不敢再由心盯着方垆心看,因为她已经知道,他是歌星万晓晓的男人。
表面上天真、消沉、自卑,但她的智商并没降低。她看着篝火暗暗想,这个神经病到底什么来头,从前那样落魄,只一年多不见,怎么就能送给自己那么多钱,怎么就能是歌星的男朋友呢?
她想,要是他还是那个神经病该多好啊!把失望深埋心中,仍然亲切地叫他“益之哥哥”,她不是感激他,她爱他。
她父亲不想参与年轻人的世界,告诉女儿的这些朋友,他去果树林中的茅棚里睡了,家里就交给他们了,请随意玩耍。他说果林中的茅屋和家里睡一样,他喜欢睡在果林中,因为她母亲埋在那里。
初春的夜有些寒凉,大黑狗像是也感知到了一年短暂的寒凉,趴在篝火旁守护自己的小主人,也为小主人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