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死神之镰
高旋一直认为,自己出身于农民,已经算得上家境贫寒了——直到他了解了白荷的成长背景后,他才知道,自己在初中和高中时候经历的那些艰难,根本不能算作困难。
白荷出生于山东泰安一个贫困的小山村里,家中有一个长她三岁的哥哥——像很多家庭一样,父亲偏爱着作为女儿的她,母亲偏爱着作为男孩的哥哥。
1999年的一个上午,那时候的白荷还没满12周岁,她的父亲像往常一样去山上安装炸药,用来炸山采石,贴补家用。
到了中午吃饭时间,正在读小学五年级的白荷也从学校赶回家里了,她的父亲却还没有回来。母亲就让她去后山喊父亲回来吃饭。
她想到父亲看到自己时一定会绽放的笑脸,立刻开开心心、蹦蹦跳跳地向后山跑去。
走到距离炸石点不到一公里的路程的时候,她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父亲……
父亲用一只手紧紧的捂住自己的脖子,另一只手抓着路面,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年幼的白荷内心的惊骇我无法用文字描述——据她所说,她第一反应就是惊恐。
她一路哭叫着跑回家里报信,母亲扯起嗓子叫上了几个邻居,赶紧跑到后山去救人。她又跟着大人们跑回了父亲卧倒的地方,只听见大人们议论道,“太晚了,人都凉了,断气至少一个小时了。”
“是炸药炸出的石头片子,飞起来割断了咽喉,白老二真是倒霉!”
她瘫坐在了地上,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失去了这个世界上最疼爱自己的人,巨大的悲痛和巨大的无助感,瞬间淹没了她。
她爬到已经死去多时、浑身血迹的父亲身旁,抱着父亲一脸血污的脑袋,撕心裂肺地大哭起来。
(2)丧偶母亲的艰辛
父亲去世后,家里失去了最重要的劳动力,本来就贫寒的日子,越发捉襟见肘起来。
刚开始的时候,部分亲戚和邻居出于同情,还会帮衬着给她们家里的农活做一部分,或者送点瓜果油面之类,让他们不至于吃不上饭。
但是这种人情消耗的时间久了,又不见她们这个家庭有什么希望能在未来还得上自己的投入,伸出援助之手的人逐渐绝迹。
更糟糕的是,那部分喜欢恃强凌弱的村民,也开始对他们家蠢蠢欲动。
白荷初二下班学期开学的时候,哥哥白小勇读高二,已经住校。两个人的学费和哥哥的住校费,压得母亲柳叶喘不过气来。
柳叶就把白荷叫到跟前,满怀愧疚却又无奈地问她:“闺女啊,算妈妈对不起你,这个学,你能不能不读了?是妈妈没用,我这次借遍了所有亲戚和邻居,也凑不够你哥哥的住校费和你们两个人的学费。”
“妈,如果我跟我哥哥必须有一个退学,你为什么选我?”白荷本来就对母亲偏爱哥哥的事情,心有芥蒂,听到母亲劝自己退学的事情,更是愤愤不平。
“你哥哥成绩比你好,现在已经高二了。你退学后,咱们母女二人一起出去打工,赚钱供他上个好大学,只要再熬四五年,这苦日子就到头了。”母亲柳叶说的话,不无道理——高旋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妹妹,当年就是姐姐看到家庭困难,主动辍学到南方打工,来帮助父亲一起扛过最艰难的那几年日子的。
“我不会退学!哥哥是你亲生的,我也是你亲生的,我要你公平对待我跟他!要我退学可以,除非你让我哥哥也跟我一起退学!”白荷坚决要找到自己在这个家庭中的、与哥哥平等的地位和待遇,“或者,我可以不再拖累你,去找我爸爸,反正这世界上只有他才是最爱我的。”。
柳叶狠狠地扇了白荷一个耳光,看着冷冷地盯着自己,却一言不发、任凭眼泪横流的倔强的白荷,柳叶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老天爷啊,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孽啊?嫁了个穷光蛋也就算了,想着他踏实能干,日子会好起来,却没想到他竟然是这么短命的鬼!留下两个讨债鬼,我该怎么办啊?”
白荷扭转头,平静地走进了自己的卧室,关上了门。
两天后,母亲头发散乱,红着眼睛找到白荷,把学费递给了她。
“妈!”白荷激动地抱住了母亲,哭了起来,“对不起,对不起!我是真的不甘心,我们这里太穷了,留在这里我看不到任何希望。我一定要考上个好大学,带着你离开这个地方,让你过上好日子。”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大概是因为幼年就经历了太多的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所以才会被催化的早熟吧?
听了白荷的话,柳叶却并没有激动或者开心,内心巨大的屈辱和愤恨,早已吞噬了她。
她冷冷地推开了她,“你好好念书吧,将来自己能够有个好前程,妈就知足了。”
“妈,这个钱是谁借给我们的?我将来一定会加倍还他们的。”白荷没有察觉到母亲的异样,抬头问母亲。
“你问那么多干嘛?别跟老子假情假意!你要是心疼我,两天前就把学退了!”柳叶的身子颤抖了起来,对着白荷狂吼道。
白荷的清秀灵动的美人气质,自然是遗传了她母亲柳叶。
村里的一个队长在白荷的父亲在世的时候,就对柳叶有过心思;白荷父亲去世后,刚开始碍于乡邻的舆论压力,不敢对柳叶有非分之想。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贼心又起,这一个月不断找机会在柳叶面前献殷勤。
柳叶自然知道这位队长的心思,所以一直敬而远之。
直到女儿和儿子都要交学费的那一天,实在没有任何门路的柳叶,就硬着头皮去了队长家借钱。
(3)无法立足的家乡,背井离乡的母亲
也该出事吧?队长的媳妇那天带着孩子去学校报到了,只有队长一个人在家看电视。
听到柳叶张口借300元,队长毫不犹豫,一口就答应了下来,“妹子,你早该来找哥了。但凡我能帮得上你的,只要你开口说一声就行。”
说到这里,队长盯着柳叶,从胸前到脸上打量了一番,指着主卧说道,“钱我放枕头下面了,你来跟我取吧。”
柳叶认为大白天的,一个村子,这队长应该不敢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就没有太多防备,跟着他进了屋子。队长从枕头下取出来钱,找到了一张一百的,又找了几张五十和十元的,查了查递给了柳叶,让柳叶清点。
柳叶就低头去清点钱数,队长却悄悄地绕到她身后,把主卧的门关了起来……
自从白荷的父亲去世后,家里四个人的山地农活,都是白荷的母亲一个人做完——这也练就了她异于普通女性的体质和力量。
这个体质和力量在此刻帮上了她,她拼命挣扎,队长累的气喘如牛,却不能沾到任何便宜。
队长媳妇送完孩子,从学校回来,走到家门十米开外之地,遇到隔壁邻居的婆娘要去街上玩耍,二人就在外面寒暄起来。
队长听到媳妇的声音,吓得一个哆嗦,从柳叶身上慌慌张张跳了下来,快速地穿起了衣服。
柳叶也立刻整理好了衣衫,打开了卧室门,尽可能让自己显得若无其事地向大门口走去——她非常明白,如果自己现在慌慌张张的跑出去,她跟队长没有事情也会变得有事情了。。
队长媳妇看到是她,当即就是一愣,“妹子,你什么时候来的?”
“老二家两个孩子都要交学费,柳叶来找咱们借钱。”队长从后面跟了过来,解释道,“一个女人带两个孩子,太不容易,你没在家,我就自己做主借了三百元给妹子。”
队长媳妇的脸色,当即就阴沉了下来。
柳叶也不多说什么,拿着300元钱,含恨离开了这个让她惊魂动魄的地方。
队长也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到了卧室,这时,隔壁邻居的婆娘把嘴巴凑到了队长媳妇耳边,压低了声音说,“妹子,你要多长个心眼。柳叶刚才的头发,乱的不寻常啊……”
队长媳妇狠狠地瞪了一眼远去的柳叶的背影,三步并作两步进到了家里,把大门嘭地关上后,直奔卧室。
当天晚上,队长媳妇带着娘家几个弟兄,杀气腾腾到了白荷家,将柳叶母亲好好打了一顿,并警告柳叶说,“以后再胆敢勾引我家男人,我就将你这个破鞋的嘴脸,广播到十里八乡,广播到你女儿的学校和你儿子的学校!我就不信,你这做娘的不要脸,他们也不要脸了?”
这件事情,很快传遍了整个村子,村里流传最多的一个版本是:柳叶为了两个孩子能够有钱交学费,不惜牺牲色相,来勾引队长,借走了300元钱……
柳叶明白,这个村子,再无她容身之地了!
(4)无路可退,也无路可走的白荷母亲
村子里已经呆不下去,可是又能到哪里去呢?他想到了白老二在世时,曾经去过两次建筑工地,一天十五元,收入算是相当可观的了。
只是不知道,他们招收不招收女人?
“你要是能吃得了这份苦,干得动工地上的活,可以留下来。”工头知道她是白老二的遗孀,更是听说了她目前的艰难,虽然于心不忍一个女人在工地上每天干搬砖头或者和水泥这种又累又脏又危险的活,但更加明白,也许这是柳叶唯一的活路了。
柳叶二话不说,就加入了搬砖头、运沙子的队伍。为了不让自己被淘汰,她每天都强迫自己干得跟那样男人一样多,甚至更多;长年累月下来,手掌上多道手纹裂痕,竟然有一根筷子那么深。。
即便靠着这样的拼命干活,到了白小勇到济南读大学的时候,柳叶也立刻感受到了新的危机:自己一个人在工地上一边拼命,一边省吃俭用攒下来的钱,只能保证儿子和女儿上初中和高中的费用。大学每年学费三四千元,还都需要住校,省会城市每月每人生活费300元以上,加起来一年也要三四千元。如果白荷将来也读大学的话,这个费用还将翻番,自己如何才能支撑的起?
“妹子,工地上的老六,是我弟弟。小时候打青霉素起了过敏反应,人有些笨呆,但是老实本分,到现在一直没有成家。你一个人带两个孩子,哥真的很佩服你,但难处总抗在一个人身上,早晚你会垮的。”工头斟酌着言辞,“你要是不嫌弃,就跟我弟弟一起过日子。他每月的工资,我都发到你账号里。我们全家人要求都不高,只要有他一口饭吃,将来两个孩子能给他养老送终就行。”
两个月前,工头跟她说完这几句话的时候,柳叶是非常愤怒的——你把我柳叶都当什么人了,给我介绍一个傻子?
两个月后,当她想到白小勇上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以及白荷将来上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的时候,她回到自己的宿舍,整整哭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他找到了工头,“让老六搬过来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