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家人都在忙,他也坐不住,想起后院还养着三只下蛋的老母鸡呢,起身推门来到了后院。
后院并不大,奶奶住的这个家属区是地震后经过街道规划,由各家自建的各种简易房组成的,所以也不可能有多大面积。但是这个小院却与陈斌的小半个童年紧紧相连。
小时候的每一个夏天,他奶都会把凉席铺在后院里,然后端着碗一口口的喂他吃用白糖拌过的玉米渣粥。
吃完饭后娘俩也会在院子里乘凉,他奶给他扇着扇子,他躺在凉席上看着天上的星星听奶奶讲她老人家自己编的故事。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他长大了不少,奶奶也老了不少。尤其是爷爷去世后,他看到奶奶的白头发越来越多了。他妈说,那是因为奶奶为这个家忙里忙外的累的。他爸现在有时喝完酒说起他奶来,也会掉眼泪,只是不承认,对陈斌说那是被烟熏了眼。陈斌有时就想:人为什么会离开?为什么会变老呢?
跑到鸡窝前的时候,陈斌这些胡思乱想的想法就不见了,因为他发现鸡窝里不只有那三只老母鸡,居然多了几只黄色的小鸡,在鸡圈里面步履蹒跚的四处找虫子吃,当然它们是找不到的,需要母鸡把吃的拨到它们的脚边,它们再低头啄住然后一仰脖再吃进去。
陈斌在那蹲着正看的起劲,忽然一双手从后面伸过来捂住了他的眼睛,一个声音响起:“你猜我是谁?”
陈斌扒开捂住自己眼睛的手喊到:“老叔!”回头一看真是老叔回来了。陈斌拽着老叔的衣服说:“老叔,这些日子你又找到什么新鲜好玩的东西了吗?”
“当然有呀,不是跟你说过吗,我不在家时你就进我屋自己翻就行,肯定又是你爸妈不让你去。走,跟我去屋里。”说完他老叔领着他来到厢房门口。推开门进去,视线所及也只有一个柜子和一张硬板木床。
这小屋是当初陈斌他爸带着他二叔和他老叔用了好几天才盖起来的,除了这厢房上面顶上铺的油毡和门窗是花钱买的外,剩下的材料都是四处找和捡的。
陈斌记得他奶和周围的邻居们趁着天黑去旁边工地捡了好几根长木回来,后来这些长木就变成了支撑小屋房顶的房梁。至于盖墙的砖头,那都是这哥仨在礼拜天拉着平板车,满世界捡来的,基本上全都是别人不要的半块的砖头。
盖这个厢房是因为他爸说他老叔也长大了,虽然没有工作呢,也算是个小大人了,应该有个属于自己的空间。所以一家人才盖了这个厢房,好在虽然后院不大,但盖个厢房没问题。
每次回来,陈斌都爱跟着老叔在这小屋里待着,因为他老叔从柜子里拿出来的东西都是他这小孩没见过和没听说过的。今天他老叔打开了柜子先拿出来了一个纸袋,让他打开。陈斌打开纸袋一看,里面都是好像红豆一样的东西。好奇问道:“老叔,这是什么?大红豆?”
老叔指着疑似红豆说:“这不是红豆子,但是名字里也有个豆字。叫咖啡豆。据说煮了喝能不困,特别高级,外国人和有钱人都喝这个。不过我没煮过,想等你来了,带你一起煮点喝。”
陈斌拿出来一个说:“煮多长时间呀?怎么判断这煮好了?我先尝尝。”说完就直接扔嘴里用力嚼了嚼,然后下一秒又用力的吐了出来,呸,太苦了,这根本就吃不进去。
他老叔笑了,说:“我这刚要说不能直接吃,你就扔嘴里嚼了,别急,一会咱们吃完饭后再找个盆煮点。”这时外面传来了陈斌他妈在屋里喊他俩吃饭的声音。
爷俩把咖啡豆放在柜子里,出来到了大屋吃饭,桌子上已经摆上了几个菜,有炒鸡蛋,煮白菜,拌菠菜还有个猪肝。当然也少不了陈斌最爱吃的米饭。在这陈斌可不用和在家一样鸡蛋都吃不到,有了就能吃。一大家子人其乐融融的围着圆桌坐好,陈斌他爸先给老妈夹了一块肉,然后一边喝酒一边听这俩兄弟说自己这些日子工作或者上班的情况。
二叔上了一个多月班了,已经开始逐渐适应下井的工作,从原来看到井口就晕到现在下井挖煤已经变成了习以为常。老叔在纺织技校上学,学习不怎么样,但是好在当时技校是包分配工作的,只要是能混到毕业证,那就能当上正式工。不过他老叔听学校领导说他们这届学生即使上班也不是在市里的棉纺厂上班,而是会被分配到市区大北方的一个新建城区那工作。
陈斌他爸的听完后嘱咐老三一定要去,不是这里不好,而是能有个正式工作就很好,当时能当上正式工就相当于有了铁饭碗,那这辈子都不用发愁了。而且陈斌他爸听说过那个新建城区,那里不只有纺织厂,还有印染厂和机车厂等几个大工厂。市里为了让去那工作的人没有生活上的后顾之忧。特意建设了好多新小区,准备分给在那工作的人住,只要一上班,工作有了房子也有了。
这是能让一家人都高兴的事,聊到这儿陈斌他爸还特意给这哥俩每人倒了一杯酒,举起杯来说:“咱爸去世后,咱家苦了一阵子,可现在情况好转了,今年你二哥上班挣钱了,再争取搞个对象结婚。你这明年也要毕业上班了。咱们哥仨一起努力孝顺妈,日子会越来越好。今天高兴,你们俩也喝一口吧。”说完哥仨举杯碰了一下。
二叔喝了口直咧嘴,三叔更别提,也一个劲的皱眉,被酒劲呛得眼泪都出来了。陈斌是听不懂这些,但是看奶奶也掉眼泪了,赶紧伸手给奶奶擦了擦说:“奶,你为什么哭呀?”
奶奶给他夹了一块炒鸡蛋说:“奶是高兴的,自己孩子都长大了多高兴呀。当然了,如果陈斌也长大了奶奶就更高兴了。”
陈斌一边吃着炒鸡蛋一边嘟囔着说:“我可不长大,我要一直陪着奶奶。”
吃完饭收拾完桌子,他爸妈就要带他走了,毕竟还得去姥姥家待会,可陈斌还没喝煮的咖啡呢?一个劲的看他老叔,他老叔也明白他想干什么了。冲他摆摆手说:“去吧,下次来了再喝,老叔给你留着,这些日子我顺便再问问他们这东西需要煮到什么程度,到时候你来了,咱们喝完美的。”陈斌这才依依不舍的爬上了自行车后座,又冲他二叔和奶奶喊到:“二叔,赶紧搞个对象,别让我奶着急了。奶,你告诉小静,下个月我还来,有糖了再给她。”
自行车在土路上往前走着,陈斌坐在后座上扭头看着门口那三个冲他们摆手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直到看不到了,才转过头来坐好。其实每次分别他都会这样回头望很久。因为他还是很留恋这个地方,感觉这里比家属院那强多了,不但地方大,并且小伙伴也多,哪怕是黑蛋他们,也是与他同龄的呀。在家属院那,他到家也是冰冷的房间就自己一个人等着爸妈回来,不像这里有奶奶叔叔还有热炕头。但是他知道自己大了,不能再让奶奶看着了,要去上学,做一个像建顺他们那样的大孩子。最后也会变成二叔和老叔他们这样的大人。
吃饭时他说的不想长大,是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可时间的脚步是不会停止的,不止对这个小孩是这样,而是对所有的人都一样。就好像被时间带走的爷爷,陈斌其实对爷爷印象并不深,只记得爷爷活着的时候,对二叔老叔还有偶尔来的爸爸特别严厉,但是对他那就百依百顺,要什么给什么。印象中爷爷是个光头,那时爷爷上夜班回家睡觉的时候,他就总跑过去拍爷爷的脑袋,爷爷被打醒后也只是看着他笑。
后来有一天奶奶说爷爷走了,那天家里来了很多人,爸爸叔叔们头上也都戴上了白色麻布帽子。记得当时在院子里还放了一口空棺材,里面并没有人。陈斌还满院跑着问我爷呢?他怎么还没下班回来?奶奶拉着他的手告诉他爷爷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所以得过好久才能看到他,让他别乱跑。
直到后来他才知道为什么棺材是空的,是因为爷爷去世后,奶奶说:“人不能拉回来,尸体停放在医院就行了。陈斌年纪还小,怕吓到陈斌。这事谁都不能反对,谁说都不行。”结果呢就是奶奶说完后,爷爷老家来的参加葬礼的亲戚不高兴也没办法,因为他们知道奶奶就这样,很讲道理但是不容反驳。所以在家举行的仪式然后才去医院装的人,最后入土为安。
下午两点多陈斌他们一家三口就到了姥姥家,到这后,陈斌就显得特别老实了,跟姥姥姥爷打声招呼,就自己坐在板凳上也不说话,他打心里就不喜欢来姥姥家,感觉姥姥他们都不喜欢自己。其实只是因为他年纪小,奶奶家跟姥姥家教育环境不一样造成的这种感觉。奶奶家是散养为主,姥姥家却所有事都管的很严。
陈斌他妈妈兄妹六人,他还有个小老舅,是陈斌他妈三姨的孩子,小老舅的亲生父母突然离世后,家里亲戚都不愿养活这个拖油瓶。只有陈斌他姥姥姥爷把孩子接过来抚养着。现在也上初中了。可能是他年纪不大的缘故,陈斌宁可跟他待着也不愿跟那几个舅一起待着,因为都特别正经,感觉很严厉,就二舅还好点。别的邻居对这家人的评价就是公正不阿。人好但是性格正经。所以只要陈斌一进姥姥家的院子,他就觉得很拘谨,后来有了个小表妹,感觉来这里才好点了。
姥姥姥爷其实对他很好,尤其是很帮衬着他爸他妈。家里有点富裕东西也都给他们。基本上每次回来,都是给奶奶家东西,然后从姥姥家拿东西走。今天就是这样,待到三点多,他们就得往回赶了,不然天黑前到不了家。临走时,陈斌让他妈驮着,他爸的车座上和车把上,又驮了和挂了很多吃的用的。
从姥姥家出来,顺着路往南走是一个比家属院水塔还要大很多的水塔,陈斌认识这条路,只要从水塔前面左转再往南骑,穿过一个铁路道口就能到大路上了,然后一直向西骑,那就是家的方向!
冬天的太阳落山真的好早,时间刚下午四点多,太阳就已经很偏西了,远远看去,太阳把远方那些连在一起的平房顶都染成了一种金黄色。一家三口向西追逐着太阳,也没能延缓它落山的速度,眼看着太阳逐渐没入了地平线里。
随着太阳的落山,温度也降低了许多,还好西北风不大,不然这一路前行很受罪。陈斌父母用力蹬着自行车,终于在晚上六点多时看到了单位大院的灯火。到家简单的吃饭洗漱后,陈斌想起来老师交代的事情,就让他妈给他找了一块干净抹布放进已经腾空的书包里,明天就能领成绩单和领新书了,真开心!哎呀,书皮还没给有呢,看来明天得把铅笔头还给小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