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诗谜
在那瞬间,我认定他才是我真正的父亲,疯女人黄莲才是我真正的母亲。
那么,你们对我所做的一切我理解,但为何你要供养我呢?这成了我纠结的问题,希望你回答。”
爸爸看着我,眼睛有些迷离。半天不说话,盯着我像木雕泥塑。
“爸爸,你是我父亲吗?”我气得跺脚大喊,第一次放肆地在他眼前挥舞双手。
“为什么不是。”爸爸捏住我的手,梦游般地问。
“是,那么,我想和姐姐一样去读书,我要求公平。”我看着爸爸,期待他说“好的。”
“这个,这个,不太可能?”爸爸的脸上又泛起了青、黄、白相间的色彩。
“为何?”我在鼻腔里哼了一声。把脸扭像一边,不想再看他。心里想就当自己是孤儿吧?
“衣依,对不起,爸爸无能。总有一天,我会补偿你。”爸爸低低的像在呢喃。
“你走吧,请你出去……”我突然间爆发了。
“你这是在对谁说话,那么放肆。”妈从外面一步跨了进来,声音里透着说不出的严苛。“养了你十八年,养条狗还会摇尾巴。你长大了……”妈一步一步地走到我面前,食指点着我的额头一字一顿地说。
“谁叫你来的,给我走……”爸爸楞了一会,上前拉着妈就往外走。“我不走,为什么不能说,有她这样的吗?没有丝毫感恩之心。”妈往屋里冲,非要坐下来长谈。
“说吧,我正想听。”我冷静地答道。
“你听着,你姐的粮食由你供应,她每月五元的知青补助必须给我缴回来。否则,你永远不要回这个家。”妈的眼睛里有些充血,说这些话时底气十足。
爸爸看着妈蛮不讲理的样子,他根本把她拉不出去,只好关上房门,面如死灰般地瘫坐在小凳子上。
“呵呵,她要粮食,要钱,凭什么我给。她可以到村里要。我没有这个义务。至于你们供养了我,哪是你们的责任。父母供养子女天经地义,姐呢?弟弟呢?你们都供养了,为什么到我这里就要算帐?我不是你们生的?”我气极了,冷笑着质问。
“哼哼,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爸爸不想再听,几乎是抱着妈的身体出了门。
“混帐之极,还要我供她的粮食,凭什么?凭什么?”我气得大叫,我没有得到答案反而还让我给他们提供粮食,真是且有此理!或许,我真不是他们生的?妈是要我还回这此后年供养我的钱财?不然,妈哪来的底气!想着爸爸和妈说过的每一句话,冷静,我告诫自己。
一阵寒风从窗外吹来,我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原来窗子没关,浅蓝色的窗帘随风飘动,风把桌上了的书吹得唰唰唰作响……我捧起来看,是一个速写本。封面上画着一枝空山雪梅。下面题了四句词。梅雪争春各有长,祈梅耐寒更耐霜。它年春雪融化时,五福踏雪喜相逢。祈愿!祈愿!这枝梅花,是宝贝衣依上的梅花,不同的是题字,宝贝衣依上题的是梅花香自苦寒来,一句用烂了的词。我翻开第一页是一张素描,一岁,两岁,三岁……七岁,七岁那张素描下面题了一首词:
晴天霹雳
才子爱佳人,柳兄下怀乱。
情伤双十间,意乱错怀子。
孽海情天蜜,错爱情谊真。
晴天降霹雳,魂飞离恨天。
鲜血溅满襟,脑浆述君恩。
离别抒血泪,望君善待她。
善待!善待!善待!
我轻轻读了起来,七岁,黄莲到学校找我,黄莲车祸。诗的意思,我重读了一遍,意乱错怀子。错乱情谊真。难道我是爸爸和黄莲的女儿?离别抒血泪,望君善待她。
她抒了什么血泪?我紧张地在屋子里乱翻……
“衣依,衣依。”爸爸急急地在外面敲门。
“来接一下。”爸爸抱着棉被,我接过棉被来,把素描本翻到七岁那页问“这是画的我,下面的诗,什么意思?意乱错怀子?脑浆述君恩。说的你自己吗?”
“不要乱翻。一床褥子,一床棉被冷不冷,冷的话,我再给你抱一床来。”爸爸一把抢过速写本,指着床问。
“爸爸,请正面回答我,再冷都没有我心冷。黄莲和你什么关系?”我冷冷地问。
“哎……她是你妈的姨表妹,我的学生,她非常有才华,不幸中途退学。”爸爸说完逃命似的奔了出去。
我心里似是而非,猜想,黄莲真是我亲妈,妈就是我亲妈的情敌。她恨我的理由成立。那么我自然不受她待见。我把脸凑近那幅画,看起来是堆砌的颜料。退后看时,黄莲在画中复活了,她是那么美,看起来是那么圣洁,为什么要去偷盗不属于自己的爱情呢?我烦躁地在屋子跺步。
渐渐地天黑了,肚子一阵叽咕咕的乱叫,肚子饿了,我却不想吃饭。愁闷把我变成了一只困兽,我走了出去,想到佩玉、佩玉妈,想到她们家里所有的温馨和快乐,向她们家走去。
“衣依,好久回来的?”我一进门佩姨就热情地迎了上来。
“佩姨,中午回来的,佩玉没回来?”
“她呀,没回来,倒是给家里带了三十多斤红苕,不像她姐那么自私。现在农闲,回来是玩还是有事?”佩玉妈说完,接着问。
“就是回来看看。”我淡淡地说完接着问:“佩玉过年都不回来吗?”
“她说在外婆家过年,还要给我们办年货,个个子女都像佩玉,我们就享福了。哎……娘生九子,个个不同。”佩姨说完长叹了一声。
“佩志,光顾说话都忘了倒开水了,佩志,给衣依姐倒杯水来。”佩姨吩咐正在和佩伟下相棋的佩志。
“不用,不用,我马上走了。我就是来看佩玉,过年她不回家,我也不回来了。”我忧忧的说。
“衣依,她哪能和你比呢?说实在的,她回家,家里还没住处,他们兄弟俩现在长得人高马大的,还有佩玲和妹妹佩珍,你看我们这个家怎么住?”
“也是,我们家也窄,好在爸爸在学校有一间单身宿舍让我住。”我扫视了一下他们塞得满满一屋子的旧家具,和没有天花板的房顶。心里想,她们家看起来更加困难了。
“佩姨,我和佩玉差不多大,见到我妈怀我时的样子吗?”我犹豫了很久还是问出了最想问的问题。
“哦,你妈那么漂亮,身材又好,怀个娃都看不出来的,不像我们早早地就拱起了肚子。怎么想起问这个?”佩姨警觉地问。
“没啥,我就是问问。”
“呃,衣依,我们外面谈。”佩姨紧张地拉着我的手就往外走。一走出屋子,她就神秘地低声问:“你是不是有啥问题?”
“我有啥问题?”我有些莫名其妙。
“呃,你肚子?”她悄悄指了指我的肚子。
“我……嘿,佩姨你想多了。我只是想问清楚我是不是我妈生的。你怎么会想到我呢?我的作风正派得很,永远不会出那样的事。”
“嘿嘿,对不起,佩姨错了。嘿,听说你姐读书去了,你不是很想读书吗?”佩姨赶紧换了话题。
我们一路走,一路聊着,不知不觉走到临江路。
“衣依,衣依。”茂雷穿着黄军装,背着黄挎包,头上戴着一顶没有帽徽的军帽,满面笑容的向我伸出手来。
“这是你母亲?”茂雷看着佩姨热情地问。
“不是,比我母亲好的佩姨。”我介绍。
“哦,是佩玉的妈。”茂雷笑着伸出手和佩姨握起来。
“你是……”佩姨从头到脚地打量了茂雷一番后,问道。
“我是衣依的朋友,一个村的邻居茂雷。”茂雷做了简短介绍。
“你当兵了?”看着他的装扮,我不由得问。
“春季我大姐夫才到临江来招兵,那时我再去。这是我姐夫给我的军装,我先试穿。”
佩姨看着他,眼珠转了转。问“明年你姐夫来临江招兵,是招男兵吧。招些什么样的呢?”
“年满十八周岁,身体健康。你家儿子想当兵?”
“是呀,我家双胞胎兄弟明年满十八岁,刚刚合适。你姐夫他们到临江招得多吗?”
“不清楚?”茂雷老实地答。
“衣依,你可得帮你兄弟哟。”佩姨把眼光投向我,满含希望。
“茂雷,真心希望你能帮到他们,他们家就像我的避风港。”
“是吗?你的话就是圣旨。佩姨,有衣依这句话你就放心吧。”茂雷说完向佩姨行了个军礼。
“好,好,你送衣依到学校,我回家了。”佩姨看了我和茂雷两遍才放心地走了。
“嘿,还真让我碰上了。听说你的头被素琼打了,怎么回事?”茂雷等佩姨一走,就着急地问。
“好多了。你爸的病好没?”我关心地问。
“就是我妈找的借口。不说他们,听说张硅在镇上也对你行凶,这又是怎么回事?我都担心死了,想马上回清水村,听说你又回了临江。急得我像热锅上的蚂蚁。”
“张硅因为我姐的事情,不知道我妈给他说了什么,他认为是我说了什么致使姐不和他谈恋爱,你说这个冤不冤。还有,张硅前女友利琼是怎么死的,听说之前她就住我那间屋子。”
“她……在青峰山跳崖。你问这干什么?她又没死在你屋子里,你屋子是干净的,不会有事。”
“我哪天在床下发现了一个小黑匣子,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我还没打开。”我总觉得那黑匣子里装着什么重要的东西。
“你好久回村,我和你一起走。回村我就找二叔公,请他住我们家,方便照顾你。不然我不放心。”茂雷一本正经地说道。
“茂雷,放心去,我有吴英,有刘玲。还有村里那么多善良的村民,难道队长和秀珍嫂子、秀娥她们都会欺负我。我没那么可怜吧。再说,我还没有愚蠢懦弱到任人欺凌的地步。相信我,我还不缺那点智商。”
“嘿嘿,做我女朋友,可以吗?”茂雷笑嘻嘻地看着我求道。
“说过一次的话,我不会再重复。我到了。”我指了指学校大门对他说。
“再走一圈,和你在一起真是享受。”茂雷嘻嘻哈哈地拉着我的手臂恳求。
“你到这里是专程为了找我?”我记起他刚才说的话来。“是呀,我听秀清说了你的情况后,就急巴巴地跑到表姑家问你家住哪里?这不是千里姻缘一线牵,我们迎头就碰上了。”他得意地说。
“茂雷,请你注意用词,不要说姻缘,如果你这样,我只有不见你了。拒绝和你说话。因为这个素琼三番五次的要置我于死地,你这是害我,知道吗!”我一本正经地警告他。
“呵呵,连佩姨儿子当兵的事情你也不管了……好无情的人!”茂雷故做正经板着脸说。
“我只认你做哥哥,当然妹妹的事情你得出力,是吧!”我红着脸纠正了刚才的话。
这天晚上,我躺在床上根本无法入睡,起初我觉得冷,起床把衣服全部穿在身上,蜷缩在床角,把铺盖搭在身上感觉暖和了许多。
我思绪万千,爸爸那首诗又出现在眼前,我再次笃定我是爸爸和黄莲的女儿。所有的混乱和不平随着这个笃定变得无足轻重,一切都显得合理。世界在那一刻变得清晰符合逻辑,这就是世界,当人们对约定俗成的规定肆意破坏后,失衡的一方,终将得到惩罚,有时是肉体的,有时是精神。而精神更加衡定持久。就像黄莲,以生命为代价,那是怎样一种付出……为的是父亲对我的善待、善待、善待。我突然领悟了那三个善待的含义。我摆了摆头,在心里下定决定,从此我再不会心生嫌弃,在这个家里我就是一个罪恶的存在。我会为母亲赎罪,努力求得妈的谅解。
思想着竟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茂雷笑嘻嘻地向我走来,我们一起走到了青峰崖的顶峰。突然山谷中传来一声轰隆隆的巨响,我们身后张硅满身血污地在地上爬着,素琼舞动着一杆旗帜发出一阵肆无忌惮地狂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