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再见茂雷
这天我正在地里挖红苕,在镇供销社工作的张和慌慌张张地跑到我面前说“衣依,刘玲快死了,她想见你最后一面。快,搭我的自行车。”
我坐在张和那辆半新的凤凰28圈自行车后座上,右手环在张和的腰间。张和把车子骑得飞快。
赶到卫生院的时候,刘玲刚刚落气。
镇长半秃的脑壳,光光的。他默默地坐在卫生院走廊上。我一到,他就从怀里抽出一个封口的牛皮信和一个小包递给我说“这是刘玲要我交给你的。”
“刘玲姐姐……”我呜咽着一步跨到刘玲的床边接开盖在头上的白单。刘玲瘦得只剩一层皮了,不到三十岁的她凹陷的眼眶,外凸的牙床,她的脸就像一具医学院等待解剖的一具人体标本。
“半月前她还能走,她,……她……”我转脸望着镇长问道。
“她得的绝症,一月前爸爸带她到临江医院去医,医院不收,说她得的绝症,治不了,叫她回家等死。”镇长的大儿子代替他父亲作了回答。
“她的后事,怎么处理?”我平复了心情,理智地问。
“镇长……”这时门外涌进了二男二女,他们提着大包小包。两个妇女快速地把刘玲的铺盖接开,就开始解衣服……
“出去说,他们好为她擦洗,穿衣。”镇长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自己先出了病房。
我才打开信封,一张薄薄的信纸从里面飞了出来。
衣依:你好!
本来我不应该麻烦你,但是在清风镇所有的知青中,只有你还保有一份纯洁。
之所以找你,是因为我们是姐妹。此刻,纵有千言万语汇聚成一句,妹妹你一定要保重身体。我所托之事只有一件,请你为我刻一个墓碑:重庆知青刘玲。便于未来的某天,我的亲人能够找到我。因为我丈夫他不会为我立碑。
谢谢!
刘玲的葬礼非常简单,镇长给她买了寿衣和一付薄棺材。下葬前一天镇长对我说“她太年轻,是短命鬼,也没有为我生儿育女,所以不能葬入家坟。照她生前的意愿委托你把她葬在松林坡,她前男友的墓地旁边。一切都拜托你了。”三个重庆知青在松林坡团圆了。那天我跟着下葬的人一起到了墓地。
离开墓地前,扫了眼小小的坟墓,前两座墓都立有墓碑。三个碑都有刘玲的身影,如今她的墓前空空如野。想到刘玲的托付。我直接找了镇上的石匠,谈好刻碑、立碑的价钱,三块钱先付一块,立好后再付二块钱。我很想去找镇长要这个钱,在镇政府来回走了不下十圈,最后还是掏出了自己的钱。心想既然信上姐姐托付的妹妹,就应该妹妹出钱。
回到家里打开了刘玲遗赠的小包。拆了一层又一层,最后是一个心型的小木盒子。打开盖子,一片金光闪烁,金色的链子上一个心型的吊坠平躺在盒子中间。我不自然地扫了四周一眼,其实只有自己在屋子里。我还是起身去查看门关紧没有,我有点昏眩,象基督山在岛上看到满洞珍宝的感觉。
小心翼翼地打开吊坠盖子,里面是一张非常小的两人合照。照片上一个美丽的少妇和小女孩,我仔细辩论,无疑小女子是刘玲,这美少妇定是她的母亲了。
看着这个链子很自然地想到了莫泊桑的项链,我把它挂在自己的脖子上,左右晃动。
把金链子挂在棉毛衣外面,总是找不到感觉。干脆脱掉了外面的衣服,贴身挂在胸口上。从此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吊坠。本想看看自己戴上项链的样子,但是镜子被姐姐带走了。我不喜欢照镜子,姐姐的漂亮一直打压着我的自尊,加上妈和姐姐对我的咒骂和羞辱,让我不自觉地认为自己丑陋不堪。自卑入了骨髓,不照镜子,反而可以不增添烦恼。
但是,今天特别想看看自己戴着昂贵的金项链的样子。我揭开水缸盖子,水面上浮现出一个美丽的少女,那是自己吗?我有些糊涂了。难道自己真是传说中的丑小鸭。这样超凡脱俗。我的心砰砰跳个不停。坐在床上,突然就想到了茂雷。
近些时候,村里的媒婆突然频繁降临来说媒……我都一一拒绝了。其中不泛在部队回家探亲看到我的军官。
从此我得了“冰美人”的名字。二叔公、吴英和茂雷走后,我就不爱说话了,在田间休息的时候村民无论怎样打闹,好象都与我无关,我静静地在一边沉思。除了和秀珍嫂子偶而说几句话之外,很少和村民们拉家常。常常干完活就把自己关在家里看书做笔记。
但是干活从不偷懒,也从不占便宜。特别是放牛的事情经老牛倌的嘴,四邻八村都知道了我的善良和忍让。
埋葬了刘玲后,我的心情难以平复。拿出两年都不曾摸过的二胡,想借着音乐的力量发泄心中难以言说的情愫。
拉着“二泉印月”让心表完全沉浸在忧伤的乐曲中。一曲,又一曲。在我停顿的间隙,蓦然听到一串笛声。我停下了手中的情弦。侧耳倾听。难道还有人和我一样?好奇心支配着我打开了房门。门前没人,笛声绵长,我循声望去,茂雷一身戎装站在后山山坡上。
“你……”我只说了个你字再没言语。
“呵呵,女大十八变哈。越变越漂亮了哟。”茂雷打了几个哈哈,玩笑地说。
“呵。你结婚了。”我莫名地问了一句。
“结婚,谁结婚?”茂雷不解地看着我问。
我语塞。转头就往回走。“两年没见,不想说点什么吗?”茂雷笑着问。“说什么?不怕我影响你进步吗?”我讥讽地说了一句回头关了房门。“嘿,我不会吃了你。你什么事那么悲伤?”茂雷关心地问。我突然想到他父亲是丝厂干部的事来,他能要到指标吗?我打开房门,说“公社有两个临江棉纺厂招工指标,整个公社有七百多人,我虽然符合回城的条件,但没我的份。所以有点伤感。”
“总会有机会。”茂雷安慰道。
“七百多人,每年才两个,何年何月才会轮到我?”我有些悲凉。
“国家不会永远这样。现在有很多传言,国家可能要大搞建设,那时候招工回城的名额就多了。实在不行,你还可以嫁人,没有忘掉我们的约定吧。嫁给我还可随军。”茂雷上下打量了我一通后,开玩笑地说。
“哼。你不怕你妈了,她可是说得很清楚,我们永远不能在一起。况且我真没想过嫁给你。”说完我白了他一眼关了房门。
“呃,我还没说完呢?你跑那么快。”茂雷一把抓住了我的衣服。
“哟,哟哟你们这是唱的那出……”秀珍嫂子提着一桶水从对面屋子里出来,一眼看到茂雷拉着我的衣服,便笑着打趣道。
她的声音引出了茂大娘。“茂雷,茂雷。”她出来的时候茂雷已经放了手。我正好关门。茂雷讪讪地回屋。
不到一分钟就听到茂大娘故意放大的声音。“军婚是要政审的,成分不好,当不了军嫂。我给你说了好多次?不要回村,你偏回村。果不其然,明天就回城去。”
“答应我一个条件,我什么都答应你们。”茂雷讲起了条件。
“什么条件?”茂大娘奇怪地问。
“你求爸把衣依招到他们厂里工作。”茂雷的声音很小。
“什么?招她进城?无亲无故。不行。”茂大娘严词拒绝。
“那我就转业回村和她结婚。”茂雷望着茂大娘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口气。
“好,我答应你。你爸厂里招工的时候才行。”茂大娘气咻咻的答应了他的要求。
“明天就回城。不能和她纠缠了。”
“好,我去告诉她一声。”说完茂雷一趟子就冲到了我的门前。
“衣依,你不用和我结婚就能回城了。我爸是临江丝厂的政工科长,他们厂招工,第一个就招你。等着吧。”他说完就走,走了一步又转身说“不用绝望了哈。”
他没来头的说了这番话后,头也不回地就回他家里去了。我楞了半晌才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