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汉儿,即蒙古察哈尔部。
其部落聚集地后来被大清更迁,300年后还延伸出一个威名赫赫的边区。
当年朱元璋灭元,在捕鱼儿海(后名贝加尔湖),彻底干翻了黄金家族,蒙古四分五裂。
等到朱老四称帝的时候,渐渐形成两大势力。位于东部草原的鞑靼,和位于西部的瓦剌(la)。
后来蒙古出了个狠人,又一次统一了四散在蒙古高原的部落,人称达颜。
达颜的长孙博迪继承汗位后,他的堂弟不服大哥领导。常常带人和他摩擦。
博迪死后,他儿子估摸着自己摩擦不过自己的叔父,一咬牙带着亲卫部队察哈尔部,于嘉靖年间搬到了辽东。
搬到辽东的这部分从此就被称为擦哈尔部,不知道大明哪个人才竟然翻译成插汉儿。
留下来的叔父在自己大哥吉囊的帮助下逐渐占领了河套地区,人称俺答。
朱翊钧好不容易搞清楚了状况,可听冯保说俺答因为抢了自己孙子的未婚妻,而被王崇古等人借机促成了俺答和仪后,一张小脸抽抽了半天。
他张大了嘴巴过了好一会才合上,还嘀咕道:
“还能这么玩?”
冯保一怔,他是清楚鞑靼人的尿性的。
可朱翊钧不知道啊,等他看了皇上的反应,后面的话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他本想说,俺答孙子的未婚妻是俺答自己的外孙女。
…
六月的辽阳城奇热无比,两个月没有下雨了。干涸的地面龟裂出大大小小的口子,仿佛在渴望甘霖的滋润。道路两旁的树枝纹丝不动,没有一点风,哪怕是热的也可以稍解闷意啊。
城北东宁卫前的大街上,行人稀少。售卖的商贩们都解开了上衣,拿扇子不停地扇着,一边扇还一边抱怨着。
“热死了,热死了”
“唉,往日热归热,可咱们的生意还不错,
现在倒好,扔个榔头都砸不死一个人”
“那能怎么办,土蛮的骑兵天天在河对岸转,
人都跑到广宁去了,谁还敢待在这”
“要我说,张大人不如把那个鞑子交给小王子”
“谁说不是呢,听说这王八蛋去年还在喜峰口抢劫,
结果被戚大帅抓起来打的灰头土脸”
“据说他这次去偷土蛮的马,被布延追了三百里,
无路可逃,竟然跑到大明来了…”
“嘿,这王八羔子还真走运!”
众人议论的正热闹,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冷哼:
“走运?老子看他这次运气要用完了!”
商贩们扭头一看,路旁不知什何时来了几个剃了光头,留着金钱鼠尾的年轻人。为首一个二十左右的年轻人出口嘲讽了一句。
这群人是女真人,为首的他们都认识,是东宁卫女真大姓王家的二少爷,名叫王海。
“哟,王少爷回来了,
可是从建州那边带着好马回来了?匀给咱们几匹呗!”
议论的几人中有一个是贩人参的,家里还做着倒马的生意。
“老张,爷的马都是我二大爷赏的高头肥马,你也买的起?”
王海大喇喇的拨着老张摊子上的人参,挑了个品相不错的,拿手掂了掂。往身边一扔,就有一个手下伸手接着收了起来。张海看着也不做声,就听王海道:
“这人参不错,送我了,下次去抚顺贩马我罩你。”
这东宁卫王家和建州右卫指挥使王杲是本家,血脉什么的其实已经很远了,可平时走动的却频繁。
王杲不仅自己部落里马匹众多,还经常从泰宁走私马匹到抚顺马市上交易。
大明对于体高膘肥的好马开价颇高,所以每当开市,抚顺都会涌入大量的马商。
后开王海他爹厚着脸皮去建州认亲,结果还真沾上了。
随着这几年王杲势力扩张,连带着这东宁卫的王家也水涨船高。
老张听他这么说,老脸瞬间挂满了笑容,他另外又挑了几根人参往王海怀里一塞说道:
“王少爷,说话算话,可不能信口开河哈。”
“本少爷说话算话,还能骗你不成!”
王海家虽然现在发达了,可以前不过是卫梁房口子的盐丁。这些年靠王杲名声倒了些生意,俗话说“钱是人胆”,现在也敢自称少爷了。
老张有事求他,别人可求不着。
众人都是祖上迁过来的正经汉人,怎么能忍一个野人趾高气扬。一个个都在心里腹诽:
“装什么装,呸”
突然有人道:
“王少爷,刚刚你说那个鞑子运气到头了是什么意思?”
王海一听,仿佛听到了丢死人的事情,鄙夷道:
“这小秃子偷了土蛮大汗的马,他以为躲到大明就安全了?
哼!
实话告诉你们,我伯父放话了,
只要这王八蛋出了辽阳城就剁了他”
说完,往街上呸了口唾沫,迈着二五仔的步伐走了。
去年冬天天气寒冷,大雪纷飞,草原上遭了灾,牲畜冻死无算。
一直在察哈尔与喀尔喀夹缝中艰难求存的朵颜卫也是损失惨重,
他们咬紧牙关艰难度日的时候,察哈尔大汗土蛮竟然要求朵颜上贡马匹牛羊。
酋长董狐狸碍于土蛮势大不敢反抗,不但送了牛羊马匹竟然还要把自己的女儿送给土蛮的儿子布延当老婆。
是可忍孰不可忍!这下可惹恼了他的侄子董长昂。
董狐狸无子,董长昂是他们家长孙,从小向往大明的繁华。为人豪爽,性格刚直,一直很受族里的宗老宠爱。
因为他头顶没毛编不了脏辫,他干脆拿刀刮了个光头。
和他有阋的人都喊他董秃子。
四月送马的时候,长昂一怒之下竟然带了两个发小,偷偷摸到察哈尔的牧场,趁着天黑,赶了十几头马走。
也活该他倒霉,还没跑二里路,就被起来撒尿的布延看到了。
他又不敢回部落,只能带着尾巴到处跑。结果被布延带兄弟追杀了三百多里路。
人困马乏,眼看就要走投无路了,他灵机一动就往大明这边跑,最后泅过辽阳北边的大河。
一阵东躲西藏结果被长宁堡守备戴冕抓了送进了辽阳城。
辽阳南城的巡抚衙门后堂。
一个身材高大,额阔顶平的中年人身着一身铠甲,眉宇间透露着一种英武煞气,仿佛经历了尸山血海一般。
就看他端坐堂上,身子挺的笔直,在侧耳倾听:
“总兵大人,
自从这董长昂被押进辽阳城,土蛮的骑兵就一直在对岸游荡。
现在城内人心惶惶,市集交易一落千丈,物资不畅,就连盐运都受到影响。
现在卫所盐价都涨了一半。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啊!”
说话的是一个头戴乌纱帽,脚蹬青缎朝靴的儒臣。
他脸如刀削棱角分明,说话时眼中精光直射,一看就非常精明,正是辽东巡抚张学颜。
李成梁听他说的有些道理,沉吟半晌,突然双手往大腿上一拍。
上身突然前倾了一下再慢慢仰回,嗓音粗犷的说道:
“张大人说的也有道理,
只是董狐狸没有儿子,一直把董长昂当做继承人来培养。
咱们要是把他交出去,一旦布延小王子杀了他,董狐狸势必迁怒。
上次戚大人收拾他可没少废力气。”
“再说,土蛮和速把亥势力逐渐扩大。
双方偷马仇杀不断,董狐狸一直在左右摇摆。
这几年速把亥之弟炒花已经把福余蝉食殆尽,
一旦朵颜卫再倒向喀尔喀,我们就失去了辽西走廊边墙的缓冲。”
张学颜自从隆庆五年,以右佥都御史的头衔巡抚辽东,对国朝东北形势是有一番深入了解的。
李成梁说的他都明白,张学颜与他合作经年,也十分默契。
去年刚上任不久,他们还联手做了票大的。
当时土蛮想入寇辽东,收到消息后,张学颜留守做镇,李成梁率军避开土蛮大军,出塞奔袭200多里,直捣土蛮的大本营。不仅挫败了土蛮的野心,斩获还颇丰。
这一战不仅使张学颜从右佥都御史升为右副都御史,高拱还来信大加褒奖了自己。
李成梁更是因功从辽东都督佥事的副总兵进封为辽东总兵,署都督同知。
所以二人相处的时间虽短,配合的一直不错。
这里要多提一句,明朝此时的总兵,巡抚虽然已经成为常例。
可它们本身是没有品级的,这个地方的总兵可能比另一个地方的品级高,另一个地方的巡抚可能比这个地方的巡抚等级低。
用来区别尊卑的,是出任时朝廷所加的头衔。比如李成梁和张学颜,前者的头衔是,五军都督府左军都督同知简称都督同知是从一品大将,后者加的头衔是,都察院右副都御史乃正三品大员。
乍一看张学颜品级好像比李成梁低了很多,可九卿之一的六部尚书才正二品。何况两人又文武有别,所以仅从品级来说张学颜倒是可以和李成梁分庭抗礼的!
张学颜:“可百姓的生活也要顾虑啊。”
李成梁:“我估计董狐狸正在奔走求告,
不如再等几天,等他来接人,到时候他侄子是死是活跟我们就没有关系了。”
张学颜一听,还要等!无奈的站起身,来回踱步,就像热锅上的蚂蚁。
突然他回头盯着李成梁道:
“这都等一个多月了,
要是董狐狸还不来接人,怎么办!”
李成梁也很无奈,遇到这种事情的确绞手,处置不当还可能遭人弹劾。辽东现在的御史可是张居正的学生!
“应该等不长了,
不如巡抚大人领衔上一份奏疏陈说此事,
看朝廷是什么意思,
我也署名!你看如何?”
张学颜的心里是不想上报朝廷的,毕竟有些事无论什么原因,一旦上报,地方官员的为政能力都会受到中央的质疑。
此时高拱被罢的消息还没有传到辽东,他不想给高拱留下什么不好的映像。
可是一想到人心不安,市场萧条,他也只好同意上奏。
“那行,我这就起草。”
他正要吩咐笔墨伺候,就有小吏匆匆忙忙的过来禀报道:
“大人,董长昂不见了!”
…
朱翊钧,读过几篇奏疏后,本来想去西苑中的琼华岛看看。
这几天他去了几次西苑还没上过岛呢。
可他刚出门,李贵妃摆驾乾清宫说是不放心皇帝的功课,来监督来了…
他只好定下心来看了一个时辰的书,这才过了老娘这关。
这一耽误,太阳也没有那么毒辣了。
朱翊钧看天色不早了就放弃了去琼华岛的想法,转而只叫了孙海一个人。带着他出了乾清门往文昭阁方向的会极门而去。
走近会极门,守门的太监和校尉看到皇帝来了,都吓了一跳。
大明的皇帝可有将近三十年没有跨过这会极门了。会极门里,在内阁的东北方有一座宫殿叫文华殿。
嘉靖以前那里是太子的地盘,后来嘉靖皇帝换了一层黄色琉璃瓦,把这地方当成自己会见大臣的办公室了。
自从他老人家二十多年不上朝,也不去文华殿见大臣了。而朱翊钧的老爹隆庆皇帝,会见大臣一般都在建极殿后的交泰殿。
所以这些人都吃了一惊,其中就包括朱翊钧夸过的那个锦衣卫小旗,这次他轮值来守会极门,没想到会碰到皇帝。
朱翊钧老远就看到了那个小旗,等众人行礼过后,朱翊钧突然走到小旗身边,拍了拍他的手臂,故作惊讶道:
“挺有缘啊,朕又看到你了。”
小旗被他拍了一下,立马单膝跪地。他没想到皇帝竟然还记得他,便右手撑直了身子,大声道:
“谢皇上记挂!”
朱翊钧听他声音洪亮,不由仔细的打量了起来。
此人剑眉斜飞,面庞宽阔而又方正,眼睛明亮,囧囧有神。
“起来回话”
“遵命”
“你叫什么名字?”
小皇帝觉得这小伙子精神头不错,可以培养一下。
“启禀皇上,
卑职锦衣卫小旗袁罡”
他挺直身躯,目不斜视地高声回道。
“嗯,朕记住了,好好干”说着也不管袁罡是如何激动,就进了门向内阁的值房文渊阁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