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上朝请罪,又怎么知道别人容不得你?一个拥兵驻扎在都城之外,拒不上殿的臣子,怎么看,都不是一个可以为国效力的良臣!”
司空凌被司空若这一番厉声的斥责惊呆了。他不敢置信地望了司空若很久很久,眼眸之中的激怒,缓缓变作轻蔑之情……
“原来,皇叔您已经是某人的说客了……难怪侄儿怎么说,您都不为所动。”
司空若淡淡一笑,并不反驳,只再往旁边走了两步,朝着殿上的牌位们合掌行礼道:“老衲所说,均是金玉良言,皇侄你听得进,听不进,可就不是老衲力所能及之事了。”
司空凌咬紧了下唇,并不顶嘴,却也不吭声。他几乎要就此拂袖而去,但念及自己还未拜祭包括父皇在内的列祖列宗,好歹忍住了。他再不理司空若,而是走向佛坛,取了一炷香,燃起插上,又在香垫上缓缓跪下。
司空若缓缓回过头来,见司空凌眼中仇恨凝结,并不释然的样子,不觉叹了口气道:“如今放眼天下,除了这帝位,莫非真的没有对皇侄你来说,更为重要的人和事么?莫非留下一世英名,非要成为万人之上的一国至尊不可么?”
司空凌已经拜下第一拜,闻言眼中稍闪了闪。但是他没有做声,继续跪拜磕头。
“皇侄,老衲诚心一句……今日老衲并非为人所托,而是真的想要点化你这只迷途的羔羊。腥风血雨,素来是皇室难免之灾,但是对天下而言,只要国泰民安,就是好事,谁做皇帝,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只是有没有人真心为国家社稷打算,鞠躬尽瘁。”
司空若说到这里,司空凌已经三跪九叩完了。
他缓缓起身,双掌合十,面上的神情,已经更为凝重和痛苦:“皇叔,二十年前,你就是秉着这样的原则,选择放弃皇位的吗?”
他的这句话,令司空若的眼中缓缓地摇曳起了旁人难以觉察的波浪。
司空若缓缓地垂了眼,但他的话音中,并无一丝动摇。
“如果只注目于个人的得失,就会失去天下的大义。在这样的时刻,究竟选择个人的得失,还是选择天下的大义,是不得不做出的决定。皇侄,老衲能说的,就是这些了。”
司空凌的面上,杂糅了复杂的神色,仿佛一波波海浪涌过那张俊逸的面孔,起伏不定。他就此伫立良久良久,终于再一次,缓缓地跪倒在蒲团之上,缓缓抬起眼,望向自己的父皇,以及列祖列宗的牌位们。
那些耳熟能详的名字们,那一个个自小听了无数遍的英雄往事……
“父皇……”他只觉得痛苦至极,禁不住喃喃地道,“莫非孩儿……就只能这样忍气吞声地接受现实,放弃寻回这一个公道的权利了吗?”
那一双合十的双手变作十指相扣,因为用力过猛而微微地颤抖着。
虽然是中午,大殿中依旧阴凉如夜,清冷的风绕过殿中的一根根铜柱,顺着上面的盘龙朱雀悠悠旋转,变作小小的飓风,卷过司空凌清朗的眉尖。
殿中的烛火缓缓地拉长了,再“噼啪”一声,象爆米花一样爆响,突然闪出一个盈盈的火苗,蝴蝶一般飘于空中,掠过那些半明半暗的牌位,缓缓地变暗,消失在司空凌睁大了的眼前。
那一双紧紧相扣的手,一时颤抖得更厉害了。
这看起来简直就像是朱雀帝的在天之灵,沉默地给了司空凌肯定的答复。
至少……他已经将这个看做是一个回答了。
那双饱经战事的手,缓缓地……勉强地放到地上。七尺男儿双手着地,伏在神坛前,筋疲力尽的样子。
“孩儿……”
就连话语之间,也满含着无法诠释的痛苦。
“孩儿……明白了……孩儿绝对不会在天下平定之前,为自己的私怨多做考虑。绝不做……有悖我司空皇家的事情……”
旁边的司空若双手合十,沉默地看着司空凌对天发誓的这一个场面,眼中反射着大殿前摇曳的烛火。
殿中,似乎逐渐地,变得更冷了。
“孩儿会……忠于皇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那含着颤抖的声音,继续缓缓地,在殿中回响着。
回响着……
那一日在太庙的事情,除了极少数的人,并无旁人知晓。
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满朝皆知。
全天下的人也知道。
两天后,司空凌不带一兵一卒入朝,直接跪拜在司空煜的面前,自称罪臣,愿受罚降为庶民,出家为僧,从此不争凡俗之事。他说得如此坚决诚恳,令在场的大臣们无不动容,都跪下为其求情,恳请朱雀帝恩准宽容。
身为朱雀帝的司空煜虽然答应要宽恕司空凌的不礼之罪,却对其遁入空门之事极力反对,大赞司空凌驱逐北方蛮族立下的功劳之余,封他为韩王,更请他无论如何,要为平定南方叛乱出一分力,为国家社稷再尽一次心。
司空凌退让不过,只得暂时放下出家的念头,受了韩王之位,并请缨拜封护国大将军,不日集结朝中兵力,准备往南方而去。
大军往南方出发的前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