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若谷落了地。洞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而他来时从凌家提的灯笼早在打斗中丢失了,此刻也只能摸黑。
闻若谷只觉得身上一阵阵剧痛,可惜的是在这地下目不能视,也就不能查探伤势,更不能为自己疗伤。
不知这深坑到底有多高,闻若谷也爬不上去,他试着摸了摸,四周三面都是墙,只有一面可以通行。
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也许前方危险重重,但是此刻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了。
闻若谷先伸出右脚去探了探地,结实的,他才肯向前一步。就这样一步一顿地走了约莫半刻钟,倒也一直相安无事,闻若谷却始终放不下心来――双眼不能视物,难免让人提心吊胆。
这时,闻若谷的正前方露出点点星火,就像是为归家的旅人特意留的一盏灯。即便怀疑有诈,闻若谷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他一步一步地向那微光迈进。
又走了一柱香的时间,闻若谷才发现那是从房中露出的烛光――在这乌漆麻黑的地下竟然有一间房屋。
闻若谷先是小心翼翼地在门外观察了半晌,没发现里面有什么动静,正打算推门进去,突然,两个人影映在了门上。
闻若谷顿时一愣,赶忙躲去角落――他现在身负重伤,以一打二并无胜算,此刻也只能避其锋芒。
好在房内的人并没有出门的意思,他们两个人之间似乎有些拉扯。
只听一人很是惋惜地说:“你的气色实在是太差了,即使是这样艳丽的红,也抬不起你的面色。”这是个男人,他绕着另一个人转了一圈又一圈,似乎是在谈论装扮衣着。
他的声音又沉又哑,还带着“丝丝”的气声,就像是鬼叫似的,闻若谷听在耳里只觉得阴恻恻的,眼前几乎都能浮现出他阴鸷可怖的样子来。这个人光听声音就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
另一个人没理他,他好像有些生气,连声问道:“你为什么不说话?你是不是成心气我?你是不是觉得我不敢对你怎么样!不敢……不敢……”
他原本是厉声质问,可到后来声音越来越小,底气越来越弱,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而不敢开口还是因为不忍心对那个人呛声。
这时,另一人才开口说话,“你能把多年的师徒情谊抛之脑后,干出这种欺师灭祖的事情来,还有什么事是你不敢做的?”他气若游丝,仿佛久病未愈,声音也细若蚊蝇,闻若谷都险些听漏了他说的话。
没想到他竟然是个男人――闻若谷听一开始他们谈论装扮衣着,还以为是一对闹别扭的小夫妻。
这就怪了!两个大男人一起住在这地下洞穴里做什么呢?他们又是什么关系呢?听着不太和睦的样子。
这时,烛火猛烈地晃动起来,这两个身影顿时消弭无踪。
他们来得快去得也快,闻若谷尚且来不及吃惊,又有两个人影映在了门上。
这两人身形相仿,连衣着都别无二致,只是头戴的发冠一高一低。
那高发冠的人影先开了口,他还带着气,质问说:“秋朝新!你到底是什么意思?那些人资质愚钝,你还肯收他们为徒?”
闻若谷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顿时一愣――秋朝新?这不是秋夫人提过的露晞派长老吗?自己正想见见他来着!
那个低发冠的被称作“秋朝新”的人回他:“他们都是大夫,我也不会医术,收他们为徒只是为了传授给他们一些防身的本领。”他的声音清冷动听,还十分耳熟,闻若谷听出这正是方才那个病怏怏的人。
闻若谷难以置信,毕竟这个意气风发、精神头儿十足的秋朝新与方才那个一句三喘、气虚体弱的人毫无相似之处。
也不知道这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怎么短短一瞬之间就能有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
还有,另一个人是谁呢?听他的声音并不像是方才那个阴恻恻的人,刚刚那个人又去哪儿了?
闻若谷满腹疑问,而房内的两个人依旧争执不休。
另一人对秋朝新的答非所问很是不满,他不怒反笑,说:“我有问你这个吗?你声势浩大的收了一批又一批,还把他们领到山上来,你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你是不是忘了这山上住的不止你一个人啊――嗯?”
秋朝新一时语塞,他解释说:“我只是为了给他们提供一个栖身之所,确实疏忽了你――我可以带着他们下山去自立门户!”
“你选择这些无用之人,抛弃我?好啊――秋朝新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你是不是不把我这个师兄放在眼里?”
闻若谷一惊――这人竟然是秋朝新的师兄?难不成他也是露晞派的人?
秋朝新连声辩解说:“师兄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何必曲解我的话呢?”接着他突然又毫无由头地来了一句,“师兄你可知‘医者仁心’一词?”秋朝新虽然问他却又不待他回答,反而喃喃自语起来,“医者仁心,确实不错!讽刺的是,旁人对医者未必也抱有仁心啊!”
秋朝新心生感慨,渐渐踱步而去,“他们个个精通岐黄、妙手回春……可惜啊可惜――可惜的是救得了天下人独独救不了自身!”
“救得了天下人独独救不了自身……”
“救得了天下人独独救不了自身……”
这两个人影即刻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可这句话却久久地在这地下回荡。
闻若谷对旁人的话向来是只信一半的,可是此刻他不得不承认秋朝新的这番话说得确实很有道理。
闻若谷尚不及感怀,门上又有新情况,这一来二往的,他都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了一句:这是在看皮影戏吗?
皮影戏?
这个念头在闻若谷的脑海里一晃而过。
对啊!出现在他面前的始终只有人影,人影交替不断,他们又走得这么快,难不成是有人在这扇门后面搭了一个戏台子吗?
怀抱着这样的想法,闻若谷死死地盯着他面前那扇门不放。
这次门上的场景像是个勾栏瓦舍,成群的人坐在大堂里,堂上那说书人一拍惊堂木,朗声说:“话说这露晞长老秋朝新啊,那是心地良善修为好,五湖四海美名扬,他领着他那师兄――哎他师兄是谁呢是那露晞掌门南一诚――开宗立派庇佑天下可怜人……”之后便是一番歌功颂德的溢美之词。
闻若谷从说书人话里推测得知方才对秋朝新呛声的被他唤作“师兄”的人名叫南一诚,他们师兄弟二人便是露晞派的掌权人。
只是这南一诚在秋朝新面前颇有些咄咄逼人,看起来并不像传言中那般良善……还有那一开始跟秋朝新说话的人又是谁呢?听着也不像是南一诚的声音,是另一个人吗?那南一诚又去哪儿了呢?
闻若谷还不及细想,门上又有新的“戏码”可看,闻若谷从他们的穿着打扮上认出他们正是南一诚、秋朝新二人。
只听秋朝新对南一诚柔声说:“师兄固然嘴硬,不还是为露晞派尽心尽力吗?”
南一诚立时回怼过去,“废话!我才是师兄,我才是露晞派的掌门,岂容你越俎代庖!”
这样一番话可谓是敌意十足,秋朝新竟也不在意,就像是习以为常了,他看着南一诚,心中感慨万千地说:“师兄你定下的立派宗旨是――愿天下万民无病无疾!我就知道,旁人都误会了你!师兄你看似凶恶,内心却是温柔的……”
南一诚却很不客气地拆台说:“你才误会了我!我打从骨子里就是个自私自利的人!我这心里才没有什么天下人,只有……”
只有什么?
南一诚的后半句话隐在叹息里,谁也不知道。
秋朝新很是不解,“既然如此,那师兄又为什么要创立露晞派呢?”
南一诚没再回答――不知是无法回答,还是不愿回答――他一直沉默不语。
良久,南一诚才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我只是不想让别人抢走专属于我的……”
专属于他的什么呢?
这个问题,不止秋朝新不懂,闻若谷在一旁听着也没明白。
这一大通似是而非的话,闻若谷听得是云里雾里。
南一诚的嘴里没有一句客气的话,秋朝新竟然从不与他计较,也不知是真的不在意还是他忍功了得。如今闻若谷真是看不明白这一对师兄弟的关系究竟是好还是坏了。
烛火一晃,这一次房门上只映有一个影子,从那高耸的发冠来看,是南一诚。
南一诚良久地沉默着,久到闻若谷都险些放弃时,他才开口说:“若是你执意要来抢我的东西,我定然与你不死不休!”
闻若谷不明白南一诚这句话是对谁说的,是对秋朝新吗?亦或是对旁的什么人?还有那一开始跟秋朝新谈论衣着的人呢?从那之后就再也没有他的身影了!
画面又是一转,这次南一诚躺在了床上,他的床前围坐着一个人――看身形像是个女人。
那女子哭着劝说:“师伯你再坚持一会儿,师父他马上就到了!”看来她是秋朝新的徒弟。
话音一落,秋朝新火急火燎地奔进屋来,急忙喊道:“师兄――”
谁知南一诚比他还急,他一把拽过床前那女人挡在面前,即便声音时断时续,他却还是坚持说:“我如今……满身血污,不想污了你的眼……”
南一诚又笑道:“我死了,以后便没人与你作对了,你该开心才是,哭丧着脸做什么!”
秋朝新听了这话只是一味地哭,他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人影逐渐消散……
没想到南一诚放下了一番狠话,结果自己反倒是先走一步。他是怎么死的呢?会是被人所害吗?是秋朝新的手笔吗?
南一诚死了,秋朝新的结局又将如何呢?
而且事到如今还是不明白一开始的那个人是谁,他跟秋朝新又是什么关系呢?
种种疑问充斥闻若谷的心头,他死死地盯着面前的房门,期待下一场“剧”能为他解开谜题。
可惜的是,落幕了,这时门上浮现出几个墨色的大字来――露晞派的立派宗旨是什么?这句话就像是用笔写上去的一般。
这附近也没有笔墨纸砚,闻若谷琢磨片刻,尝试着以手作笔,还真给他写下那句话来,那句――
――愿天下万民无病无疾!
大门洞开,闻若谷得以步入屋中。
屋内竟然空无一人――在闻若谷的设想里这房子里面起码是有个人拿着皮影做戏的,装潢也十分简陋,偌大的房间里只有一方石桌,这就是唯一的陈设了,真正算得上是家徒四壁。
闻若谷有些纳闷,他不明白既然不是皮影戏那刚刚的人影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走近这房内唯一的那方石桌,也许这桌上的东西能告诉他答案。
桌上摆有一本书册和两幅画卷。
闻若谷先拿起书册。它有些陈旧,看来是有点儿年代的东西了,只见其上题有“无疾方”三个大字,想来这是它的名字。
翻开这《无疾方》,扉页上有一行小楷,上书“愿天下万民无病无疾!《无疾方》由我露晞派上下全数弟子所著,其内万千医方只可用于正途,不得以此为非作歹。谨记!谨记!”
闻若谷顿时明白过来这是露晞派的门派典籍,只是不知为何流落于此,他纵然好奇,可他一个外人是不便翻看的。闻若谷便合上书册,将其放置一旁,又拿起其中一幅画卷来。
这是一幅肖像画,画中人身形挺拔、眉目俊朗,倒还算得上是个美男子,只是他眼角眉梢间有着化不开的浓浓戾气,难免失了几分颜色。左上写有“南一诚”三字,于是闻若谷知道了这便是那露晞派掌门南一诚。
接着,闻若谷又展开另一幅画,果不其然题有露晞派秋长老秋朝新的大名。
但是,令人震惊的是,这秋朝新竟然与竹不言长得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