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请言没提过南芜大陆?”
长生前从闻言稍显诧异,随即又了然,颔首道:“不过也是,对于小真来说,全天下都是南芜大陆。”
慕卜真初至人世懵懵懂懂,世间万物在其眼中皆是新奇存在,她对是非黑白,礼法常伦还没有形成一个清楚的认知。
她见过幽冬绝景,便以为这世上一切皆会被纪念。
她朝气蓬勃不知疲惫,难免以为世人亦无需歇息。
所然现在,她更需要吸收一些常闻普识来建立一个基本观调,“特殊非常”的事物应当作为例外稍后告之。
这也是千元一开始便提议的施教方案,故而商昭确平时并未过多提及南芜大陆相关事宜,准备等慕卜真大致了解内洲世界后再娓娓道来。
南芜大陆,奇诡诞异,完全不同于内洲自然规则。
那里每隔一月夜深人静之时,便会同暴风来临的海面上一般,树动土移,地变貌转,万物重新清洗。
地图这种东西在那里毫无意义,即便土生土长的南芜夕族,迷路也是再正常不过。
那里神木仙花数不胜数,奇珍异兽随处可见,万物生长速度极快,每天每日都是翻天覆地的变化,其中资源仿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故而有史以来便是六族争夺神仙斗法的地点。
南芜大陆固然奇异,可太古神仙神通更广,经过数千年开拓,他们早就将南芜大陆摸得知根知底。各自划分据点,圈养灵兽培植花草,一直都把南芜大陆当作后花园使用。
那些大能只需每隔一月潜派门人前去应对兽潮,安排人手驻守驻地阻断萌森芽雨。
只是前古末期战乱不止,各国各族财库空虚没有闲余兵力,各宗各派传承断代人手匮乏,皆是无暇顾及其他。
如今世称新元,也就一千年前世人才再次踏上南芜大陆重新发展。
那里野蛮生长日新月异,虽然前古之时道庭也差不多探索完整个南芜大陆,但经过千年荒废那里早已是一个全新世界,所有驻点皆被灵兽占据,被草木生长霸占。
如今,各个势力皆是暂聚【前阵岛】一切重新开始。
代代描绘下,南芜大陆一直是天下修士向往的战场,当世所有名门大派的道宗高足,黑暗势力的精英高手,多会去那里修行历练,寻求造化。
为了防止实力太差的弟子送死,就算是各大武院翘楚道门亲传,也必须通过最后试炼及身世审核。
而西周,每年一月末,那些通过试炼审核的精英弟子过完年后便会聚集在莲子港,乘坐楼船前往南芜大陆。
待到商昭确说完,慕卜真不禁有些发懵,畅想道:“不说容身之所,感觉那里连立足之地都没有,大家岂不是只能住在树上。”
商昭确闻言不禁莞尔,不过他也只是略知一二,便唤了一声“前从”。
长生前从默契接过话题,侃侃道:“南芜大陆有一种脱胎于叁因古树的双因树,双因树会改变土壤特性,将每逢月圆之夜化作流沙的间沙魔土完全固化,变成内洲一般真正结实的土地。”
“把南芜大陆比作变幻莫测的大海,双因树林固化的土地便是夕族居住的船只。而且不同于风暴来临之时摇摇晃晃,还有翻船的风险。南芜大陆地壳之下有一层暗流软金,近乎完全消除了岩石间的摩擦。”
“重荒之时身在双因林地,最多只能感到一阵轻微地震,听到外面若有若无的风沙流动声。”
“哦。”慕卜真仿佛自己身临其境一般有所了然,想了想,忧虑道:“感觉好令人不安,一夜之间醒来周围全变了模样。”
长生前从闻言笑道:“凡事都有一个先入为主观念作祟,生活在南芜大陆的夕族也是如此。他们对于每隔一月便会天翻地覆早已习以为常见怪不怪,反而大多还觉得内洲一成不变很是奇怪呢。”
商昭确很有心得体会,回想道:“小时候老爷曾说,西周极西的望凝雪山上居住着高皣一族,那里终年积雪天寒地冻,人们流出的眼泪会瞬息结冰。”
“对于生活在一年四季温润地带的我来说,当时完全不敢想象那里如何才能生存下去,总是询问老爷为何他们不去其他地方。”
“那时我想,他们因先祖世世代代适应了这种环境,故而才不觉得太过艰难。如果他们听说过外面还有四季如春的地方一定也会心生向往。”
“后来明理一些我又忽然意识到,即便离开又能去哪呢?”
“外界对于他们来说全是陌生空白,只是道听途说大部分人还是会保持警惕,有所质疑罢。”
“找容身之所易,随便一处荒山野岭即可,可要是寻一个家却远没有那么简单。绝大多数群居生灵都没有离开族亲同伴,独自去开辟天地的勇气。”
“正是。”长生前从微微颔首,继续补充道:“内洲之人,是有许多小有所成的道修明士不安于这和平盛世条条框框的约束,千人一面唯唯诺诺的道规律法,更崇尚南芜大陆那里无拘无束,日新月异的冒险生活。”
“然而他们大多不是死于同伴背信弃义中,便是死在自己狂妄自大上。”
“夕族之中,也有一些厌倦了无法改变世界的绝望感,偏执认为一生总是在错过失去,渴望前往一成不变的世界生活。他们放弃一半生命脱离梦言制约,却多没能适应花花世界纸醉金迷,从而失去自我颜色。”
“人们稍有不如意之时,难免会想起曾经另一条自己没有选择的道路,想象着那里又会是如何风景。”
“这样啊。”慕卜真闻言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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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水自望凝雪山而发,由左向右奔腾流淌出莲子港而落沧海,算上大小支流,近乎滋养西周十之七八人口。
西周境内唯有莲子港才有通往南芜大陆的船只,以端水镇为起点,湛谢城莲子港两地路程其实差不多。
此番出游不同于湛谢之行,众人这次并没有丝毫急求迫念。
何况,千元若不积攒到足够光气一鼓作气飞到前阵岛,他们则必定要在一望无际的沧海上干坐好几个日夜。
若是还遇见****天气,躲到没地方躲,就算太灵种不会病倒,商昭确也不想湿淋淋的被海风晒干。
一切以千元积攒光气优先,众人悠然自得一路游山玩水走走停停,用了近十日才抵达莲子港。
怜子,莲子。
莲子港即是港口名亦作城镇名,于莲子山上眺望只见离水绵绵入海,一望无际的海岸线上泊船无数。
背海【落离城】与其他内陆都市如出一辙不值言说,可这依山望海的莲子港却分外独特。
这小镇上中下层次分明,山顶清静,风格各异的庄园建筑错落有致,是各大机构要塞驻地,中间山壁嵌楼装阁,更修有栈道梯桥通联底下闹市。
近千年来,无数从南芜大陆归来的倦人在这临海小镇落地生根,不管得意也好失意也罢,他们将自己所学所想留给后人,建立起了这座西周两大通商港口之一【莲子港】。
这还是商昭确记忆中第一次来到海边,自然要先尝尝海味。
“藏海楼!三百年老店。”长生前从推荐介绍,商昭确自然领着慕卜真去冲冲而入。
包厢以满,雅座全无,好在大堂一角刚刚空出个位置。
人声鼎沸中,三人庆幸入座,商昭确虽没怎么刻意提升听觉,却也从嘈杂的环境里听到了一些轻微的闲言碎语。
“看,土包子。”
“诶,又一个乡下来的。”
放好行箱,商昭确听得云里雾里,长生前从风尚程度无疑碾压全场,他们哪有脸面敢说我们“土”?
商昭确甚是不解,先倒了口清茶尝了尝,又斟了一杯递给慕卜真,最后低声问道:“前从,他们是怎么看出我是乡下人?”
周围太吵,长生前从虽没切确听到什么话语,可这种城里人瞧见乡下人的目光他一瞥就懂。
只不过,长生前从亦是毫无头绪,琢磨良久,才灵光一闪道:“或许是我们这种素袍风不流行了?一定要像他们那样点缀些花饰绣纹?”
慕卜真闻言随即摇了摇头,低声否定道:“可是,我和小确衣服上细微处也有些云纹,全场只有前从你才是真正的素袍风。而且,这也不是乡下人和城里人的区别啊。”
“额——”长生前从寻思未果,只好叹道:“哎,大家都做在大堂,凭什么自以为是高人一等,真是莫名其妙,也就几十年没来,莲子港风气居然变得如此庸俗。”
“喝,你们几个真是有够闲的,这点破事也能讨论半天,直接问不就好了,你天天早上白喊了,血性呢?”
血性?
商昭确闻言一呆,略显委屈道:“这点小事还不至于大打出手罢?”
千元瞥了商昭确一眼,质问道:“这就是你的理解?”
言及血性,自然免不了冲突,可仔细一想,千元只是说直接问而已。血性当是不屈,却也并非一定要强出头。
商昭确略有所悟,起身解下腰间白布裹剑横放在长凳上,本想随口说句简言安抚,却见慕卜真已然望着自己,正微微颔首以表鼓舞,似乎更希望他出手教训别人。
商昭确颔首回笑,慕卜真目光炯炯有神,紧紧盯着这道月白色身影信步朝大堂另一边走去。
千元见状连忙制止道:“小真,你别煽风点火了,你再鼓动他们等下整个大堂都要打起来。”
慕卜真闻言连忙摇了摇头,握拳垂首喃喃自语道:“别打了别打了,别打了别打了。”
长生前从见状一笑,好奇问道:“千元,太灵道运有这么玄乎?”
千元闻言一哼尽显不屑一顾,不情不愿解释道:“远不至如此,你姑且可以理解为幻术,其效果强弱视人内心坚定与否。”
“不过,若处于混乱境遇,太灵道运则会随着小真意志倾向尽可能偏离引导,或许本来不受太灵道运渗透的信念,这时也会随着集体同调而无心变化。”
说着说着,千元言语中渐渐没了偏见,只是纯粹陈述道:“愈是混乱复杂的状况,太灵道运愈有表现机会;愈是安定简单的格序,太灵道运愈无渗透空间。”
“哦——”长生前从扫了这沸沸扬扬的大堂一眼,了然道:“莲子港多是附近院生门徒,本就年轻气盛血气方刚,一个嘘声一个嗤笑,都会引发冲突,更别提太灵道运了。”
“现在可以了么?”
瞧见一双水润软眸无辜望着自己,千元倍觉奇怪不适,直言叮嘱道:“你行事不是要征求我同意,而是你要清楚你的行为会产生如何后果,明白否?”
“嗯,明白是。”说完,慕卜真便侧目开始寻找商昭确身影。
商昭确穿过半个大堂,来到一桌落离宗弟子旁,四人身着一模一样的青袍白领莲纹道服,他拍了拍其中一位弟子肩膀,微笑道:“请问,各位是如何看出我们从乡下而来?”
发现方才奚落过的外地人独身一人前来质问,四个落离宗弟子顿时一呆,惊得筷落勺响。
“这么远也听得见?”
见到商昭确平静未语,而自己又失礼在先,四个落离宗弟子连忙尴尬歉笑,皆是抹起各自右袖,露出颜色不一,款式相同的薄金护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