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渡雾湖出谷,青山白云波影中,似乎有“神仙”漂流慢过,惹得湖畔垂钓的老翁渔望两难。
长驰麦田过野,御剑乘风的“圣人”一路溅起无数金灿灿的穗芒飞舞,引得正午忙农人家好奇眺望远空良久。
慢登高山穿林,两位“大侠”又将随手采摘的树顶鲜果丢给嬉戏追赶,不停惊呼的稚子幼童,提醒他们太阳快要下山,应该早点回家。
一路上无数旁人打趣的眼光,窃窃私语的模样,商昭确看在眼里也能理解他们好奇,毕竟在世人认知中,能御剑飞行的高人自然是遨游于苍穹晴空,哪里见过他们如此独立特行之人。
又上一山,望着云潮里黄昏落日一天结束,商昭确不由暗生起吃饭休息的念头,只是,细细感受又并不觉得饥饿疲倦。
其实,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就好像有时候午间打瞌睡一般,稍一刺激提神,过会又没有了困意。
感染太灵真元后,许多细微处则变得更加明显。
首先体会在昨晚睡眠,昨晚商昭确很快便入睡了,睡的很香很熟,却又很轻很浅,他能迷迷糊糊清醒感觉到周围动静——有听到老爷轻微的呼噜声,甚至平常都听不见的远方瀑布声。
睡觉的时候,听觉反而变得更敏锐了。
还有,方才离别时稍一放开情绪,居然真的哽咽流泪。明明希茫山那次更加伤感沉重才对,当时自己都没哭。
固然,现在还远不算千元所说的那般随心所欲,可明显自己更接近了自己一些。
不管是情绪上,还是感官上。
想着想着,商昭确尝试听了听身后慕卜真动静,发现她仍是左顾右盼兴致盎然看着风景。想起地渊甬道之时,慕卜真一点异常不适都没有,商昭确也懒得刻意寒暄,准备就这样继续夜行。
千元未沿官道近乎一路直行,似乎为了照顾二人感受飞得并不算快,以如此脚程估算,怎么着也得三四日才能抵达西周国都,自然不必担心路过。
“好了,就在这里歇息罢。”
千元突兀停止,二人自然跳了下来。
是千元累了?
商昭确脑海里晃过这个想法,却没有不识趣地无聊过问,只是先打量着附近山顶环境,趁着日落之前,在树林里选了一个能够依掩磐石挡风的角落。
夜色临近,慕卜真饶有兴趣同商昭确一道拾柴生火积果蓄泉,更是无空理会暗自愈加发光的千元。
枯草点燃火苗,细枝作薪稳固火势渐至蓬勃,商昭确见状稍退后座,不禁暗自好奇起来。
诶,道灵在实境行走也是需要消耗某种“薪素”,好比小铁看似是以【叁因塑】容身活动,实际上是依靠老爷心气战斗,千元这种程度的道灵又是消耗什么呢?
还是说御剑飞行这种雕虫小技对于千元而言如同我们呼吸一般自然,根本就不费力?
“千元,我们为何要休息?哦——”慕卜真照着商昭确烤着果串,总算后知后觉问道:“你也会累呀?”
千元面色如常似乎早有准备,不假思索道:“白天有日,好比江河顺流,不费丝毫力气即可借势长行。夜晚无光,则如迎风逆流,游得慢还多费力气。”
“实境不同于妄境,这剑本是叁因塑,是被商家凝范成剑形,我若稍微用力冲破封印洗清杂质,到时候是个人都能认出这是叁因塑。”
“我懒得夜行,小商断也不想引人注目,你很赶么?”
“没呀,聊聊嘛。”
大家围着篝火一边取暖闲聊,一边烤着野果分享。
闲谈间,商昭确好奇问道:“千元,你说我最多可以几天几夜不睡觉?按道理来说,太灵真元能无限补充我的体力,我今后能永远不歇息。可我昨晚睡了一觉,起来又精神了许多,说明,睡觉对我的身体亦有增益。”
“那我到底需不需要睡觉呢?”
千元闻言一声哼笑,反问道:“不都是看你自己,你们根本不需要以摄食为生,昨天还不一样吃的津津有味?”
“可你到底是觉得食物好吃,还是是喜欢有亲友陪伴的氛围呢?”
“太灵真元能帮你稳固极限状态的体魄性情,又不会改变你长年积累下的心思感受,你所谓的睡觉醒来精神,不过是你二十年来日复一日习以为常的自我暗示罢了。”
“哦。”商昭确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千元顿了顿,又道:“其实,太灵真元虽以【稳定永衡】被神仙认知流传,但事实上它并非世人所理解的那般永生不死。”
“太灵真元的运转规则是保持中心,稳定内在,修缮外在。理论上而言,外在和内在并非不可抛弃。”
“若你内伤,太灵真元则会极快治愈体脏经脉;若你外伤,太灵真元则会帮你肉白骨,长新肢。可若有术法于顷刻间将你肉身毁坏,这般情形下,太灵真元则不会继续补全原本【外在】,而是将【内在】转化外“新外”,形成另一种循环。”
“简而言之,就是愈来愈小。”
“小真身怀太灵道运,无视一切术法神通自然不会被毁去外在,可其他生灵却必定受这天地规则约束。”
“包括你。”
“也就是说,若将我投入天炎地火中燃烧,我的身体便会熔化,那——到时候我会变成什么样子呢?是保持自我形象的孤魂野鬼,还是更像灵界千奇百怪的道灵?”
眼见商昭确如此淡然自若将生死置之度外,千元稍显不解道:“你不失望么?”
“失望?”商昭确闻言莫名一愣,顿了顿,恍然笑道:“哦,我忘了提及,请星也不过六十年寿限,我家先人感染过太灵真元,肉身到时定会瓦解。”
“当时老爷一并告知,这一得一失皆是空谈,自然也谈不上什么失望遗憾。”
六十年?
慕卜真初至人世两日一夜,六十年对她而言实在是一个过于漫长遥远的概念,可在商昭确描绘的各种神话故事中,千年万载却又稀松平常。
此时,她模模糊糊大抵知晓六十年很短,却又希望六十年很长。
以千元眼界,商昭确稍一说明自然了解缘由,虽说生老病死本就是世间常态,可它却不自觉说了一些多余话。
“你还算幸运,星命瓦解,你本质并未遭受损害,灵魂亦是这番模样,还有许多方法造就肉身,获得重生。”
“要是在当时太古,神仙们天天比试斗法,各种禁术轰炸下连内在也会慢慢失去,愈来愈小,最后变成近乎空无一物的洞妄子。”
比起自我生命的延续,商昭确更在意找到阴嬅命星结婚生子,故而重生那般遥远的事情他也没有刻意询问考虑,反而更好奇些什么是“洞妄子”。
“洞妄子是什么?”
“没见过。”千元摇了摇头,若有所思道:“我记得当时【觉】说过,若是一个太灵种足够倒霉,不断遭遇禁法破坏,外在不断流失,内在不断补全,最后愈来愈小,则会变成能够穿梭虚实幻三境的洞妄子。”
“这过了百万年,完美的生灵都能出现,这般倒霉的也应该有一两个。若有洞妄子相助,我们倒是可以轻松往返虚境。”
千元明显一副随聊闲说的口吻,故而商昭确只是聆听,没有追问这个空名未闻的生灵,倒是慕卜真灵光一闪明眸流转,理所当然格外好奇。
“诶,是不是像葬龙地渊一样,这个世上也有见证【洞妄子】存在痕迹的地方?”
千元闻言不禁一声呆笑,随即又了然,慕卜真初至人世便得见幽冬绝景,她难免会觉得其他稀奇的事物也有容纳见证的场所。
“葬龙地渊是特例,这世间万灵生死循环繁衍不息,若非至亲挚友,根本就没谁会在意你的死活,更别说这天地自然了。”
“而且,我只是随便聊聊而已,洞妄子存不存在还不一定呢,我也没见过那玩意,就算当真偶遇也认不出。”
“哦,无事——”慕卜真微微颔首,回礼道:“我也是随便问问。”
闲谈气氛渐浓,商昭确亦找准时机,问了一个他明明已有推测却仍忍不住想要确认答案的问题。
“千元,你说,我的血会不会吸引邪腐?”
又是一个愚蠢的问题,千元无奈叹笑,反问道:“你不会以为喝了你的血就能青春永驻,吃了你的肉就会长生不死罢?要真有如此捷径,古往今来的生灵还苦苦求索作甚?”
“哈哈。”商昭确连忙讪讪笑道:“我也是随便问问。”
“你的价值只取决你本身,若成为太灵种之前,你的血肉本就是天材地宝,那你自然会成为受人觊觎,取之不竭的活材。”
听到这里,商昭确不禁蓦地抬眉,正言道:“就像愿灵山偶那样么?”
“嗯,所以最开始,神仙们对太灵真元可是避之若浼,成为太灵种无疑是当时最残忍绝望的酷刑。至于愿灵山偶——”虽所处时代不同,千元却也在灵界听说过愿灵山偶故事。
“它的遭遇我一听便知,断有奸邪暗中引诱,背后有股势力在主导它的一生,只为最后不断掠夺它的无穷心石。”
“果然!”商昭确幼时听到愿灵山偶故事,也曾有过这般阴谋论的杂想,只是真当从千元口中听闻,仍不免震惊非常道:“这个世上真的存在过狩猎太灵种的组织!?”
“什么时候,都不乏自作聪明,投机取巧之徒。”
忽然,山间吹过一阵轻柔微风,篝火劈啪作响溅起无数火花流散飞舞,飘摇零落又稍纵即逝在冷暖边缘。
望着摇曳篝火映衬下的暗夜幽林,扫了眼仍是一副天真呆槑模样的黑衣少女,最后回落在被明光烘托得格外温暖的素衣少年身上。
千元顿了顿,不以为意道:“所谓异恐,并非因其手段极端,扭曲残忍而比寻常凶煞强大,而是它们放弃鲜光,总是苟延残喘偷生于世罢了。”
“如今道火枯灭,偌大天元连真神都不复存在。真要登上台面,谁还一剑斩不断那些污晦。”
“嗯。”商昭确坚定作答,稍显意外点了点头。
虽说千元语气仍是一往平常睥睨不屑,但这话语明显是刻意安慰自己。纵使这些道理商昭确早已明白,可听到千元说出他仍不免心中一暖,更觉得这个金灿灿的火球虚灵真实有趣。
“那,愿灵山偶是什么?”
商昭确闻言正好挪回同千元莫名对视的目光,连忙开始将愿灵山偶的故事说与慕卜真听。
“很久以前,尚山之巅有一颗灵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