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没有一辆车,行人也寥寥无几。老武一个人打着伞在街边独行,耳边回响着自己的脚步声以及雨水流进沟渠的哗哗声,他感到身体的关节象是没上油一样,僵涩涩地很不舒服。天上虽然下着雨,但他眼前的世界干巴巴一片,枯燥得一点水分都没有,他突然感到很累,想回家好好睡一觉。
整个街面淌着水,过马路时,老武才发现自己忘了穿雨鞋,他没走出去几步鞋尖就湿透了,很快,鞋里也进了水,他双脚肿胀,不像是属于自己的脚了。十年前,他每次在雨夜外出,都会见到一些奇怪的家伙。而现在,一个小青年直挺挺地站在路边,他打着一把伞,猛吸电子烟;一个穿黑衣的男子在路边来回踱步,淋得跟落水狗似的,眼中透出惊恐和无助。
老武走进一家无人商场,下雨天,顾客很少,他把雨伞寄存在入口处的一家茶铺里,进了里面的洗手间。
他锁上门,拨通了门板上的镜面电话:
“帮我查一件事,你在那边比较方便。”
“你可真会选时候啊!”**的拿破轮出现在屏幕上,在他身后的床上躺着一个穿睡衣的年轻女子。
“帮我打听一下,那家医院在精神病院时期的网页是谁维护的。”
“我说哥们,您这个切入点也太清奇了吧,”拿破轮耸耸肩道,“完全看不懂了。”
“你看不懂就对了。”老武道。
“别再打给我了,”拿破轮道,“你很讨厌知道不?”
挂了电话,老武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洗手间里的光线明亮,他突然发现了头顶一闪,贴近镜子仔细打量了一番后,这才发现头上赫然出现了刺目的白发。
毕竟十年了!
出来时,茶铺的服务员把雨伞递给老武,她垂下眼帘,面无表情地低声对他嘟哝了一句什么。
“你说啥?”老武追问道。
“先生,外面雨很大,你走路要小心。”她小声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依旧是面无表情,眼帘低垂。
老武心头一紧,他觉得这姑娘认出了自己,十年前她也就十岁左右,有点蹊跷,看来真得要小心了。
武文健走进雨里,雨点打在他透明的雨伞上,绽开一朵朵透明的花。
一个穿着防水服老头蹲在马路牙上,他正笑眯眯地望着老武。他很想过去跟老人家解释自己只是来办案的,或许在这位老人眼中,来这的都是嫁不出去或是娶不到老婆的人,能被生活逼到这份上,必定都是走投无路的歪瓜裂枣。
老武一进胡同口就远远看见了那颗斑驳的大五角星,红白相间的五角星在暮色中格外醒目,跟地图上完全一样,就是这。
到了联谊会的门口,他刚想进去,迎面来了一个中年男人,那人身材高大,穿了一身黑色防水服。老武有些担心是盯梢的,便装着是路过,快步走过了联谊会。
就快走到另一个胡同口了,他知道现在既不能回头看,也不能突然折返。
“看来只能一直走下去,”老武寻思道,“大不了绕一圈回去,这样比较自然,”
正琢磨着,他的余光瞥见左边出现了一条胡同,便左转走进那条胡同,然后再转左——还真能这样一直走回去!
老武又一次远远看见了那块联谊会的霓虹灯招牌,他边走边思考着如何跟联谊会老板沟通,经过一家迪厅时,他看见门口站着一个身材魁梧的保安,那人认出了老武,冲他点了点头。
这时,他隐约觉得身后有人跟着,一回头,正是刚才遇到的那个中年男子——老武不禁大吃一惊,借着迪厅外的强光,老武看清了这人的长相,小眼睛,黝黑的方脸上肌肉紧绷。
那人也在盯着老武看,嘴角露出了一丝略带嘲讽的微笑。老武故意放慢了脚步,中年人似乎也识相地加快了脚步,快到联谊会时,他快步超过了老武。
老武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当中年男人在胡同口左拐时,他敏捷地闪进了联谊会。
屋里霓虹闪烁,烟雾缭绕,靠大厅门口的一张餐桌旁,几个小伙子正醉眼朦胧地注视着他。
老武径直来到吧台前,见没人,便喊道:“服务员。”
一个矮个子黄发女孩从里屋跑出来,左右手各拎着一瓶酒。
“你们老板呢?”
“你找他干嘛。”
“打听点事。”
“你知道我们老板叫什么名字吗?”
“不知道。”
“那不能告诉你。”
“我是警察。”
“他不在这。”
一看吧台女闪烁不定的眼神,老武就知道她在撒谎。
“我要跟你们老板谈谈,我想买他一件古董。”
那女的扑哧一声笑道:“你穿的这身衣服都是几年前的款式了,买件新衣服再装有钱人吧。”
碰了个钉子,老武不想再跟她废话了。
老武转过身扫视一下大厅,发现在大厅角落的长沙发上有几个人影聚成一堆,走近一看,是一群衣着时髦的年轻姑娘,她们一个个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大叔,”一个抽着一根长长电子烟的女孩突然冒出一句,“好无聊啊!”
“你知道这里的老板去哪了吗?”
“搞黄色去了。”另一个女孩的话引来姑娘们一阵放肆的大笑。
老武决定不再理会她们,他到吧台要了一杯白开水,盯着桌面发呆。
“先生......”
老武吓得一机灵,刚才差点就睡着了。
“我们老板找你。”
一个男服务生引领着老武进了里屋的一道门,一进门就看见了端坐在大班台后面的老板。
这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光头男人,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目光。他穿了一身黑色短袖衫,乍一看起来还蛮精神干练的,但老武透过他光头上隐隐的毛茬,看得出来他以前是个“地中海”式的秃头,人工植发也失败了,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做出一个破釜沉舟的决定——干脆剃个光头,装个黑社会。
“久仰,久仰,叫我月老就行。”那人见到老武,显出十分兴奋的样子,或许这只是出于他的职业习惯。他起身隔着桌子跟老武握了握手:“喝酒吗?”他的嗓音像极了一个老女人。
“不用了。”老武在月老的对面坐了下来。
“我那员工年纪小,有眼不识泰山。”
“没事。”
“先登个记吧,文建兄。”月老从抽屉里掏出一大本相簿,“我们这基本上都是模特、白领、女老板,绝对没有女屌丝。”
“我不是来相亲的。”
“那就是交友咯。”
“也不是。”
“那您到底是来干嘛的?”月老双臂抱胸,身子往后一仰,显得有些不悦。
“我是来买古董的。”老武打算借着跟吧台女的话题继续编下去。
“我这有货真价实的海鸥713手摇唱机、留声机,双盒发条机芯,自带收音、扩音。”月老叫人搬来一部老唱机,“还有各种黑胶唱片,应有尽有,随便选。”
“多少钱?”
“看你要买哪一个?”
“如果我只买一张唱片。”
“那也要看是哪张唱片。”
“你这里收集的老唱片多吗?”
“你看看我后面。”
老武抬头望去,整整一面墙架子上都是老唱片。
“这还不是我的全部。”月老递给他一杯红酒,洋洋得意道。
“这些歌你全都听过吗?”老武问道。
“不敢说全部,绝大部分都听过。”月老颇有自信地答道。
“那你听听这个。”老武在桌上打开了蓝色精神病院的网站。
网站的背景音乐显然引起了月老的注意,他很认真地侧耳倾听,然后又戴上了耳机。
“有杂音。”老武提醒道。
“我们管那叫‘爆豆音’。”月老果然很专业。
“这个是不是因为录音或者播放的机器太陈旧了。”老武问道。
“无论是什么样的机器,如果唱片保养不善,表面有灰尘和划痕就会出现这样的杂音。”
“老古董了!”
“这跟机器是不是古董没多大关系,主要和唱片有关。无论是什么样的机器,如果唱片保养不善,表面有灰尘和划痕就会出现这样的杂音。”
“音质很差,”这显然是他从未听过的一首歌,“唱片的转速稳定性也不大好。”
他在桌面上打开了自己编程的音乐解析软件,还让老武帮他忙:“在第三个波段时,你帮我放大一下,我要去杂音。”
“听我口令,一、二、三......”
半个小时过去了,月老还在不停地重复这个操作。
突然,月老坐直身子,用一种近乎于弘毅的神情注视着前方。
“怎么样?”老武急切地问道。
月老没回答,他趴在桌上检索了一会,起身转向身后的唱片墙,他走过去从上面抽出一张黑胶唱片,又大步走回来,小心翼翼地把唱片安放在老唱机上,然后迅速摇了几下手柄。
“没错,”月老充满自信道,“具体是哪首歌不知道,但应该就是她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