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雾中,我发现自己正牵着“小男孩”沿着一条乡间公路散步,这是一条体型很大的纯种猎犬,纯黑的毛,流线型的身体如波浪般起伏。秋天的空气微凉,我能闻到它张着的大嘴发出令人作呕的骚臭,我能听见我们俩走路发出的沙沙声。
身后突然传来大面积的嚓嚓声,我听得出这是一辆大风牌电动轿车的轮胎缓缓压断细小树枝以及枯叶发出的轻微爆裂声,我隐隐感到身后有危险,这是我的职业直觉,“小男孩”也发出了低频的警告声。
这很反常,因为这辆车不可能是从远处开来的。我眼角的余光瞥见路的右侧黄白相间、朦胧一片的白桦林,它只可能是从桦树林里开出来的。但我仍旧不动声色地往前走,我知道这时候切忌回头看,连我的狗也学会了这招,它从不会东张西望,除非它听到我的命令,在没收到我的指令之前,他只会像我一样目不斜视地注视前方。
这时,嚓嚓声突然加剧,我的心头一紧,这辆车明显是要加速了。
大事不妙!
我已经知道在我身后的是哪类人以及他们要干什么了。没有半刻的迟疑,我扔开狗绳,拔腿就跑,这一预判花了我不到一秒的时间。我头也不回地一路狂奔,冲向路边,翻过栏杆的一瞬间甚至听见了耳边的呼呼风声。
我直接跳进了公路左边的干河床上,但已经太迟了。那辆车紧追着我,从我身后直直地撞了下来——就像是有人突然抡起一根大棒子狠狠闷在我后背上一样,体内响起了一片清脆的碎裂声,那是骨骼碎裂的声音,我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已经彻底报废了。
我感觉自己的灵魂慢慢升起来,悬在半空中:我看见自己被一辆灰色电动轿车顶在河对岸的防洪堤基石上,只露出一个脑袋,轿车的前半部分都撞变形了;车里的男人吃力地打开车门,踉踉跄跄地走出驾驶室,“小男孩”追着他咬,他在崎岖的河道上艰难跋涉,不停地冲着追赶他的猎犬开枪......
“嘭嘭嘭......”
武文健猛地睁开眼睛,又是相同的梦,而且过于真实了。
“嘭嘭嘭......”
外面传来急促的拍门声。
老武极不情愿地打开监控器。他刻意把门铃设置为静音,居然还是有人找到他,现在是直接拍门了。
这十年来,确切地说是八年来,他遇到很多次按门铃的,这些人不是来租房子的,就是来推销的,或者干脆就是认错门了的。大部分人还算有礼貌,按几下门铃,见没人开门就走了。
他躺在床上,打开门口的监控器,看见一个穿制服的警察和一个便衣。
这回准没好事!
他刚刚对冰箱上的一条新闻点了一个赞就被他们发现了行踪。老武暗暗自责道:“妈的,太大意了!低估了他们。”
“先生,今天是愚人节。”智能管家提醒他道。
但老武觉得这事不大可能是开玩笑。
八年了,他从没有给不速之客开过一次门,几乎没回应过任何陌生人的拜访,但今天看这阵仗,他如果不回应一下,怕是脱不了身。
“谁啊?”老武很不耐烦地问道。
“我们是分局的。”片警掏出了证件,墙上的智能分析图显示是证件真实的。
“找谁啊?”老武已经知道大概是怎么回事了,他静静等着片警说出自己的姓名。
“请问老武是住这吗?”
“什么事?”老武故作平静道。
“请问您就是武文健先生吗?”
“有事吗?”
“请你来我们所里一趟,我们需要了解一下情况。”片警说完又补充了一句,“老所长找你有点事。”
“这老混蛋,又你妈找上门了!”老武暗暗骂道。
“到底是什么事?”
“来了您就知道了。”
“我想知道你们会以什么名义传唤我?”老武轻蔑道。
“老所长说了,就是朋友间叙叙旧,喝杯茶。”片警一直保持着耐心
“如果我不去呢?我好奇你们会用什么名义带我去,我又没犯法。”老武语带挑衅道。
“妈的,我还说你们是想暗算我呢。”老武心想。
他看见便衣对片警耳语了一番,然后脸又凑到门口。
“老所长说,您以前做过一次伪证。”
“那又如何?”
“我们可以用寻衅滋事的罪名传唤你。”
“传唤证给我看看,”老武忿忿不平道,“哎,你们说像我们这样遵纪守法的公民,被犯罪分子围攻也就算了,现在还要被警察围攻。您给评评理,想不通,实在是想不通。”
“我们现在就可以开一个。”那个便衣突然插了一句嘴,话语间里带着威胁的口气。
“你丫倒是开一个给我瞅瞅,”老武也毫不客气地回敬道,“我还就不信了,朗朗乾坤,法治社会,你能耐我何!”
对方两个人面面相觑,沉默了一会。
“开这个证件并不难,但这可能要花费点时间,所以,为了不给大家添麻烦,我认为您还是跟我们走一趟为妙。”片警的语气明显缓和了许多,“老所长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要跟您说。”
“狗屁,什么重要的事,无非又想让我帮忙。”
“还真不是,这事事关重大,
“有多大,大过天?”
“跟咱们星球有关。”
“我现在只关心自己。”
“这么跟您说吧,”那便衣猛吸了一口手上的电子烟道,“这事跟您都有直接关系。”
老武“哼”了一声,冷冷道:“跟我有关系的事多了去了。”
“生存还是死亡。”便衣突然文绉绉地来了这么一句。
老武第一直觉便是:又多了一个想杀他的仇家。
经历过那件事后,老武觉得警察署的保密工作只能用“操蛋”二字来形容,对他们极度不信任。但现在他的主意已定,起身穿衣,决定跟这几个环球的家伙走一趟。
下楼时,智能管家问:“老武,您这是要去哪?需要我准备些什么东西?”
老武迟疑了片刻,对智能管家道:“没事,我出去一趟,一会就回来。”
“需要我帮您请一个律师吗?”智能管家问。
“暂时还不用,等他们审判我时再说吧。”
老武想给智能管家开个玩笑,但他又忘了这个管家是没有幽默感的。
他说完这句话后,才发觉得自己说话时毫无底气,十年过去了,是因为自己真的老了,还是因为自己久未接触社会,对外界缺乏了解,失去了信心。
“好了吗?武文健先生。”那片警在门外高声催促道。
“我去换一身衣服。”老武没好气地应道。
好个**!老武觉得自己被他们当作犯罪嫌疑人来对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