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武根据汽车转弯时产生的惯性,判断出这辆车在急速上山。约莫过了半个钟头,车速开始变慢,没再转急弯了。他知道这辆车要么已登顶,要么还在半山腰,这座山的高度不低。
车停稳后,有人把他推下车。外面没有风,但他一下车顿时感到了山间的寒气。他的眼罩被人摘了下来,他一眼就看到那个长了一脸络腮胡的军官,几个士兵围着他。这是一个带路灯的山间停车场,灯柱上没有监控摄像头,四周雾气弥漫。
老武注意到头上方有一块汉白玉做的的牌坊,上书“炎昆之祸”四字。老武在大学里选修过古文,知道这是玉石俱焚的意思。
“这是哪?”老武不清楚他们带他来这的目的。
“络腮胡”不仅没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怒骂道:“最烦你们这帮外国佬了。”
“我们怎么你了?”老武不解道。
“你们总是想刺探我们的情报。”
“我是来办案的,是为蓝星共同体服务的,是为我们大家,明白吗?”老武心里直骂这逼真他妈是个榆木脑袋。
“为你妈,不需要。”“络腮胡”越说越气。
老武一听,火气也上来了:“你懂不懂什么叫普世价值!”
“普你妈,我管那么多,别给我找麻烦就行。”
“络腮胡”说完就走到一边打电话去了。
老武寻思着,既然给他蒙眼罩,定是怕他日后回去找记者上头条新闻,透露了这次行踪,让他们难堪,应该不打紧。现在他把心思都放在了待会回去如何去找小丽的事上。
趁着“络腮胡”在打电话,他开始在周边转悠,他看到一块牌子上写着“野狗子沟”三个大字,下面印有一段小字体的古文——
余七之乱,杀人如麻。乡民李化龙,自山中窜归。值大兵宵进,恐罹炎昆之祸,急无所匿,僵卧于死人之丛,诈作尸。兵过既尽,未敢遽出,忽见阙头断臂之尸,起立如林。一尸断首,犹连肩上,口中作语曰:“野狗子来,奈何?”群尸参差应曰:“奈何!”俄顷,忽然而倒,遂寂无声。李方惊颤欲起,有一物来,兽首人身,伏囓人首,遍吸其脑。李惧,匿首尸下,物来拨李肩,欲得李首。李力伏,俾不可得。物乃推复尸而移之,首见。李大惧,手索腰下,得巨石如碗,握之。物俯身欲龁,李骤起,大呼,击其首,中嘴。物嘷如鸱,掩口负痛而奔,吐血道上。就视之,于血中得二齿,中曲而端锐,长四寸余。怀归,以示人,皆不知其何物也。
余七之乱到底是怎么回事?老武从没听说过。这大概是一次没有被载入史册的历史事件,不知道有多少这类小概率的抗争事件湮灭在正史的洪流中,但被一些地方志怪记录下来,也颇为耐人寻味。余七,此人姓余,排行老七,这种称呼街坊的称谓,与正史记载的大相径庭,透着轻视和不敬,反映出当时的市井文化和价值观,这对古文化也算是一个另类的历史记录吧,一个“乱”字,大概是指所谓的“杀人如麻”,也就是没有是非正义的区分,双方都在杀,在古人看来,但凡“乱”都是不好的。“恐罹炎昆之祸”这句颇有些意思,看来这位作者发自内心地歧视这些反抗者,字里行间对这些死者充满了不屑和敌意,正是因为这些反贼作乱让他失去了尊严,只能从山中“窜归”。这里,他显然把自己当做了玉,因为他代表了三观端正的大多数。当然,这些死人里肯定也有被误伤的“玉”,也就是说都是像他一样地品行端正的人,正儿八百的良民、顺民,至于被称为“石”的,必然也只能是因为处在社会最底层、穷困潦倒、走投无路,出来制造混乱的反贼了,在古人看来,他们甚至连盗贼都不如,盗贼为了钱搏命尚可理解,这些人犯上作乱真是大逆不道。食脑怪兽出场也颇有深意,这个人身兽脑的变态很特别,只吃人脑,说明这些反抗者也太惨了,被杀了身不说,还要被吃脑,被世人嘲笑,最后,无论是良民还是反贼都被夺去了自我意识和独立意识,失去理智和记忆,说白了就是做鬼也要被洗脑,成为一具具空白的躯壳、一个个无脑的游魂。高高在上、光荣正确、强大无比、不可战胜的永远只能是宵进的大兵。太惨了!
老武正想着,眼角的余光看到“络腮胡”向他大步走来。
“把丫铐起来。”“络腮胡”抬手指着老武喊道。
几个士兵手忙脚乱地拿出手铐给老武上了个背铐。
“我要见你们的上级。”老武感到有点不对劲了。
“刚才跟我通话的就是我们的上级。”“络腮胡”不屑地地回应道。
“你们想干嘛?”
“刚才你问这是哪?现在我有心情告诉你了。”“络腮胡”点了一支烟,“这是本镇的法场。”
“你们没有审判就行刑,才多大点事啊!你们法盲啊!还懂不懂法?”老武简直要被这货气疯了。
“你可能还不知道,现在是特殊时期,外乡人。”“络腮胡”满不在乎地答道。
“操你妈,你们要遭报应的。”老武已经气急败坏了。
“保持好你的绅士风度,我要是你就会态度友好,你态度要是好点会少遭许多罪的。”“络腮胡”还是摆出那副气死人不偿命的架势。
老武已经没有心思跟这逼斗嘴了。
“把丫带走,”“络腮胡”一挥手,斩钉截铁道:“老地方。”
两个士兵留在停车场把守,“络腮胡”跟另外三人押着老武走下一个缓坡。
这坡上杂草丛生,地面坑凹不平,在手电筒的照射下,雾气似乎更浓了。
“听人说古时候这里死过很多人,这事究竟是不是真的?我不敢肯定,但我敢肯定我在这里处理过很多人。”“络腮胡”突然自言自语道,“我杀人多到这里的草都长得不好了!”
老武闻到空气中有一股中药味。
“那是黄荆的香味。”老武心想。他在这方面颇为自信,他还记得自己就曾用辨别气味这个办法侦破了好几起大案、要案。
他开始相信这里曾经杀人如麻,因为他现在已经闻到了铺天盖地的血腥味。
“就这吧,”“络腮胡”边说边从自己腰部的枪套里掏出一把老式手枪,“要怪就怪你点背。”
老武还是不想放弃最后的求生机会。
“你们不想了解我刺探了你们什么情报吗?”
“你死了什么情报也没丢失。”
“你们不想知道我刺探情报挣了多少钱吗?”
“你死了钱就全部归我们了。”
他们让老武往坡下走,三个当兵的都举起了枪。
老武的脑袋里一片空白,这画风转变得也太快了吧!他实在想不通自己是怎么一步步走上绝境的。
“兄弟,别想太多了,”老武听见“络腮胡”在他身后喊道,“现在就算是野狗子来了也救不了你啦。”
话音刚落,只听得“啪啪”两声脆响,老武条件反射式地就地滚下。
他的身子撞到一块巨石上,一条胳膊被撞得生痛。
“我还活着!”老武好像突然间恢复了意识似的,“他们没打中!”
突然,枪声大作,子弹“嗖嗖”地从他耳边划过,橘红色的弹道织成了密集的网。
他听见“络腮胡”高声喊道:“关手电,三个,三个,在十二点钟方向。”
“团副,两点钟方向,一个。”另一个士兵喊道。
但没过多一会,枪声就戛然停止了。山坡上一片手电筒的亮光,一群人向老武的方向走下来。
一伙身着黑色风衣的年轻人出现在他眼前,人手一只自动步枪。老武缓缓站起来,抬起手臂挡着刺眼的光线。
“上面还有两个。”老武突然想起来。他的话引来一片笑声。
“早干掉了。”一个蒙面的年轻人走到他跟前,主动跟他握了一下手。
“六个人全是他干掉的。”人群中有人道,“他是你的救命恩人。”
“你们是......”老武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你是外国人吧。”蒙面人问道。
“对,刚来没两天。”
“这里爆发起义了。”
“怎么回事。”
“说来话长。”
“头,”有人把一部卫星电话递给他,“总部有人找。”
“我还有一个朋友被他们强行带走了,你们能不能帮我打听一下她的下落。”老武连忙道。
“他们已经攻下‘天上天’了。”蒙面人道。
“那您帮我问一下有没有一个叫小丽的姑娘。”
蒙面人居然真的拿起卫星电话,帮他打探消息。不一会,他走了过来,把电话递给老武:“找你的。”
老武接过电话,话筒里竟然传来小丽的声音。
“你没事吧?”老武不禁喜出望外,“他们没伤害你吧?”
“没事,”小丽说话的语气听上去很兴奋,“刚刚外面爆发了枪战,一些人冲进来。”
“他们都是好人,跟他们走,我们一会碰头。”老武嘱咐道。
“你坐我的车,”蒙面人头一歪道,“跟我走。”
“真是太感谢你们了!”直到上了那辆军用吉普,老武才意识到自己捡了一条命。
“我就是看不惯这帮穿制服的杂种,本来好好一个人,换身衣服就变成恶棍了。”蒙面人发动了汽车。
“咱们现在去哪?”蒙面人问道。
“你们的车能送我们出沙漠吗?”老武现在只想尽快带小丽离开这里,“车费好说。”
“没戏,出不去的。”蒙面人冷冷道,“试图逃出去的人都死在罗布泊了。”
“就没别的办法了吗?”老武突然感到一阵心慌,呼吸似乎也变得困难起来,这是绝望感给他的错觉。
这时,蒙面人突然从方向盘上举起一只手,指着天空道:“往上走。”
“你们怎么知道他们要来这行刑?”老武觉得这伙人也应该是属于某一个势力的,莫非是老所长派来的。
“也是巧了,”蒙面人笑道,“本来是打算在这里集结的,但兄弟们在镇上遇到了麻烦,直接就干上了,全镇各区同时开花。”
“我们在埋伏了半天也没见人来,又联系不上他们,都把蚊子喂饱了,”后座上一人接茬道,“正准备离开时,你们来了。”
老武明白他的意思,以前人类只知道向前走,却从来不知道往上走的意义。他打定了主意,带小丽去月宫,“这样吧,”告诉你朋友,带小丽去镇上,我们在星月餐厅门口汇合。”
镇上到处都是荷枪实弹的小青年,街边有几辆车着火了,烈焰冲天。他们抵达星月餐厅时,门口已经停了一辆军用吉普。
蒙面人摇下车窗,冲那辆车大声喊道:“黎明美人鱼。”大概是他们的行动代号吧。
那辆吉普车的门开了,下来几个人,老武看到小丽也在里面。
老武管蒙面人借了一把自动步枪,只身去往星辰大海公司,十分钟后,他把买买提押了回来,上了之前停在附近的宝马。
“你可能还不了解我,”老武正色道,“全球第一神探,厉害的不仅仅是脑子。”
老武跟蒙面人告别后,把买买提推上驾驶的位置,他和小丽挤在一起,跑车一路狂奔。
“你们是一伙的吗?”买买提怯生生问道。
老武“嗯”了一声。
“我听师父说去过您,您太厉害了!”大概是为了保命,买买提开始不停地拍马屁,“全球第一神探,厉害的不仅仅是脑子。”
老武很想一脚把这家伙踢下车,这个想法一直在他的脑海里涌动,直到他远远看见了夜色中像一座油井一样伫立着的火箭发射架,那里灯火辉煌,就像是黑夜里的一把火。
“我已经提前通知他们了。”买买提大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