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武起身离席,来到一僻静处,点开了博客:
那人的头像是一片黑,个人签名是: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他的第一篇博文是:堆积如山的课本,没玩没了的作业,没收手机,限制人身自由,精神和身体饱受摧残,学奴就不是人了?
下面第一条评论是:“这是为他们好。”
“看来他比较关心教育,可能跟个人的经历有关。”老武心想。
第二条博文是嘲笑考试制度的:有一天,淼国的现行考试制度也会像古代的考试制度一样成为历史的笑柄。
这人的博客人气很旺,粉丝的反响热烈,光这条下面的评论就一长串,但没有一个人认同他的观点。一个戴眼镜的女学生骂道:“古代的考试制度择优录取,怎么会成为笑柄,我看不用等将来,你现在就已经成了笑柄。”他则反唇相讥道:“古代根本就不让女性参加考试,难道你不觉得好笑吗?现在看来也并非完全没有道理。”那女学生就没再回复了。
第三条还是对考试制度的不满:以前只有翔二有考试操,现在倒好,推广到全国了,喊口号、唱歌,搞得就跟商业传销似的,大学不应只培养职场白领,更应该培养有思想的学者。这种集体主义的叫嚣还能培养出人格独立有创见的人吗?这不是教育,这是在用流水线制造考试机器人。
下面同样是一片漫骂声。有一个人评论道:“还有比现行的考试制度更公平的吗?”他则反驳道:“十年寒窗一次考试就决定一个人的优劣,你觉得公平吗?这还不可笑!”那人还是不太服气:“至少名校不会成为权贵子弟们的游乐场。”他又辩道:“如果是游乐场那还是名校吗?”
看来他乐在其中,但老武已经没有兴趣了。
下一条博文:这些可耻的人,酒醉饭饱就忘了别人的苦难,落到他头上时又亲叫唤。总有一天,你们看重的会成为笑柄,而你们漠视的会成为纪念碑。
“这个大概跟他的案子有关。”老武心想。
接着的一篇博文还是在攻击当时的教育制度:现在的教育制度是在培养仇恨知识的知识分子,撕书、撕卷子,把考试当做打仗,合上笔就像战士收刀入鞘,你要杀死什么,杀死知识?学得再好也是别人的知识,社会需要创新人才,不需要那么多人形电脑。
老武不了解那个时代的教育制度和文化,如果真像这个博客说的那样,确实非常滑稽可笑。他想到自己上的大学,从名气上来说也算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大学了,但试卷成绩在录取考核重要程度中也只排末尾,校长的名言是:“与其看考生的考试成绩,不如问他为什么会选我们学校。”在社会上,有创造力的人远远要比通过考试的人更吃香更受人尊敬。现在他开始同情那个时代的人了,庆幸自己没生在那个时代。
下一篇还是跟教育有关:未成年人保护法是保护他们受成年人的羞辱和体罚。看来他比较同情弱者。
有一些人给他点赞,但评论里也有人不以为然。
“未成年人保护法确实需要修订了,”老武扫了一眼这条帖子,正感叹难得有人赞同他时,结果后面还有一句,“未成年人犯罪不能完全免于刑事责任,傻逼,十三四岁的熊孩子就能随便杀人咯。”他则不客气地回敬道:“脑残,用特例来以点概面,成年人虐杀未成年人的情况是你说这种情况的十万倍都不止。”。
老武连上了老所长,问道:“博客里怎么没见他提那件案子?”
“这类内容当时全都被强行删除了,他的博客只能看,不能点赞或评论。”老所长道,“如果他只说别的倒无所谓,关键是他老是提那件事,用各种方法提,删了又贴,因为按照当时的法律,这就属于是造谣、诽谤了。”
“孤立无援啊!”
“但他也不是完全没有支持者,当时有个办案的人就说相信他最终会赢。”
他的下一条博文引起了老武的注意:我跟他们完全没有共同语言,我决定搬出去住。不管他们指的是谁,现在看来,此人并不像他最初想的那么可怜,也不是官方教科书上说的愤世嫉俗那么简单,他有自己一套的对未来的预知体系。他并不愤怒,而是蔑视这一切,根本不屑于与现实打交道,他的价值观是不合主流的,他看不起别人,而且相信自己是对的,看出这一点让老武颇感欣慰。
“你在那个时代不用装都像精神病。”老武心里暗笑道。
然后他三个月都没更博,九月底的时候,他更新了一条:九月,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
第二天,他引用了一首古诗: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接下来,整整一个月,他没有发表新的博文——莫非这些帖子都被删除了?
沉寂一个月后,他发了第一条博文:真爱是这个世界上最稀缺的资源。
又过了一个月,他再次引用了一首诗: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他的语气变得温柔了——莫非他恋爱了!老武对这人的感觉开始由同情变为羡慕。
两周后,他发了一句:雨,突然有了一段阳光,植物很亮,未及照又合上,雨。既像诗句又像谜语。
一周后,他突然没头没脑地发了一条:雪是在一起。
三周后,他发了最后一篇博文:我从未忘记你,就像那颗从未远离月亮的星。
她会是谁?鲭鱼小姐?很有可能,老武觉得他俩的气质有一种内在的联系,怎么说呢?他们俩都有一种独特的人格魅力,抑或只是老武潜意识里希望他们在一起——没有比他们更相配的一对了!
老武突发奇想,又点开了鲭鱼小姐的博客,搜索、匹配出二人在同一时期的几篇博文,不禁大吃一惊。
果然,这俩在用博文对话!两人一问一答的时间间隔均未超过一分钟。
鲭鱼小姐:天空没有放晴,窗外的那场雨,淋湿了谁的衣,奔跑在雨中的你,伞又丢失在哪里?你说:“滴沥沥的雨可能是他在想你。”你天真了吧!应该是你在想他吧!最难过的是,这场雨,打扰了你放空思绪,让你的回忆汹涌。欲睡,却无法入眠。你傻傻地张望,想寻找什么身影。你放慢脚步,等着遇见哪一个谁呢?下雨了,我觉得我没有想你,只是温暖不会如旧,我也冰冷。
无主之地:雨,突然有了一段阳光,植物很亮,未及照又合上,雨......
鲭鱼小姐:如果雨是思念,雪是什么?
无主之地:雪是在一起。
鲭鱼小姐:月亮越圆,思念越深,她的他看到了吗?自尊心有多重要,或许放下了,才会看见真正的自己。
无主之地:我从未忘记你,就像那颗从未远离月亮的星。
他俩这是在干什么?是在玩心电感应的游戏吗?问题怪就怪在他们俩并没有相互关注,而且即便他们相互关注也不能保证同时在线啊,他们为何不相互关注呢?他们这是如何做到的呢?不知他们是觉得以这种方式对话好玩还是不愿意失去对彼此的神秘感?老武百思不得其解。
老武突然想到高学力,他决定再一次连接她,可能是最后一次。
为了不让别人听见通话内容,他回到自己的帐篷里,发现地上多了一个带枕头的睡袋,肯定是小丽这小丫头干的。
“你好。”
没想到一下就接通了,是高教授的声音,老武喜出望外。
“听说你病了!”
“无大碍,消化系统出现了一些问题。”她的声音有些低沉。
“现在恢复得如何?”
“只能说基本上好了,到了我这把年纪,身体只会变得越来越差,是不可能变得更好的,维持都不可能,这是基本规律。”
听了这番话,老武都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是好了。
“记得您说过您对宗教很感兴趣,我想向您请教一个问题。”
“我已经不是单纯地感兴趣了,我是信仰这个。”
“好吧,我知道......”
“到底是什么问题?”
老武就把这两个人在博客上对话的事告诉了高学力。
高学力并没有直接解答他的疑惑,反而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你知道这世上速度最快的是什么吗?”
“是光啊。”老武心说这个连小学生都知道。
“不不,有一种东西,光是望尘莫及的。”
“那是什么?”老武觉得这大概是教授的某种暗喻。
“两个相关联的粒子,无论他们相距有多么遥远,当拨动其中的一个粒子,另一个粒子会不可避免地瞬间作出相应的改变。”高学力平静道。
“这种信息传递有多快?”
“快到你无法想象。”
“那您怎么知道它比光的速度快?”
“这么打个比方吧,有两个相关联的粒子,如果把一个粒子放在蓝星上,另外一个粒子放在一个太阳上,或者放在银河的边缘,甚至是宇宙的尽头,如果在地球改变这个粒子的状态,另外一个粒子几乎就在同一时间作出回应,这一过程不超过一秒钟。”
老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而我们所熟知的光,穿过银河系需要十万年。”
“一秒对十万年,”老武觉得教授刚才说的话不像是在开玩笑,“您的意思是,他们俩的对话属于这种情况?”
“是的,恋人们的心灵感应就属于这种情况,尽管发生这种情况的概率是非常非常低的。理论上我们称其为量子纠缠。”
“您是说真爱的几率很低?”
“也可以这么说吧,只有两个真心相爱的人才会发生心灵感应。生病前,我看过一个电视片,他们说人类有史以来最低的彩票中奖率为1.75亿分之一,但真爱的概率是2.1亿分之一,你说有多低!”
“老太太对数字的记忆力也太好了!”老武在心里面感叹道。
“一个人向另一个人传递信息,无论他(她)在哪里都可以马上感知到。他们通过梦或者潜意识的形式来实现这种沟通,多令人羡慕啊!”
“由此可见,蓝星上有多少失败的婚姻啊!”老武笑道。
“现在是自由活动时间。”帐篷外突然传来小丽哥哥的声音。老武这才发觉天色已晚,夜空中出现一弯月牙,帐篷里的太阳能自动照明设备也适时地亮了。
“你在绿洲地震遗址?”高学力突然问道。她显然看到了老武的定位。
“对啊,不过确切说还没到,我在罗布泊一带。”
“接下来你可要当心了!”
“当心什么?”
“那里存在着一些不可思议的东西。”
“黄羊算么?”老武觉得教授的话有些危言耸听,“我打到了一只。”
“那里给我的感觉是有时候完全不在合理的时空里,出现北方的动物就已经很奇怪,但真正的恐怖你还没遇到......”
“嘟”地一声,通话突然中断了。
电话语音提醒道:“电量耗尽,请尽快充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