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这病,便“病”了整整一个月。不过自打我醒来之后,晏珥便再没来过临风殿,我猜他是看透了我的小把戏,无心再陪我演戏了。不过也罢,我才不愿见他。
那偏殿的顾莲笙顾才人,倒是来过几次了,都被我拒之门外了,她送来的一些补品被一一摞起来,就在离我床头不远的地方,瑛姑说要让我好好看着它们,我问其缘由,她竟说我不体恤手下的人。
这个回答,好像是没什么问题。
这一直在床上躺着,也没什么办法,闻说长秀殿如今一只鸟都飞不进去,温雪在那里,不知有多寂寞。她啊,她一点都耐不住寂寞,她虽温和寡言,但我知晓,她同我一样,更喜欢无拘无束的日子,她那样仰慕那位英雄,可到头来,未见一面,便成了永世的陌路人。
这世间,这宫里,当真是瞬息万变呢。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鼻头一阵发酸,眼眶也湿热了起来。我抹了一把眼泪,又重新躺回了床上,迷迷糊糊地睡上了一觉,直到黄昏时分,瑛姑才叫醒说,说一会晏珥准备来临风殿。
“是来看顾才人的还是看我的?”顾才人可以不见,但是这皇上,我不得不见。我随口问瑛姑,只希望她能说晏珥是来见顾才人的。
“自然是来见娘娘的。”
一月未见,他倒是清瘦了一些,沉着个脸,并遣走了屋内所有的宫人,径直走到我的床边坐了下来。
我今日还未下过床,自然也未梳妆,这般模样难看得很,便转过头,不愿他见着。
“你是在生朕的气?”他也没动怒,只淡淡地问道。
“臣妾有什么气可生?”
“你知晓事情的来龙去脉,为何不生你爹爹的气?在你的心里,朕就真的如此不可信吗?”他这话问得我一愣一愣的,按理说,我才同他相识,怎么去信任他呢?
“皇上是天子,不敢不信,爹爹是臣妾的爹爹,不敢不信,温将军一家做了什么,皇上查清楚了,也都是秉公处理。”我转过头,正好对上他那张沉着的脸。
“你这性子......”他目光却突然变柔和了,像是看我,又像是不在看我。
“皇上今日是来质问我的?”
他笑容更甚,抬起一只手,轻轻扶住我的肩:“朕想吃你宫里的羊肉锅子。”
说来说去,原是来讨吃的,不过我这会也有些饿了,便把瑛姑叫了来,让她吩咐膳房去准备锅子,又打算让小芙来替我梳个头,谁料晏珥竟制止了下来,我问其为何,他竟说:“朕想替娘娘来梳这个头。”
一月未出门,这张脸未免有些苍白,他手指纤细,从镜中隐约看得见一些厚茧,那是常年骑马、握兵器留下的。他梳得极慢,将我的发丝放在手里轻轻摩擦着,我能感受到他在我的头顶的呼吸,温暖而绵长。
“其实你知晓来龙去脉,为何不来直接告知朕?”他柔和的声音又在头顶炸开。
所以他到底还知道什么呢?
“皇上。”我抓住了他篦头的那只手,他似是怔住了一下,另一只手也停止了动作。
“珥,是为光晕,漠国世子出生当日,太阳的光晕比往常大了一倍,所以我的字是:流光。”他跳过了话题,像是在喃喃自语着什么,“临海的苍州,有一个神秘的传说,传闻那里有鲛人,每到午夜,她们便浮上水面,唱着古老的歌谣。鲛人咏唱之地,是地上亡魂升入永生之地的毕竟之路,那些鲛人,是亡魂的引路者。”
“苍州,是朕最后攻下的城。”
“若你觉着有意思,朕便带你去。”
“不用了。”我听着他说的那些话,头皮有些发麻。
果然,能做帝王的人,才不是初见那般心境淡泊、无拘无束,他的心思深沉,他的模样瞬息万变。我看不清,也猜不透。
他继续用手摩挲着我的长发,直到宫墙外的最后一缕余晖散去。
“我记得你是喜欢在小院里吃?”他放下梳子,目光落在镜中的那张脸上。
“皇上喜欢便好。”
“若是私下,我允你叫我流光。”
今日的羊肉切得不是很薄,吃的第一块便是生的,腥味在嘴里弥漫开来,我着实想吐出来,可瑛姑教过我,这样子是失仪的,于是,那块生肉被我活活了咽了下去。
许是吃了生肉的缘故,我方吃了几口,便觉得饱了,于是放下筷子,乖巧地坐着。
“我闻说你平日里吃得挺多?”见我撂筷,他饶有兴趣地看着我。
“臣妾这病刚好。”
“甚好,那朕陪你,去屋内坐坐,这夜里冷,我怕你着了凉。”
于是,这顿晚膳匆匆结束,我又同晏珥在案前,相视而坐。他好像还挺喜欢我的,我初次见他那般无礼,那个晚上也没有下跪,甚至.....连男女之事都未曾有过,可他好像是在处处让着我,也在纵容着我,倘若在书里,那我定是祸国殃民的妖妃,可我好想也不是,我又没有蓄意勾引他,这些让人不懂的事情,都是这位皇上的举动。
后来我问瑛姑,瑛姑说这是一见钟情,说这皇上除了先皇后外,还未曾这般对待过其他女子,提起这先皇后,我不禁好奇,问那先皇后到底是谁。瑛姑只道她是晏珥的发妻,她服侍先皇后的那些年,只得在帐外,连真容都不曾见过。后来先皇后的昭纯宫失了火,看守的侍卫和宫娥,全都被扔进了弱水之中。
这是宫里的秘闻,瑛姑说,不得随意传出去。
于是,我便又想问昌德女王的事情,可话刚到嘴边,便咽了回去,因为温雪说,提这件事,是要被杀头的。
那夜晏珥真送来了合衾酒,烛影摇红,青纱帐幔,连窗外的月光都变得暧昧不清。
后来的几日他来得极其频繁,每日都要吃不同的膳食,我的小厨房哪比得上他的御膳房,吃了几日,就说饭菜不合胃口,我说我的小厨房简陋,他笑而不语,到了第二日,竟送了几个厨子给我。有个厨子做得一手让人垂涎三尺的醋溜鱼,我连着吃了好几日,愣是吃得上火了。
我从来不知道,甜口也会上火。
晏珥允我同温雪通信,我便每日写信问安,她回得也快,寥寥数笔,却总是让人辛酸。
眼瞅着八月十五,也不知有无宫娥去长秀殿送去秋季的衣裳,瑛姑知我心思,便擅作主张送了一些新裁的衣服,谁料第二日,便出了事。
那送衣服的宫娥又将衣裳回来,说我在衣裳里放了一位红麻,还说幸好她及时发现,不然,不然长秀殿的温庶人,如何能受得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撩起衣袖,露出红红的一片。
“我没有,我有病我才放这什么痒痒草给阿雪。”我瞪着她,恨不得撕烂她的脸。
处理这件事的是淑妃,她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最后竟说:“你痒得很,去挠挠不就成了。”
后来这件事便不了了之,淑妃走后,瑛姑红着眼:“奴婢当真没有。”
“我知道你没有。”我说道,“那宫娥不知道谁派来的,没个好心眼,等我下次见着她,把她皮都撕烂。”
果然,刚说完这话,第二日我出门游荡的时候,便见着了那宫娥,她跟在一衣着清丽的妇人身后,我定眼一瞅,竟是淑妃。
不对啊,淑妃同我和温雪交好,断不会是这般的,又或者......她只想和温雪交好?不愿我介入,于是挑拨一下感情?
这宫里的事情,好生复杂。我斟酌再三,还是在等她看见我之前,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