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梅华没来。
柳随风不想给她们单位打电话,心想,说好了,能有什么事儿?是不是她妈病了?柳随风立刻决定去梅华家。
梅华家的门锁着,敲门也没有反应。柳随风耐心地再敲,再听,忽然听到里面有茶缸掉地的声音:屋里有人。又等了一会儿,门锁啪的一声,门开了。梅华的母亲扶在墙上,也要扶不住了。柳随风赶紧上去,把梅华母亲抱回床上。他觉得梅华母亲浑身很热,腰上的皮肤都烫人。“梅华呢?”
梅华的母亲已经没劲儿说话了。柳随风一想,赶紧上医院。怎么去,干脆叫救护车。
经过紧急诊断,梅华的母亲由感冒转成了急性肺炎。柳随风立刻办了入院手续,签字的亲属关系,他写了女婿。他这才给梅华单位打了电话,梅华赶到医院,已经该下班了。梅华的母亲还在点滴,但是烧好像退了些。
“你妈病成这样,你怎么还上班?”
“早上上班时没事儿啊。你是不是因为我下午没去,就跑我家去了?今天真是有事儿,你看我接了电话这时候才到。”
“多危险啊。敲了半天门,你妈才过来开门。开完门就瘫了。”
“不用感谢你吧?”
“将来你要不嫁给我再感谢我。”
“这时候还贫嘴。你再看一会儿,我回家拿些住院的东西,今晚我得在这陪着。”
“要不,我帮你陪夜吧,我身体好。”
“不行,这一夜怎么也得我陪。你要是有工夫,明天白天来陪陪吧,我那儿事儿还没完,我赶紧把它弄完。一完事儿我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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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柳随风就来到医院。梅华正在给她妈喂点儿饭,看见柳随风来了,出来说:“先在外边等等,我一会儿收拾完你再进去,跟我妈说一声,我就走。”
“你睡好了吗?”柳随风关心地问。
“也行啊,趴在床边睡呗。我妈可能不让你在这,那你就在外面呆着。今天怎么也得有人,我尽量快回来。”
柳随风干脆就在外面呆着。上午大夫查房,出来问:“谁是家属?”柳随风赶紧过去问什么事儿。“照片子,一会儿就去。”柳随风赶紧跟着去办手续,正好没人,要赶紧去。怎么办?梅华的母亲走不了,一时也找不到可以推的床啊椅啊。柳随风干脆把梅华母亲抱起来,反正不远,就是有点儿特别,人家都是背着。这么抱着真累,就这么近,放下时,两条胳膊半天都没缓过来。回来时,梅华母亲怎么也不让抱,背回来倒省劲。又要用小勺喂水,然后又吃药,柳随风真忙活一阵。快到中午了,梅华母亲老问梅华怎么还不来。问了好几次,最后说要小便,是不愿意柳随风帮助解手。倒是有尿盆,旁边床的女家属主动帮忙,柳随风把老人扶下床,然后出去。解完手又进来,把老人扶上床。
那位女家属说:“女婿伺候老丈母娘是有点儿不方便。”梅华的母亲不好说话。“老太太,你这个女婿真不错。你女儿挺有福气呀,还能找着这么好的男人。”柳随风心里好笑:梅华的美容什么时候能不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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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以后,梅华的母亲出院了。其实应该再住些天,但是她非要回家。反正炎症已经消了,不用点滴了,回家吃药也一样。
过了一天,梅华让柳随风到家来吃晚饭。梅华的母亲说:“这一阵子还真得感谢你。那天也是你来得巧,送的及时,我现在好多了。”
“伯母要是愿意,我和梅华给您养老。”
“先别说这话,别以为医院里都知道你是我女婿,我也不好说。”
“那你看不上我?”
“我倒真挺喜欢你。但是你怎么能看上梅华还是一个疑问啊。”
就听梅华在厨房里喊道:“不是疑问啦,疑问解决啦。”
梅华母亲说:“嗬,嗬,看梅华这春心动的。”
梅华说:“妈,别说得那么难听,什么叫春心呐。疑问的解决过后我告诉你。”
梅华母亲对柳随风说:“看着梅华对你的痴情,跟我当初一样,还真有点儿后怕。”
“难道梅华的爸爸……”
“先别提他爸爸的事儿,你知道你想娶梅华的困难吗?”
“只要伯母你同意,我什么困难都能克服。”
梅华也过来说:“我们两个一起克服。”
梅华母亲道:“我说你春心动的厉害了,你还不服气。我同意了还不行,还得你舅舅同意。”
梅华说:“那你是站在我们这边了?”
梅华母亲说到:“我只能给你们提供一些历史情况,困难还得你们自己去克服。”
柳随风说:“那舅舅为什么不同意?又不是他的亲女儿,他有什么权利不同意?”
梅华母亲说:“事情很多,咱们吃完饭,我先给你们说一些,再过些天,我病完全好了,都告诉你们。”
这顿饭吃得非常舒服,三个人心情都很好。吃完饭,收拾完毕,又沏上一壶茶,梅华母亲开始讲起来。
“就先从梅华的父亲谈起吧。”
梅华插嘴:“妈,你还从来都没和我说过呢。”
“我多次想说,都觉得没到说的时候。现在随风出现,我觉得时机到了。随风啊,梅华跟没跟你说你那幅字的事儿?”
梅华说:“哪有时间说啊。”
“你知道为什么舅舅这么长时间没还你?关键是你的那方小印。你那方小印是怎么来的?”
“那是人家送给我的一个包东西的纸,纸上有这么一个小印,我不知为什么越看越觉得好,我就照着刻了一个小印。”
“你知道印上写的是什么字吗?”
“就是不知道哇。所以我每幅字上都印上它,说不定有人能认出来。”
梅华突然说:“你是不是给松本的字幅上也印了这个小印?”
“是啊。你不是说要弄些他不懂的吗。这个连我都不懂,他还不得晕了。他给你看了?”
“他只拿了一张小纸,上面印着一个小印,可能是照着仔细画的。她问我知不知道是什么,我以为又是他们日本人瞎发明的汉字来考我,就顺便看了眼,说看不懂。”
“给你的是什么人?”梅华母亲突然问道。
柳随风深思着说:“我不知道该不该说。因为他肯定是不想让我说。但是我想我必须得说,而且我觉得也是该说的时候了。
我和梅华说过,我小时候经常眼睛发花,然后就脑袋疼,半个小时才能好,但是也要难受一天。后来下乡了,我去的是劳改农场。刚去时吃不饱,那时有一个高中生,篮球打得很好。看我个大,就教我打篮球。那年秋天,他把我找去,说领我去找点吃的。我们走到很远的一片玉米地里,我们掰了半麻袋。然后他领我再往远走,走到一个小破屋里。这是一个二劳改看地的小棚子,里面有一个炕,炕边是一个大锅。一个人穿着破棉袄破棉裤,带个棉帽子坐在炕边,也看不清脸面。高中生跟我说,他是二劳改,不敢管咱们。就对他吆三喝四,让他打水,烧火,还帮我们扒苞米。煮好了苞米,拿出来晾凉点儿,我们都装到麻袋里。我就说给他留点儿,高中生不让。我们回去藏到住处,随时饿了就拿出来吃。后来又干了几次,我那时胆儿很小,一直是战战兢兢跟着干。第二次干的时候,高中生自己不知出去干什么,让我看着。我挺害怕,也觉得自己的事儿让人家给干,这不是地主老财吗。小时候我们家的保姆,父母都让我们帮着干活。我就跟他说,你歇着吧,我自己能干。以后两次,也都是主要我干,高中生还说我,我就说我怕他脏。最后一次,高中生又出去了,我突然犯了眼花头疼病,爬到炕上去。他问我怎么了。我大致说了我的病,他说我给你治治。说完双手按在我的头上,两大拇指按住百汇穴,食指中指和起来按住太阳穴。一会儿我就觉得脑袋不疼了,睁开双眼,眼前特别明亮。第二天我又去找了他,他给我吃了一颗药丸。后来我又去了几次,共吃了六颗药丸,他说可以顶几十年,但要完全治愈,就要找到病因,他估计这个病因已经相当久远。他还给我看了眼睛,说我有奇眼。”
梅华说:“是不是重瞳?”
柳随风吃惊地说:“你怎么知道?”
“你不记得我几次看你的眼睛吗?”柳随风心想,我是要看你,闹了半天,你也在看我呀,怪不得我那么看你你都没反抗。“要不是我看见了你的重瞳,我能那么主动接触你吗?”
“你主动接触我?每次都是我主动说话,你老端着。”
“到你们学校做实验,本来没有我的事儿,我争取了才去的。”
梅华的母亲插嘴“调情调得我都受不了啦。”
梅华有点儿羞涩地说:“妈,……”
梅华母亲立刻说道:“行啦,别跑题。随风,你接着说。”
“为什么说我这是奇眼呢?因为我只有一只眼是重瞳。说我这只眼将来遇到机缘可以看得很远,最终说不定能找到我的病因。”
“你到现在还没遇到过机缘吧?”梅华问道。
“我遇到了。”
母女俩儿都感到吃惊:“什么机缘?”
柳随风冲着梅华说道:“就是你呀。”
梅华更加吃惊地脱口而出:“我?”
“就是你。你在看我的重瞳的时候,我进入到了你的眼里。你在你的眼里原形毕露。几次以后我就断定,你眼里那个特别漂亮的女人就是你。最后一次我竟然看到了你在化妆。你说,我看上你还有疑义吗!”
梅华突然大叫道:“那你还看见我脱衣服啦?”
“那还没有。后来我也怕出现这种情况,就没再敢看你的眼睛,你说,咱俩儿有很长时间没有对眼了吧。”
梅华母亲打断他们说:“还是说说那个印,那张纸。”
柳随风刚想说:最后,那人还给他一颗较大点的药丸,用蜡封着,外面就包着这张纸。告诉他说,这颗药丸对他非常重要,关系到他的奇眼,也关系到他的配偶。不到最关键的时候绝不能用。但转念一想,现在还不能说。所以说道:“那张纸就是包药丸的纸呀。”
梅华说:“还是赶紧说我爸吧。”
梅华母亲说:“上次我已经和梅华说过了你爸开始部分,我再简要地给随风讲讲。”当讲到梅华下乡发病时,柳随风想起,他曾救起过一个女孩,在那个小屋里,也是那个人给她吃了一丸药。他把那个女孩背到厂部,交给办公室人员就走了。是否那个女孩就是梅华呢?要不然为什么一见到梅华眼睛里女人就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但是他没有打断梅华母亲,直到讲完。
梅华问道:“我父亲到底是怎么死的?”
梅华母亲说:“也可能没死。先是失踪了,后来有人说在南方某城市看见他在武斗死人之中,但是没有证据。”
“我爸为什么失踪?”梅华追问。
“这才是问题的关键。”梅华母亲又开始了叙述:“当你爸知道我怀孕以后,就开始着急。因为他也知道祖传有一个治病的方法,这个方法就在你舅舅家的那幅画里。你爸爸知道你姥爷也就是我爸爸有这幅画,想看看,但是你姥爷不让看。因为这是家族秘密,都是嫡传,不知你大哥知不知道。”
梅华道:“那我三哥怎么知道了?他还照着画了一幅。”
“我估计他不知道,只是照着画了一幅画。”
“那你现在知道吗?”梅华问。
“前几年,你舅舅给我看了,因为我也老了,而且因为这件事情你爸还失踪了。你舅舅也是为了安慰我,冒了风险偷偷让我看了。”
梅华说:“冒什么风险,我姥爷也不在了,还不是他说了算。”
“你不知道,咱们家族还有人呐。这个事儿要是让他们知道还不行呢。前两天,就为了随风的小印,又两次去你舅舅家,看了那幅画。结果引起感冒,发展到现在的情况。”
柳随风说:“这方小印的字竟然是‘后’‘先’‘外’‘存’。我查过好多书,什么甲骨文,钟鼎文,石鼓文,金文,都没看出来,到底是什么文呀?”
“这是祖先们的用心,用的是变体,后来的祖先们给他起了个名称,叫‘草篆文’,因为它看上去像一堆小草。”
柳随风说:“这个名起的还真形象。”
“我接着讲你爸爸。因为看不见画,就无法知道治病方法,所以你爸爸也拿出了杀手锏,就是那方小印。你不知道,我们家虽然有画,但是没有印。你姥爷说,只要你爸把印给他,他就让你爸看画。你爸当然不同意。”
梅华说:“你也不同意我爸爸拿出来吗?”
“我当时不知道,他们两个谁也没对我说。后来我生了梅华,你爸一看是女孩,就更着急了。竟然使用了不良手段,趁你姥爷不注意的时候,偷了你姥爷的钥匙,看了那幅画。但是他被你姥爷发现了,你姥爷说,以后再别进我家门。你爸失踪了,但给我留了一个条:我一定会找到治病方法,我一定会回来。你要把你的首饰箱保管好,到时,你把所有的首饰都拿出来带上,像上次一样,成为仙女。你们说我是应该恨他呢还爱他呢?我恨他是,他抛下我一个人带着孩子,多艰苦。我爱他是,为我们的孩子他竟然离开了他最爱的女人,你们不知道你爸对我的爱有多深。柳随风,你不行。”
“伯母,你希望我像伯父那样吗?”
“不,要超过他。深深地爱,但不许离开,无论什么原因。因为一个女人被她深爱的男人抛弃,那真是受不了哇。”
梅华反语相激:“妈,你别说得好像我没了柳随风就不行了。他要是走了,我就再找一个,有什么了不起。柳随风,知道吗?我可不像我妈。”
“真没良心,你爸是为啥离开我?还不是为了你。”
梅华立刻说:“妈,这不是开个玩笑嘛。”
“柳随风,我说的那些,可真不是开玩笑,你不许离开梅华。”
柳随风笑着说:“我怎么能离开她呢,只怕她会离开我。”
“谁也不许离开谁。今天就到这吧,我应该休息了。”
梅华把柳随风送到门外,柳随风返身把梅华抱住,脸贴在梅华的脸上:“你妈同意咱俩儿了,谁也不许离开谁。”梅华等了一会儿,推着柳随风说:“快走吧,这地方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