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燕州府第二个月的第五日,许忘第一次与廖琛同组的另外两名捕快前往燕州府下面偏远的一个附属州县——宁南府出差巡查办案,听刘承畴说是追踪一件与先前王尊有关的大案。
具体是什么大案却也不知,因为这事只交代给了廖琛。
廖琛亲自带队,同行的捕快有花行雨与左影,这两位年轻人也是这个月新从外地调配而来的。
这两滴新鲜血液一来燕州府就碰上这样的好事,连许忘也觉得有些羡慕,如果不出意外,这俩人的身份肯定大有来头,不然刘承畴肯定不会优先派他们两人上阵,至少许忘是这么认为。
与这么多人一同出城办事也是第一次碰到,更何况其中一名是还是女同僚,听起来倒是件稀罕事。
他也非常想亲眼目睹一下这名新来的女同僚,毕竟能进燕州府的女捕快并不多。
这种万里挑一的角色就算长得像一头猪,他也愿意欣赏。不过很遗憾,这名叫左影的女捕快不仅不是一头猪,体态轻盈得令人发指!
左影的双腿如果没有被锦衣长裙掩盖,所有人的目光都会逗留在她那纤细笔直的双腿上,久久不能忘怀!
当然这种情况下,许忘还是第一时间喜欢看脸的,但并不是瞧对方的脸的容貌好不好看,而是本能地看那她双眼睛够不够格作为六扇门优秀的捕快所特有的气质!
不过又让许忘很意外,左影的容貌和气质两方面都完全超乎他的意料。
有这样的同僚出差相伴,是个正常男人心情都会感到很愉悦,特别是另一名少年捕快——花行雨。
那少年的性格跟他的姓氏一样——花!如要在后面再加一个字来形容的话,那这个字一定就是“痴”。
这种任务廖琛是极不愿意自己亲自前往的,一来对没自己半点好处,二来他也极其享受在燕州城每日划水做一天和尚敲一天钟的快感。
只不过这次是刘承畴亲自下的命令,再加上手下三个都是极不省心的新人,也不得不随同前去。
四人泛舟前行,忽见得远方重峰叠嶂,岫屿循环,一脉山势龃龉而矗,料想已至宁南海岸。小舟又随海潮击近了陆滩千百丈,一时礁崖怪石、海民渔船一览无余。
诸人须臾登岸,向近海渔民探听方向,哪知蛮语不通,好不容易才听明是“宁南”二字。
这日入得城中,花行雨眼见廖琛岁数大了些,觉他行动颇有不便,遂意欲竭力讨好,连夜悄进牧监马场,买了匹骏壮好马。
他出身北凉昊山脚下,听说他的先祖乃是异性藩王,也不知是哪朝哪代的藩王,但传至今日依旧还是名门望族,有钱有势,名副其实的纨绔子弟。
纨绔少爷成日舞枪弄棒,也曾拜了不少得道高人名下,均都学无所成,但名师之后毕竟还是有些能耐,应聘个六扇门的捕快自然不成问题。这回调配到燕州府也是他家族老子托了关系,派他前来历练历练,也省得在北凉骑马涉猎,花天酒地,终日无所事事。
这富家子弟沿路欢喜挥洒,购裳买马,撒金如土,一径又回至众人酒栈歇息处。
许忘见他来时换了一身锦缎华服,满面春风,极为洋洋得意,不仅有意讨好廖琛,还将不少胭脂花粉等少女之物献于左影,不免讽笑道,“无事献殷勤,必心存不良。”
左影当然没有当回事,这些胭脂俗气作为六扇门女捕自然是看不上的,随意一塞也不知放进了何处。
花行雨笑呵呵也不还嘴,作为有权有势有后台的后代,他充分展示了作为一名富二代的素养和脾性。
在许忘看来,他是可以一起说笑喝酒交友的那一类,至少没有坏心。
纨绔少爷又将一套绫罗绸缎递给许忘,道:“师兄,这套华服外衣可是专程给你买的,你身段与我所差无几,想必也是合身的,何况此地办案,贼徒太多,穿成便衣更好行动,换上罢!”
许忘瞧了一眼华服,又瞧瞧自己身着的官服有些破旧,不免有些相形见绌,心想不要白不要,遂一把拿了过来,笑说道:“难得你有这份孝心,以后师兄罩着你,没人敢欺负你了。”
花行雨知晓他只是随口一句玩笑,也就随意敷衍陪笑。
廖琛展颜一笑,也不客气,挑了其中另一套华服,笑呵呵道:“听说这方的土餐颇有门道,我嘴馋得厉害,咱们这就到此地最好的酒楼大吃一番!”这老滑头知道花行雨家底不错,作为他的顶头上司,定要让他多多破费孝敬孝敬自己。
自从离开了燕州城,廖琛的性情忽然变得开朗起来,毕竟伪装得久了,还是需要放松放松。
花行雨忙乐道:“我已打听得清楚,这里最好的酒楼是‘春雁楼’,据说只要吃上一顿,就会欲仙欲醉,再也忘了要回去了。”
廖琛笑着竖起拇指,道:“很好,很好!”
一行人皆披了华服便衣,启程往城心来,步向花行雨口里说的“春雁楼”。
只见小地方酒楼丝毫不输燕州的气派,众人叹为观止。花行雨勒马伫停,迎着廖琛下马进楼,掷金打发了一名楼侍,令他好生招呼。
许忘等人亦是逐步跟上,已有两名伙计迎上接待,送至二楼厢房。
四人皆已落座,一名伙计耐着性子道:“客官要点些什么?”
花行雨有意显示自己阔绰,一把夺过伙计手上单册,随口说道:“你就照着这菜单子都来两份!”
伙计眉头一皱,奇问道:“每样都来两份?”
花行雨颇不耐烦,睃了一眼说道:“有何问题?”
伙计也不好再说什么,唯唯诺诺地退席而去。
左影脸上略些难色,径自幽幽喃喃:“吃得完么……”
许忘不以为意,淡然一笑道:“小花儿有的是钱,带在身上太沉也是碍手,师弟,你说是不是?”花行雨也无别话,只得应声称是。
不多时,几名传菜伙计便已接踵送来菜肴,当下甚么朱砂蒸鸡、蒺藜鳝片、紫云三仙等纷至上桌,须臾摆满,真是琳琅满目,叫人应接不暇。
花行雨也是自来熟,每每试吃一口,便往女同僚盘中夹一筷,一边连连笑道:“好师妹,这个好吃……那个好吃……”
左影白了花行雨一眼,“能不能在“师妹”之前把‘好’字去掉?”她是一名一本正经的女捕快,容不得别人对她有一丝说笑,花行雨对她感兴趣的一点就是:无趣!
与一名无趣的少女开起玩笑来,这件事情就会变得有趣。
“不好吗?”
“好吗?”
“好好好,好师妹,你喜欢就行。”
左影对这纨绔少年的无赖模样也是无可奈何,“你!”
二人正说着,顷刻之间,左影面前杯盘已是囤了一山。
忽听得隔壁厢房人声喧杂,听来极是逆耳,廖琛不由得烦腻,唤来伙计道:“外面吵什么呢!”
伙计道:“有几位贵客初来乍到,不懂此店规矩,我去劝劝罢。”
花行雨道:“不必,我琛哥素喜清净,我去看看就行!”
正要迈步,却被许忘拦着,“诶!你就好好犒劳琛哥,我去瞧瞧!”如果在这种场合下失去了花行雨,那剩下这三人的场面一定很尴尬,许忘不会让这种尴尬的氛围发生,所以他优先选择了自己出去查探。
说着抢先迈步出厢,一径往隔壁来。
那伙计生怕他生出事端,也是疾步跟上:“客官,有话好好说,千万不要一语不合……”
许忘不待他说完,巧步已在隔厢门外,只听得里面有人大声道:“柳州六扇门的臭丫头也太狂妄自大!伤了袁山派的几名道友不算,这回又挑我们的茬!二哥,待我回去向大当家的禀明,咱们大伙再一起找他们六扇门算账!”
许忘正要一脚踹门进去,一听得“六扇门”三个字不禁一奇,心想他们说的臭丫头难道是柳州府的女捕快?一撇眼只见那伙计已在自己身后,遂一摆手令他退去,自己则在门外暗暗听着。
又听得一人道:“袁山派余剑锋号称‘剑法无双’,这几年也是难逢敌手,这回却失手在一个六扇门的女捕快身上,想必羞愧难当连死的心都有了。”声音清亮悠扬,显也是年纪不大。又一个粗狂的声音道:“呵呵,余剑锋居高自傲,这回轻敌吃了大亏,活该!”
最先那人道:“陈兄,你这是什么话?现在可不是互相斥讽的时候,当下之际乃是召集各路道友手刃那臭丫头,臭丫头嚣张跋扈再三挑衅,我中山派已是忍无可忍了!遂才和二哥齐来与众位会晤,商议对敌良策。”
那清亮嗓音问道:“我们与六扇门素来无瓜葛,那丫头究竟撂下什么话儿?又如何向贵派挑衅?”
最先那人重哼了一声,道:“就因为我们教中与那恶贼王尊无意说了几句话,被那臭丫头抓到了把柄,就要跟我们都过不去,那臭丫头嘴贱的很,说什么鼻子硬剑法软,说三清教没甚么本事却妄自称大,竟还敢收留大盗王尊,还说要教训教训贵派掌教,教他知道出头鸟可不是谁都可以做的。陈师兄,你说这口气能忍吗?”
许忘听了不觉暗笑,忖道:“原来这些人都是牛鼻子道士,听那人的意思难不成乌山派散众弟子也跟王尊有勾结?刘副总管派我等人调查与王尊有关的事,难不成就是跟他们有关?”
又听得“嘭”地一声击木巨响,粗狂声音骂道:“岂有此理!我三清教有那么好惹么!俞兄,你约我前来商讨良计,心中可早有计策?”
那被称做俞兄的人道:“那臭丫头武功妖邪的很,我和二哥与他斗了百余招,尚未能就将她拿下,看来硬斗是不成的,遂才找你三清教帮忙。何况臭丫头摆明了是要找我等修道之人的麻烦,这口恶气非出不可!”
其中一人道:“我听说那丫头刚被调配来了燕州府,现在是吴天启的部下,有燕州府撑腰,会不会不太好对付?”
“刚调来燕州府?他们说的难道是左影?”许忘心中暗忖,“俞兄?难道这人就是副总管点名要捉拿的要犯——俞傲天?”
那清亮嗓音道:“怕什么!燕州六扇门的爪牙也是实在欺人太甚!多年前被南崇山、达摩峰等派高手围剿几近殁亡,没想到在吴天启的带领下居然死灰复燃,又敢来我江湖上恣意挑衅,于公于私我宋玉勉这忙也必帮定不可了!”
俞姓男子道:“前有楼主相助,现在又有宋兄帮忙,那是再好不过!先拿那臭丫头开刀,煞煞六扇门的威风,须叫他们明白咱们武林人士岂是好惹的!”
“楼主也答应帮我们对付六扇门?”
俞姓男子道:“那是自然,不然我们来这春雁楼干吗?”
许忘心中又想到,“原来如此,看来刘副总早已得到风声,故此派我等人前来收拾这帮不知好歹的江湖人士,花行雨是高干子弟,左影也对此事有一定了解,而我又受刘承畴青睐,看来刘副总管将这件事交给我们几个处理,摆明了要让我们捡个大便宜,趁此机会提拔提拔,不过......这楼主又是谁?”
那粗狂声音道:“宋兄,冒昧问一句,尊师顽疾可好些否?”
宋玉勉叹了一声,道:“只怕再难起来了。”
俞姓男子愤然道:“哼!万重山的手段也忒歹毒了些。”
宋玉勉道:“说起来万贼五年前武功已比昔日尤胜一筹,家师尽了全力也勉强跟他过了三招。”
许忘听他们说到万重山,心中又是一阵好奇,“这万重山是前朝太监,功法精益几乎当世无人可敌,后来在司密院众高手的围剿下才将他逼出了南渊国,听他们的语气好像那万重山五年前来过一次中土,这姓宋的师父在他手上竟然还能活着,想必也是佯死才苟且逃生。不过那万重山确实不太好对付,仅凭我六扇门还不足以跟他抗衡,这事得从长计议。”想到此处,自觉也没必要在听下去。
诸人在房中又商议起如何对付燕州六扇门,忽然厢门一开,一个华服少年伫立眼前,当真岳峙渊渟!
华服少年闯入厢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到他的衣领上。尽管他在六扇门制服外披了外衣华服做掩饰,依然露出了六扇门特质的领口。锦领镶薄玉,阖开两幕奇异图腾,细纹如丝,勾勒成雪。
宋玉勉等人均是涉世已深的江湖人士,还未看清眼前之人面容,却已被领花所怔,均呼:“六扇门的人!”
听得那少年道:“你们几个谁是俞傲天?”声润如珠,音色天成,一语甫毕,桌旁四人倏然齐齐立身。
华服少年一见此情,不惊不诧,反问道:“你们四个都叫俞傲天?”
俞姓男子率先说道:“在下便是!有何贵干?”他对六扇门忌恨非常,虽又有宋玉勉等人在场,但见华服少年神貌肃然,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到底还是留有有几分忌讳。
华服少年神色未动,一柄绣春钢刀横空一划,瞬时一抹朱霞从眼前射了开去。收刀之际,那俞傲天呼声未出,轰然扑到。
“师兄!”一名素袍道人紧然俯身一探,顿时仰首怒喝:“你!”哪知“你”字一出口,又是一抹红霞蓬出,两具尸首叠在一处。
许忘三刀砍倒对方,心中也正奇,我不过使的寻常刀法,为何这三个这么差劲,一刀就死了?“难道他们本就身重剧伤?”
只见宋玉勉与那陈姓男子纷纷倒吸一口凉气,瞪目而退,均想:素闻六扇门妖法鬼魅,但眼前这人年不过二十,竟有如此修为,倘若强上也不过是徒然增添两具尸体。
宋玉勉勉强端容,提气问道:“敢问......阁......阁下名号?”
许忘瞥了一眼,面无神色,冷然道:“许忘!留你性命,快去给你同伙报信,让他来这里找我!”
宋玉勉暗暗念了一遍少年名字,合掌抱拳,道:“告辞!”音落跨步,一径出了厢门。陈姓男子已是吓得面无血色,低首急跟,哪知刚一抬腿,后心一凉,默声倒地。
那宋玉勉听得身后倒地之声,更不敢回头,如鼠窜去,一时已无踪影。
许忘冷声自语道:“报信一人足矣!”幽幽回身,大摇大摆向隔壁厢房走去。
许忘晃神默思,刚一回头,却已不见那人身影,一面心奇,径自又回往自己阁厢。
廖琛等人宛如无事发生一般,各自默声饮食。
花行雨见着许忘回来,不禁问道:“发生了什么,怎么突然隔壁没有声音了?”
许忘道:“我杀人了。”
花行雨不免一奇,皆道:“你杀了他们?”
许忘正要解释,却听廖琛道:“死了三个是不是?”
许忘吃了一惊,心思,我杀人无声,廖琛隔这么远还能觉察得到?点头问道:“那中山派与三清教是什么来历?”
廖琛泯了一口香酒,说道:“皆属中原阐教一流,此流教派甚多,我也也难尽数,死的人当中应该有俞傲天吧?”
许忘拾起碗筷,然已无食欲,说道:“你都知道了?但我只用了一刀。”
廖琛三人明白许忘的意思,他并不想杀对方,但对方连许忘一刀都没躲过。
花行雨正一口鲜肉咀嚼,听了这话不免顿住,道:“甚......甚么?一招!”心中暗惊,这小子刀法这么犀利?
左影也是一副钦佩的目光看着许忘。
许忘根本没有在意,端起酒壶猛吸了一口,默然不语,心中想是这酒栈中是不是还有同党。
廖琛宛似看出许忘心思,说道:“俞傲天等人蓄谋对付我六扇门,死不足惜,你也不用多想。”
花行雨突然又问道:“琛哥,那我柳州六扇门与三清教等派先前有何过节么?”
廖琛淡然道:“不知。”转而向左影道,“你问她。”
花行雨向左影呵呵一笑,“好师妹,说来听听?”
“本想着这趟出门好好教训教训这帮不知好歹的小角色,没想到都被许忘一刀剐了......”左影正沉浸在自己是思绪中,也没空理会花行雨。
花行雨见俩人都没有理他,径自向许忘道,“那你为何又放走一个?”
许忘只觉花行雨这小子问题真是多,淡淡道:“揪出同伙。”
正想着,忽听门外噪声嚷叫,几名酒楼小厮慌慌张张由楼道穿下楼去。
不一会儿,便有五名酒役一同进得厢内,一名带头的道:“僭扰几位客官雅兴,楼主有请!”
花行雨奇道:“楼主?”
那酒役道:“对,便是咱春雁楼的主人。”
许忘听了这话,立时知晓,暗暗对廖琛眼神示意,“琛哥,这酒栈有问题。”
廖琛微微点头,即便许忘没说出口,也大致明白了。
花行雨继续问道:“有什么事吗?”
酒役道:“隔壁房中发生命案,楼主想有几句话问问,相烦走一趟!”
花行雨道:“不问也知必为此事,不过就是死了几个江湖上无名小卒,这楼主这般兴师动众地派人来请我们,莫非死者与他有莫大干系?”说道:“琛哥,我们去见见那楼主如何?”
廖琛“嗯”了一声,颔首而起,说道:“几位带路!”他凭着多年办案的经验直觉,这楼中一定有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