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叫了,你确定这是她的?”一个似乎有些耳熟的声音打断了袁达的喊声,令狐绢竖起耳朵,这人是谁?却一时想不起来。
“这条马缰一定是她的!这是令狐府专用的配置!”袁达声音中含着肯定。令狐绢想起她走出沙漠时放置的小棕马的马缰,原来他们捡到了!
另外那人居然笑了起来:“那她肯定完蛋了,到这断壁下避避风吧,等天亮了再去找点什么证物去领赏好了!”
令狐绢心中一惊,袁达!令狐綯最贴心的护卫,从小与令狐綯一起长大的她视为兄长一般的人!她的心陡然沉了下去,忽然感到乔天义拉着她的手一捏,她会意,跟着他轻轻移动了一下位置。
只听他们走到不远处的一处石壁下避风,跟随着他们一起的竟有一只骆驼。听见那人跺着脚笑道:“多亏有这家伙,否则今天我们也完了。我们运气不错,不知他们几个人如何了?”
令狐绢竖尖了耳朵倾听着他们的说话,但袁达却沉默不语了。
那人坐了下来,又望着周围道:“这鬼地方,一点可取火的东西也没有,不然可以烧一堆火起来。”他看来心情很好,兀自说笑个不停,见袁达只是不说话,终于他转向了袁达:“你耷拉个脸做啥?怕令狐綯不会放过你吗?”
好一会才听到袁达悠悠地长叹了一口气:“不放过又如何!不过一死而已!”
那人似乎一愣,片刻又笑道:“你既不畏死,又何必背叛他?难道你真的是为了藏宝图?”
袁达不语,但那人却似乎太健谈,不肯沉默又开口道:“可惜了,要是能抓住她说不定还可以问得出来。”
“不可能!”袁达说完又沉默了,想必那人一直盯着他,半晌他才又道,“她不会说的。”
“那倒也是,这女人心狠手辣是有名的,连鬼丐她都下得了手!”那人的声音里明显地开始愤愤然。
令狐绢想了起来,这人是神策军中的,她曾和他们一起习过武,这人和鬼丐的关系很铁。
“鬼丐不是她下的手!”袁达的声音闷闷的,情绪似乎很不好,“当时我在场!”
那人声音更加激动了起来:“不是她也是因为她,若不是她杀了云舒,鬼丐如何会去彻查?”
“云舒也不是她杀的!”袁达只说了一句,就不再说下去了。
那人声音有些诧异:“不是她是谁?仇公公说鬼丐定是为查证此事才到你们府上去的!若不是公公派人跟踪了鬼丐……”
“不是她杀的!”袁达又强调了一句。算他还有些良心,知道要护着令狐綯嘛,令狐绢心中冷笑了一声。
那人想必是半晌等不到袁达下面的话,探究不出底细他有些失望,讥笑地道:“你既这么护着她,为何还要向我们泄露她的行踪?”
“我……,”袁达的声音很低沉,半晌才听他道,“她杀了我……喜欢的人!”他的声音到最后竟有些哽咽。
他喜欢的人?令狐绢心中蓦地一跳,她想起了袁达看着华阳时那复杂的眼神,可是——她没想到袁达竟这样情深!
那人似乎也默然,半晌才道:“是华阳姑娘吧,仇公公说你只有这个弱点——”他长叹了口气,好一会又笑着试探道,“你知道宝藏的埋藏地点吗?”
袁达似乎是摇了摇头:“仇士良要你问我的吧?那个与我无关。”
那人有些讪讪地:“仇公公说只要能探知宝藏的埋藏地点,他一定保举升官发财。”
袁达闷声道:“不知道。”他回答得断然,那人也便不再问下去了。
令狐绢和乔天义已悄然走近他们歇脚的断壁边,令狐绢对乔天义作了个手势,自己猛地甩去外袍,持剑跃步上前厉声道:“袁达!”她清脆的呼喝声划破了四周的沉寂,袁达警惕地跳了起来,但他的剑还没抽出来,令狐绢的剑已对准了他的胸口,她冷笑道:“你竟敢出卖我!”
旁边那人忙也去想抽剑,但刷地银光一闪,他的手被一道鞭子狠狠一击,剑落在了地上,乔天义已飞身上来,手中的短刀刺进了他的胸膛。
袁达看了一眼倒在旁边的同伴,转脸望向令狐绢笑了一下,道:“动手吧!”
他的脸色很平静,令狐绢却有些迟疑了,将剑紧抵他的胸口,冷声道:“就为了华阳?”
“不许你提她的名字!”袁达平静得坚毅的脸竟有些扭曲了,冷冷的仇恨从他眼里射出来,“华阳死之时我就立誓要杀了你!若不是因为令狐家的养育之恩,你岂能活到如今!”
“你——,”令狐绢本来一心要指责袁达的背恩负义,此刻却心虚得发不出话来。
袁达收敛了怒气,他抬起头望着天空中闪烁的星辰,喃喃地自语道:“活着,我对不起华阳,现在……也对不起令狐——”一滴泪从他眼角滑了下来,他摇了摇头,突然向前一步握住令狐绢手中的剑刃,对着自己的胸口插了进去。
令狐绢的心被震惊得停滞了下来,她慌乱地松开了握剑的手,但剑已刺穿了袁达的衣服,血从他的胸前涌了出来,他竟向她露出了温和的笑容:“对不起——”
“不——”令狐绢惊恐地向后退了两步,无力地瘫坐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袁达慢慢地倒了下去……
乔天义抢步上前挡住了令狐绢的视线,将外袍盖在她瑟瑟发抖的身上,将她扶回了方才他们停歇的地方,轻轻拍打着她:“没事,没事了!”
令狐绢半晌回过神来,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不是真的吧?她怯怯地望向乔天义,不确定的问道:“我刚才——是不是做了一个梦?”
乔天义突然怜惜得有些心疼,这几天的相处让他感到眼前的这个女子较铁骨铮铮的汉子更坚强更内敛,此时却如此脆弱得让人不忍,他不由地拥住她仍在发抖的身体:“他让你很难过?”
很难过?一阵风吹过让令狐绢不由地一凛,她醒过神来,不,她不难过!她推开了乔天义的手摇了摇头。她一向最是骄傲自己的坚忍,她愿意自己是一块永远不化的坚冰,不需要任何人的温暖,但此刻她又一次开始怀疑起自己来。令狐绢望向天空中清冷的寒月,不行!理智再一次告诉她,她必须坚强,她肩上的使命不容许她有一丝一毫的软弱和动摇!她转向乔天义问道:“听说你们可汗很残忍?”
乔天义愣了一下,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会问这个,想了一下回答道:“是有人这么说过。”
那就好!月光下的令狐绢诡异地笑了一下,对付残忍的人也许不会这么心痛!她愿意在残酷的人群中狠心地争斗,不须思考对与错,不须心疼他人的死活……
乔天义显然不知道她想什么,只是见她神色回缓了不少,遂拍了拍她的肩膀:“你休息一下,我去——”他指了一下袁达倒地的地方,“处理一下!”
“我也去!”令狐绢站了起来,她仿佛已从刚才脆弱的情绪中走了出来。
她站在旁边看着乔天义俯下身来想从两人身上找出一点信息,她和令狐綯的计划不知袁达泄露了多少,得赶紧联系令狐綯做好防范。在那个人身上乔天义搜到了一块神策军的令牌,而袁达身上居然什么信息也没有搜到,不愧是令狐綯调教出来的!令狐绢迟疑了一下,开口道:“把他们葬了吧?”乔天义昨天说过,这里也会有狼和各种野兽的,她有些于心不忍。
乔天义起身去沙丘下挖坑,他将坑刨得很深。待要将袁达放下去之时,令狐绢还是忍不住蹲下去再看一眼袁达,她从小就认识他了,虽然他一直尊她是小姐,但他亦如兄长一样地爱护她,只要他在令狐綯身边她就感到放心……
见袁达的容颜那样安静那样平稳,令狐绢忍不住想去触探一下他的心口是否还有跳动,忽然感觉他胸口的衣物略厚一点,她伸手去掏出来一块绣花的手帕,虽然手帕已经被血浸透了,但她知道这一定是华阳绣的!她想不起自己当时为什么要那样任性那样残忍地对待华阳,但她此时却后悔不已,袁达就是因为华阳才背叛了自己和兄长!她心里疼得象刀割一般,忍住不让眼泪流下。
夜深了,风也更寒了,阵阵寒意让令狐绢禁不住又颤抖不已,乔天义揽住了令狐绢的肩:“我们走吧。”
有了一匹骆驼,他们的行程顿时轻松了不少,令狐绢没想到这匹骆驼跑起来居然比乌云又稳又快,它仿佛知道他们要去什么地方一样,并不需要给它过多的指令就能按照他们的心意行进。骑在骆驼上,看着月亮下朦胧的沙漠,令狐绢仍然无法从凄楚的心境中脱离出来,她心中空落落的。这是少有的事,她一向杀伐决断很少产生情绪的剧烈波动,可是这两天她的心境总是倍感凄楚。令狐绢抬头望向天空中的月亮,它一直能在她孤独之时给予她安慰和力量,可沙漠中的月仿佛不再是中原的那轮月,它有些无动于衷地看着这满目苍凉的世界。
有了骆驼后令狐绢他们一路平顺,第二天一大早,他们便来到了一个湖边,清晨的阳光从湖边的小树林穿过洒在他们身上,气温也似乎恢复了正常,温暖地包裹在她的周围。前两天的经历恍如只是一个恶梦——如果不是看见眼前这匹庞大的骆驼不时地提醒着她的话,但是令狐绢的心情仍然没有从凄怆中挣扎过来,这令她都开始生起自己的气来。
乔天义看了她一眼:“去洗个脸吧!”他对着骆驼吆喝了一声,这庞然大物居然能听得懂他的话,果然便稳稳地停了下来,它一路上甚是温驯。见他真的就走向湖边,脱去了蒙面的大头巾、身上的大袍子,开始洗濯着手脸,令狐绢却仍然怔怔地呆在一旁。最初跟着乔天义时她有一个念头,若探知到阿古达木的事情后要设法解决掉他,毕竟此人武功高强而且一次次认出了易容的自己,留着他会让令狐綯和她的计划棘手不少,但此刻她心里却茫然失措,她发现面对着他,自己甚至不敢去握剑。
见她愣在那里,乔天义笑着用手掬起水甩向她,令狐绢恍如从梦境中醒了过来,看着他洗净的脸上荡着的温暖笑容,她很是自责,这几天他救了自己多次,以后他们不一定就有见面的机会,她可以想办法避开他的!一个萍水相逢的路人,不会对他们的计划有什么影响的!她命令着自己“把这两天发生的一切都忘了!”她除去头巾和袍子,也走向湖边。
被清澈冰凉的湖水一浸,令狐绢的头脑果然清醒了不少,当务之急得马上找到公主卫队,迅速联系上令狐綯,袁达应该不会透露多少事情,但令狐綯得务必赶紧纠正过来。朝中的形势刻不容缓,边境之患多拖一天朝中的变数就多了几分,也不知令狐綯的部署到位了没有。一边思虑着,令狐绢不知不觉就将脸洗得会舒服通快,再抬起身来时,她心里已很是清晰明了。她向乔天义道:“乔兄,可否早点引我到公主卫队的大道上。”找到公主卫队他们就分道扬镳!
乔天义望着她时竟有些发呆,但很快就转过脸去看向一侧的大道:“这条路过去很快就能到达,不出意外,上午就能追上他们!”
果然他们寻到大道后一路平顺,也无人再追赶。终于看到了公主的仪仗队幡飘带舞行驶在前面,宫扇上“鸾凤呈祥”、大红“双喜”的图案字样在阳光的反射下格外地热闹和刺眼。令狐绢凝视着卫队的人马有些茫然,重新踏回轨道中来,她的心却感到极度地疲惫,但是她必须得打起精神来!她返身向乔天义一拱手:“乔兄,就此作别了。”
乔天义望了望,果然卫队中已有人发现了令狐绢,几个侍卫正策马向她飞奔而来,他点了点头,也抱拳道:“山水有相逢,后会有期!”
令狐绢淡淡一笑,垂下眼来:“后会有期!”她挥挥手骑着骆驼向前奔去。
就在侍卫们与她即将会合之时,令狐绢终于回头看了一下,却已不见了乔天义和乌云的踪迹。他真是阿古达木的侍卫?不知再见到时他可还能认得出她?
这样也好!萍水相逢不必牵绊,但愿后会无期,永不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