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命星君走到观尘镜前,密室中袁达在一旁秉烛,令狐绢手持着一张图在密室的地图上查找着藏宝的地点。司命不由地皱了皱眉,守镜的仙娥向他禀报令狐绢已找着了藏宝的地方,果不其然!看来这小精怪又要搅乱他的安排了,这小精怪下凡后的聪慧狡诈远超出了他的预设,每每都能有异乎寻常的动作,倒让他有点措手不及的感觉了……
正在思索着,一个仙娥走了进来,见了他诧异道:“星君还在这里,想必是又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司命头也没回地反问道,伸手却将观尘镜拂了一下,镜中又重新呈现令狐绢拿出藏宝图时的情景,他的眼光聚集在令狐绢手中的图上想细看一下。
仙娥笑了起来,司命星君素日是最不拿架子的,故此府里的仙娥没有一个不敢拿他开玩笑的,她调侃道:“星君待会儿可不是请罚三杯能了事的,今天可是普天同庆,四海共欢的……”她放慢了声音,等着看司命的反应。
“哦。”司命星君仍没在意,目光聚在令狐绢手里的图中,密室里的光线有些暗。
轮到仙娥着急了,收了一脸的笑意:“听说五方五老、三清四帝、大小尊神、各方星宿都已到了,星君再不去,天后可要怪罪了!”
今天?司命恍过神来,天后的寿诞!他来不及说话,一闪身影子就没了,剩下仙娥又好气又好笑地叹了口气。
宝殿上早已是仙乐阵阵,轻舞翩翩了,见众仙云集佳宾满座,司命悄悄地找了个偏僻的位置闪身坐下,抹了把汗这才望了过去。只见道不尽的珍馐美味、瓜果丰馔,琳琅满目地摆满了桌案,座上众仙有的交头接耳,有的说笑打浑,正是热闹非凡之时。正暗自庆幸还好没人注意到他的迟到,一个声音响起来:“司命,先喝三盅!”转头一看,原来是昴日星君坐在旁边桌案,偏偏他眼尖!
两人素日玩笑惯了的,司命笑着端起了酒盅敬他:“饶过我罢,刚才在观尘镜前瞧了瞧,不想就耽误了点时间。”
昴日星君也端起酒盅来饮了,笑道:“少青这家伙近来如何?”
听见他们说的话,角木蛟星君也凑了过来,笑道:“正是,听说少青这家伙哭得稀里哗啦的?”
他的嗓门一向高昂,司命忙用眼风扫了一下,四下里还真有不少大神小仙的眼光关注地看了过来,青帝虽远远地坐在天帝下方的一张桌案边,但凌厉的眼光却似有若无地射过来一束。司命不由地缩了缩身子,压低了嗓音含糊地道:“还好,还好!”
角木蛟却不依不饶地笑了起来,口气里明显地含着一丝讥笑道:“哦,我怎么听说他为一个女子如痴如狂?”
司命觑了一眼坐在上面的青帝,声音更轻了,笑着道:“哪里哪里,来来来,敬你一盅。”他不由在心里暗暗咬牙,这帮吃饱了没事的小仙还真关心这下凡的几位,没事就凑到他的星府观尘镜旁看他们的种种轶事,看就看吧,还偏偏爱以此取笑到处嚼舌根,看来回去得先封了星府,再将府中的仙娥教训一顿,今后一个闲人也不准放进来。
“听说风流倜傥的少青神君哭起来也很惊天动地,以头抢地……哈哈,若不是想赶着赴宴,我还真想去看一看。”旁边有几个正串席过来敬酒的也过来凑趣了,说话的是亢金龙星君。
司命忙又赶紧瞥了一眼青帝,“以头抢地”这是讥笑凡间妇人哭嚎之状,青帝显然耳朵格外灵,脸上不由一板,司命恨不能地将身子缩成一团,忙转开话题:“这下了凡就是凡人,凡人心志未免脆弱些,这是常有的事。来来来,敬你!”
亢金龙却不肯立刻收起话题,笑道:“心志不坚,何必怨皮囊拖累。”但他此话说得轻,青帝倒也似真没有听到。
但一旁的昴日星君偏又听见了,他素日与少青神君性情相投,听了此话不悦道:“星君不在其中不知所畏,若真是豪杰也不必在此说风凉话,何不自己下凡试试看。”
亢金龙脸色一变,正要回话,眼见众仙的目光不断地扫过来,司命忙打岔道:“不好意思,这段时间下凡的名额已排满了,各位想试试也得等一等,”一面拉着昴日星君道,“我正要去敬天后娘娘的酒,我们一道罢。”
回到自己星府门口,司命才松了一口气,他素日是最爱热闹的,可现在连府门都不敢轻易出了,走哪都聚一堆话题,这日子并不好过!一抬头,却见一个窈窕的背影正站在观尘镜前凝神望着,看那端雅卓绝的风姿,他一猜就知是历劫返回的百花仙子,他的酒意顿时醒了不少。百花每次历劫归来均是神色自若,既无惊惧之色,也从不诉说历劫之苦,可此次回来便在百花宫闭关,她的经历司命已尽知,此次几乎中了玉兔圈套堕入轮回,是该定定心神,但不知为何这么快又出来了?只见她微蹙蛾眉神情黯然地注视着镜中悲恸的玉溪,知她此次历劫动了真情真性,一时回转不过来这在仙人历劫后也是常有的,司命便安慰道:“仙子可在百花宫休养一阵,百花宫主位空缺已久,我自当去向天帝禀报,仙子宜归本位了。”
百花抬起头来,眼中竟是盈盈欲泪:“三个甲子期限未到,我此时来就是请星君早日安排我下凡。”
看来她还未从历劫心伤中脱离出来,司命默然了一会,怜惜地劝道:“凡尘之事不过只是历劫,仙子就当是凡人一梦罢。”
百花神色凄然美目轻垂:“我何尝不知,所以数次历劫都能毫发无伤。可一想到他在人世凄苦……”
司命大惊,向四周望了一下:“仙子小心,人界仙境有别,凡尘之事宜一笑而过,若因此迷失本性是要受惩处的。仙子本是何等通悟之人,此时一时未缓过神,且回宫歇息一晚,过几日就会放开的。”
见百花黯然不再言语,司命忙唤了一个仙婢将百花送回百花宫休息。
望着她离开的身影,司命苦笑地摇摇头,他此次确实将百花、少青的凡间命数安排得过于坎坷,但这一干仙子历劫正处李唐运衰之时,还不至于气数已尽,只要抓住时机,本来是可以有一番作为的。只是无奈干涉的人越来越多,加上其中变数太大,竟似对百花、少青处处作梗,步步设局……
但这又不像是全然出于天后之手笔,赴宴前他正是在查玉兔为何竟有不受控制、自行其意之能,竟像是失了本性一般,越来越任性妄为,司命不由背起手望着镜中思索了起来。不对,身为凡人的令狐绢为何会如此狡诈邪祟?必有仙力在外助佐!司命的酒渐渐全醒了,他想了想,虽不敢直接去问天后,但还是得去找嫦娥问个清楚。
一转身却被一道颀长的身影挡住了去路,抬头一看竟是秋水神君,司命不由地没有好气。这些仙娥越来越不把自己的话当一回事了,才吩咐过任何外人都不得进星府的!司命眼风往旁边一扫,却连一个仙娥也看不见,八成见了秋水神君都躲了开来。司命叹了口气,也难怪,连自己都不敢惹,这些仙娥如何敢挡?
这秋水神君与心月本是一母同胞的兄妹,感情甚好。但作为大舅子却每每不知该如何劝和,对唯一的妹妹甚是偏袒,加上他与少青神君是同门师兄弟,彼此之间太熟悉,他一向就不欣赏少青的行事风格,故但凡少青与心月有纠纷,就一门心思认定了是少青拈花惹草,总是拉偏架。这两个同门本就多有不合之处,秋水神君的性格又常常是一言不合就动手,故弄得少青与心月当事人之间的矛盾越来越深。
若论素日秋水神君的为人处事,刚硬之外还特别喜欢较真,他掌管着刑司,天上地下的仙妖精灵没少吃他的苦头,但其身份高贵众仙奈何他不得,只好躲他远点,唯恐被他揪住了小辫子。司命为人行事一向在尺度范围上爱留点余地,常常喜欢做点“小”好人,因而没少被秋水神君当面毫不客气地指责“圆滑”。那倒也罢了,可一次司命因怜悯心起,私下减免了太上老君座下道童历劫时的几道劫数,就这么点小事居然被秋水神君揪住禀告了天君,让本来睁一眼闭一眼的天君也不得不给了司命一个惩戒。所以司命一看见秋水神君就绕远点走,但此时被阻住了,没奈何对方仙阶又比自己高,只得勉强地一作揖:“神君造访小仙贱地可有何吩咐?”
秋水神君上下一打量他,仍是毫不客气地直接问道:“如何这般阴阳怪气?”
司命翻了翻白眼,心想你自己为人自己还不知道,反挑上别人的毛病了?
好在秋水神君倒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表明来意:“刚才筵上听说便想来看一下,百花如何就回来了?”他刚才进府门时正看到百花出星府。
他这个问题可真难回答,司命想了想,他既来了,让他自己看看也好,看他这个自命公正不阿的刑司神君是如何秉公执正、明断秋毫的!
趁着残余的酒意犹在,司命也真是不含糊,这么想着就真这么做了,观尘镜中瞬间斗转星移,一切仿佛又重新开始……
司命斜眼觑见秋水神君拧紧了眉头,半晌,秋水神君方道:“这令狐绢就是广寒宫中的那只玉兔精?”
司命刚点了点头,秋水神君就拔脚向外走,司命想了想,就跟在后面看看热闹也好,却见秋水神君径直奔向广寒宫,倒也正跟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
听报二位到来,嫦娥忙忙地迎了出来。见秋水神君板着脸,司命只得开口说明了来意,嫦娥仿佛也吃了一惊,忙说不知道,她只在数天之前从月宫往下随意看了玉兔一次,后来就再没关注过。
虽知嫦娥此话有些闪烁其词,但明眼人一看便知此事涉及心月,恐怕也有天后在内,故司命只冷眼看秋水神君到底如何裁决,自己退在一旁看热闹。
却见秋水神君稍一沉吟,说:“如此,我就去天帝处禀明容我彻查此事,若玉兔在其中有破坏天规行为,恐怕不仅是扰乱下界秩序一个罪名而已,仙子也恐怕脱不了一个纵容之罪。”说罢转身便向天庭方向去。
嫦娥未料秋水竟迅速地就做出决断,急忙拦住他:“神君且住。”她转过头望了望司命,竟有些恨恨之意,“实话告诉神君罢,只怪司命给玉兔安排的命数太苦。我见她凄苦无助,一时不忍,下界将她的骨哨给了她,想保其历劫时免于心志受伤,渡不过此劫。不料骨哨与其朝夕相处,竟然使其忆起了下凡的点滴原由……”
司命方才在观尘镜前已看明白玉兔脖上那小哨有些邪,只是她用得极为小心,不细察难以发觉,此时司命也不作声,只瞧着秋水神君。谁知秋水听罢,一语不发拔脚就走,嫦娥忙又追问:“神君去何处?”
秋水神君冷声道:“你们擅自妄为,扰乱人界秩序,破坏仙人历劫,自当禀告天帝按律惩办!”
嫦娥紧跟上去恳求道:“看在她修行不易的份上,饶过她罢,毕竟她尚未撰改天命。”
司命在一旁冷冷道:“她虽未撰改天命,但却陷害他人打击报复,迫使历劫仙子心志混乱,故意引诱仙子自绝,此罪就不小。”
嫦娥一向与仙界众仙熟络,知道司命性情随和,白了他一眼:“休要火上浇油!”又向秋水神君求情道,“神君,那玉兔其实是因少青移情而心有不忿,故出手教训之意,其本心……”她深知心月与少青之事,更知秋水因少青拈花惹草大打出手过几次,此时显然是有意要博得秋水神君谅解,以便放过玉兔。
秋水神君却正言厉色截断她的话道:“休要牵扯旁人他事!下凡历劫原为正心修身,反省已过,岂容私下泄愤,擅为不法之举。”说罢一拂手,嫦娥那里拦得住他,眼见他就要出了宫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