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到了要准备进京赴试的时候了,李义山、令狐绹、马维迁等人都在着手准备着行程了,他们相约着一同进京。宁国很想跟随他们也回京一趟,她很想念太后和皇兄了,但太后带信来始终是要求她安心修养,谨言慎行,不得随意外出。难道太后也已经知道她前往神龙谷的经历了?这倒也不为奇,自己身边带来的这么多宫女侍卫保不齐哪个就是太后的眼线!
李瑞钦也要进京去,他决定参加今年的科举考试,这倒是让人大感意外。参加科举应试对他来说毫无意义,而且一直以来他口口声声士庶有别,很不屑于科举的取士制度,但自神龙谷之后他确实变化太大了。宁国问起他,他只说他愿意让父王母妃看到他呆在玉阳山确实在用功读书,在修心养性。谈论起科举来,他也意识到士庶之分确实太不公平了。
见这个堂兄如此大的变化,且仍竭力地改变自已,宁国不知道该高兴还是担忧。凭女性的直觉,她知道华阳外表温顺骨子里头却是很傲气的,在别人看来条件很优渥的皇族子弟也许却正是华阳不愿去攀附的。但是,又焉知精诚所至,金石会不会为开呢?
可是宁国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替别人操心了。她很想见玉溪一面——在他出发去京之前,但她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单独见面对他们来说是不可能的!
正闷闷不乐之时,这天下午,春瑶走了进来,见四下无人,忙取出一封信来递给她。宁国见了春瑶的神情便已猜出来是谁的信,毕竟自小一起长大,虽然她没有告诉过春瑶,但春瑶知晓她的心思。
信封放在手中,感觉有些沉甸甸的。她忙拆开信封一看,果然除了一张信笺之外,尚有一枝银钗,钗头是一对相依的鹦鹉,鹦鹉一直代表有成双成对、白头偕老的说法,这枝银钗看上去颜色很是古旧,想必是他家传之物。信笺上却只有一首诗:“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蓬山此云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宁国将诗反复默诵了两遍,只觉得心中道不出的千言万语却被他一首诗说尽道明,直击心坎。原来他也如她一样一直竭尽心思找寻一个见面的机会,原来他也是这样珍惜他们之间的感情!她忍不住潸然泪下,她知道他们之间这份爱有多重,这份爱有多难,她能理解他的心情,他也是深深了解她的心思,才能道出如此之语。她突然产生出了一种冲动,真想不顾一切地冲出去,去找他,去诉说对他的思恋。
春瑶见她落泪,又轻声道:“李公子说他每天下午都会到溪边散步的,所以才正好碰见我。”
宁国却明白,不知李义山要去多少次溪边,才能“正好”遇见春瑶,她突然想起来什么,快速向小楼上奔去,冲到楼上向溪的一面窗前望去,果然见玉溪还站在溪边向这边眺望,宁国激动不已,频频向他挥手。正深恐他看不见自己,却见他也抬起手来挥动,虽然根本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但就这么远远望一眼,他们也是心满意足的……
“公主!”令狐绢总是这样,未见其影先闻其声,只见她迈着轻快的步子进来,脸上掩不住地兴奋神色。进来后见宁国面有泪痕便忙止住了嘴,静静地站在一旁。
宁国不露声色地将信放入在梳妆盒里,笑道:“没事,想起了一些旧事。”
令狐绢仿佛未察觉到她的动作,立刻也笑了起来:“公主,我刚从兄长那里来,正遇上玉松说明日要与他们饯行呢!公主可愿去吗?”
宁国正中下怀,心中欣喜不已,但只是微笑道:“哦,既是饯行,自然是要去的。”心里明知其实就算是见着了玉溪,只怕也是难以说上几句话的。但即便是如此,哪怕只是靠近一些见上一面也是好的。她又对令狐绢道:“你通知华阳了吗?”
令狐绢微微一怔,旋即又笑道:“还没有,尚不知常净师父肯不肯放她出去呢?”
宁国点头道:“你通知一下常净师父,就说我请华阳陪我出观一趟。”
令狐绢答应着下去了。
宁国让春瑶去准备一些礼物,考虑到明天到场人多,只能是众人都一式一样的。春瑶低头想了想,拟出了好几种礼物,宁国都摇头说不好。商议了好一会儿,还是宁国自己拟定了,每人送一套缠纸诸葛笔,一绽刻着吉祥如意的金锞子。她想的虽简单却又极心细,笔对他是实用的东西,金锞子万一他手头拮据可以资助其用度。
春瑶未料到素日全然不把俗事俗务放在心中的公主竟考虑得如此细致用心,入宫十余年,她是最能体会到深宫之“深”的,在宫中有多少女子刻骨铭心的情感终究不过是一场空?因此对宁国的这份感情她远比宁国要现实得多,她由不得忧心忡忡却又不能表露,望着因明日聚会而兴奋不已的公主,春瑶强作微笑,答应着立即下去办理了。
第二天的宴会,宁国早早就到场了,但众人来的比她更早,虽然她替华阳向常净告了假,但华阳终究还是没有到场,只是托春瑶转交给每人一本她自己手抄的《道德经》。
但春瑶今日却有些心事重重,一大早宁国又叮嘱她乘人不注意将一个荷包交给李义山,荷包里面有一块玉佩是宁国自小就戴在身上的。宁国昨晚睡不踏实,总觉得送玉溪的礼物不称意,琢磨了大半夜,想要将随身常佩带的玉珮送给玉溪,又担心在宴会上自己被人注意,无法相托,只得交由春瑶交付。
而春瑶今天去华阳处告诉她常净已同意她到玉阳观赴宴,华阳沉吟了一会仍然以自已是出家之人不适合于热闹之所推辞了,亦将礼物交与春瑶带去。又拜托春瑶将一个包裹转交玉溪,她坦言里面只是一双鞋袜,并道:“救命之恩,聊表感激之情!”春瑶本有些踌蹰,听她说得这样坦然,自己觉得不帮忙反倒不好意思了。
但拿着这两样东西要送出手之时,她倒有些犯愁了,毕竟宴会上人多眼杂,想找个私下聊的机会都不容易,何况是传送东西?若不慎被人看见难免又会惹一些闲言碎语。
想了好半天她终于有了主意,她将公主送给各人的礼物分别装了一个盒子,直接让宫女先送到各人房中去,自己亲手将公主的玉珮和华阳的东西放入送李义山的盒中,这样等下只要找个机会告知李公子一声就好了,她以为自己做得既得体又不张扬。待春瑶将礼物安排分送完毕回到宁国身边时,宴会已经开始了。
华阳不能到场,众人都不免有些遗憾,但又在意料之中,也都只得罢了。李瑞钦明显掩不住地失落,他一直担心自己太关注华阳会让华阳感到难堪因而不肯来,所以始终不去过问,但华阳仍然还是没来,他不自觉地将面前的酒盅一饮而尽。
裴泽渡不知听谁说送赶考的人要送猪蹄,早几天就要人备了好几只大猪蹄,今天一锅红烧了,逼着令狐绹、李义山、马维迁等人非要多吃几块,希望他们金榜题名。
李瑞钦笑着发泄自己的不满道:“玉松,你为什么就不让我呢?”
裴泽渡现在也经常跟这位小王爷开玩笑了,他大大咧咧地一笑道:“不是我说的直,玉林你不如在这里陪陪我,凑那个热闹干啥,去了也是白去!”
李瑞钦倒不象以前一气就跳起来,只微笑道:“你也太不学无术了,难道没听说过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吗?卿何见事之晚乎!”
裴泽渡在咬文嚼字、引经据典上是一窃不通的,但他自有人帮忙,果然马维迁一边啃着猪蹄一边向李瑞钦笑道:“卿与阿蒙亦相距相远,既如此说,卿知否云机师父为何为卿取名玉林?”
李瑞钦倒不上当,他也自知引经论典必赢不了马维迁,忙摆手笑道:“不用你说,绢儿早就说过我了。”他说完向令狐绢的方向一看,这丫头这些时日倒不象以前那样处处与他作对了。却发现坐在宁国后面的令狐绢注意力却完全不在他们的话题上,似乎有些出神地望着对面,他好奇地随着她的目光望了一下,却发现李义山正微笑着望着宁国,而宁国含羞带笑地向他投了一个眼神。
李瑞钦以前自认为是万花丛中过的人物,但现在感觉自己有点不太容易理解这个状况了。宁国的心思他是知晓的,但令狐绢一向谁都不放在眼里的人,自己以前每每打趣她也总是被她三言两语就化解了。他突然又想起华阳疼痛迷乱之时只将玉溪视作师父来依赖,不由地一股莫名的酸意涌上心头,端起面前的酒盅一饮而尽。众人体贴他临行前欲见华阳一面而不得的心情,也都不劝阻他。
酒过三巡,众人都喝得有些多,李瑞钦突然抬眼向李义山发问道:“玉溪,佛经里说‘弱水三千,一瓢足矣’该怎么解释!”
李义山没料到李瑞钦会问这个问题,其实这个问题简单明了得很,而且历来解释得很透彻,但正因为此,所以反而让人难以回答出新意。他略一思索,并不正面回答道:“大道至简,不惑乃智,摒除杂念,简以存真。”
“说得好!”没等众人说话,令狐绹就在一旁鼓掌大笑了起来,他似乎也喝了不少酒,亦借着酒意问道:“我也有一个问题问玉溪,都说‘弱水三千,一瓢足矣’,可倘若无瓢奈何?”
他这个问题问得宁国皱了皱眉,抬起头来看着玉溪,李瑞钦听了却垂下眼自已又倒了一满盅。
李义山怔了一下,坦然地一笑道:“大道无形,人生至简。从无中来,至无中去。手掬一捧,心亦足矣!”
“好!”宁国一笑心中暗暗赞好,但已有人抢在她前面大声夸赞了,马维迁带了丝酒意笑道,“玉溪真豁达之人!”
李瑞钦摇了摇头道:“只怕说时容易行时难!”他叹了口气,也不待人来劝,自己就将杯中酒喝干了。
裴泽渡有些不能理会玉溪话中说的意思,但自觉应有做主人的周到热情,见令狐绹无语地望着酒盅出神,忙招呼道:“玉清,来,喝酒,干!”
令狐绹便仰起头来喝干了手中的一盅酒,将酒盅捏玩了一会,忽然似有些醉意地笑了起来道:“行到山穷时,渡到水尽头,若还会说如此之语,方为豁达!”
他这话有些咄咄逼人了,裴泽渡虽亦半醉了,前面的话都没怎么听明白,但这句话却听懂了,见席间一时俱静,众人都哑口沉默,不由笑道:“我一向听云机道长讲课都不太明白,但他说的这一句我却很喜欢,‘及吾无身,吾有何患’,最合我的性子,大不了哪里来哪里去呗。”
众人听他这一句很粗糙的解释,却恍若比云机道长一向上课所说的还明白,李瑞钦大笑着鼓起掌来:“好,好个玉松!怪道云机那个牛鼻子看重你!”
令狐绹有些不悦地还要发话,令狐绢早已离开座位走到了他身旁,扶着他对众人歉意地笑道:“他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