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华阳等这个机会已经很久了。
她十岁那年师父常悦本要为她隆重授戒之时,她却莫名地生了一场大病,幸亏师父日夜守护方得好转,可是不知为何就是迟迟不得痊愈,常悦决定到神龙谷为她寻找一味石斛来作药引。
常悦临出门时,她莫名地感到不安,拉着师父的衣摆不肯放手。
可师父笑着拍拍她的手:“无妨,你看今天天气好着呢!”又抚了抚她的头道,“师父只望你此生平安喜乐!”她本能地更加依恋不舍了,可师父却挣脱了她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华阳直至现在仍常在梦中反复着师父离去的背影,师父若能回过头来再看一眼多好,她一定要将师父留住。
可当晚师父没能回来,这是少有的事,华阳敏感地觉得不安,只能不住地向上天祈告。
第二日师父也没回来,第三日师祖云玄大师亲自率人去寻找,日夜焦心的华阳挣扎着要跟去却被人拦下。两天两夜过去,出去寻找的人带回了师父的尸首。
若不是要为她采药,师父怎能失足山崖?华阳只恨不能也一头撞死在师父的身旁,但她抱着师父的哀哭时却直觉得不对,都说师父是坠崖而亡的,师父身上的伤似乎也与坠崖形成的伤相仿。但是师父的面色太好了——好得不象有任何异常。也许正因为脸色很好,所以前来吊唁的人才不觉得有何怪异。
但被师父耳提面授了医道这么长时间,华阳敏感地觉得不对,但她无法提出有力的证据。她要求为师父守夜一晚,倒没人驳回她——大概也都觉得于情于理都应该吧!
当天夜里,她在焚烧纸钱时加了点迷香,待一起守夜的人睡熟之后,她揭开师父的棺盖,用浸了药水的巾帕去擦拭师父的脸,师父的面庞果然已发黑青紫。她在黑暗中方看出巾帕上留下了一点淡淡的莹亮之物,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她用银针扎在师父手上,银针取出时果然已黑。
华阳明白师父不是简单的坠崖身亡,但虽然年小,她也知道此事不能声张。她悄悄地寻找了个机会告知了师祖云玄大师,师祖含泪点了点头,原来她也已有怀疑,但她却反复嘱咐华阳切记不可走漏风声,否则年幼的她只恐性命难保。存着求生的强烈意愿,华阳坚持用从师父那里学来的修炼之术强身健体,她的病竟慢慢地好转了起来,她只有一个目标,就是要查出师父被害的真相。
师父在世时华阳尚且年幼,对灵都观中的繁纷人事并不敏锐,师父也从来不曾告诉她这些,华阳只能在观中暗自留心,悄悄访察。
师父死后,师祖云玄大师急痛之下一病不起,没有多久也撒手人寰,临终前将华阳托付给文安大师和师弟云机道长。云玄大师过世前要求一直保留常悦的院落,仍让华阳居住在内,这让继任的常清道长很是不悦,但亦没有拒绝。
失去了师父和师祖的庇护,人情冷暖与权势纠纷顷刻就赤裸裸地展现在华阳的眼前,让她对观中的人事了解了不少,也尝到了师父在世时从未有过的孤独和冷眼。或许因常悦之死缘在华阳,新任住持常清待她较以前冷淡了许多。而常净本与师父不和,师祖一死就要求华阳与成年女冠们一样每日轮班打扫洗涤之事,且任务越加越多,稍有差错就在背地里对她严加惩罚。华阳不得不终日忙碌于各种杂务之中。时间就这么过去了两年,也未查出与师父之死有关的一丝线索。
道观里无法求得的真相,不知在外面是否能寻求到线索。华阳很想到神龙谷一趟,循着师父死前走过的道路走一遍,以前师父在世时,外出采药游方时常常带着她,或许以她对师父的了解,能找到一丝蛛丝马迹。可是偶尔师姐们得以出观时,常净却以她年纪太幼不便出观为由将她留在观中。
好容易长大了一些,可以跟随师姐们出观了,又出了王香爱认领她的风波。她原以为王香爱是真心实意的——毕竟是自己的生母,可出去才两日,她就被王香爱骗去卖到了醉香楼。
师父过世后,华阳在灵都观中终日劳作、忍受煎熬,以为人生再苦不过如此,没有什么比失去师父更苦的了。但后来才明白世事艰险远不是她可预料到的,幼时她也曾数次想象过自己的生身之母,相信生母一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才将自己抛弃,相信生母一定如师父一样和善慈爱。纵使王香爱将她卖至醉香楼,她也强迫自己接受王香爱诉说的是因生活困苦无奈的缘故。可她回观后,王香爱仍不依不饶索要银两,还到处散布谣言,诬她与云机道长有私。
华阳不知道人心原来竟有如此可怕!
由于王香爱频频滋事,观中的人渐渐都疏远了她,常清常净两位师父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观中女冠们不愿做的事都指派华阳去做,谁都开始变得对她大呼小喝起来。华阳不怨别人,毕竟王香爱给观中的人带来了这么多的麻烦!对王香爱索去的银两,华阳只能以终日的辛苦劳作来弥补。
让她伤心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为师父查明死因真相仿佛越来越遥不可及了。华阳知道云机道长隔一段时间就要出游一趟,云机道长答应过她会留意察访,她将查出真相的希望寄托在云机道长身上,但每次上云机道长的法课时,仅仅对视一眼,她就知道仍然没有什么进展。
闲暇之时,华阳仍私下刻苦地修行,除了云机道长的法课,常净借口她未正式行过受戒礼,不让她参加任何修道之事。她就将师父以前传授给自己的道术一遍遍的温习,将云机道长法课上所讲内容一遍遍的研究。华月与她自幼相好,是观中除文安大师外唯一对她仍如旧日的,偶尔也会悄悄拿几本书来与她看,但是必须很快放回去以防被人发现,华阳总是如获至宝,快速地背诵下来然后于无人处自己精心琢磨。
这些年来,她一直也未忘记要查找师父死亡的真相,但在灵都观中她被隔绝孤立,苦心想寻找机会出观却一直不曾得到时机。宁国来后,她刻意地想接近宁国,但尚未找到机会却又因李瑞钦对她的纠缠不休导致常净责打她竟敢妄想攀高枝。一波尚未平,王香爱又来观中再次掀出她的身世,让她无法再从容面对宁国等人。
正在心灰意冷之时,没想到春瑶竟来问她是否愿去神龙谷古战场,她正是求之不得,如何不肯?只是担心时间一长变数亦多,出行之事宜越早进行越好!
众人未料到华阳不但应承了当向导,且一反平日不言不语、凡事顺从的性格,第二天亲到宁国院中,提出了不少条件。她昨夜观测了一下天气,这两日必是晴天,加上前几日天气放晴,此时谷中的雾气较少,要去的话打点一下,明日一大早必要成行。但言明她既作向导,入谷之后大伙的行动必须听从于她。
别人尚未开口,李瑞钦已忙不迭地答应了下来:“这是自然,谁不听华阳姑娘的话就不准去!”
华阳又温言道:“素日不能吃苦的,不惯走长路的,不宜前往。”
李瑞钦忙附和道:“对,不能吃苦耐劳之人都不准去。”仿佛华阳所指之人绝不是他,众人都笑了。
裴泽渡最是性格耿直莽撞且从不畏事,忙站起来拍拍硕壮的胸膛:“俺一定得去。”
令狐绢笑道:“你不去的话,到时候谁将小王爷背回来呢?”也不理会李瑞钦怒目瞪她,自己又转向宁国央求道,“公主,我可不可以也去看看?”
宁国尚未答话,令狐绹已忙制止道:“那地方危险,等我们先去探查一下,你们女子下次再去。”
他说得太急没过大脑,忘了华阳也是女子,发现李瑞钦又将脸转过来瞪着自己时,忙陪笑向他解释:“华阳姑娘和她们不同,能吃苦。”
这话却明显看低了宁国和令狐绢,立刻引来她俩不满的眼光,他意识到后又急着补救:“华阳姑娘是从小就常去的,不象你们没出过门,行不惯山路……”
众人见令狐绹两头不讨好的狼狈相,都望着他大笑,李义山笑着转移话题对华阳道:“既如此,定好出发的时辰,我也跟去一探奇境。”
马维迁也向华阳笑道:“姑娘别嫌我累赘,也算我一个。”
侯仁筠一直未发话,他对这种事情向来是没有兴趣的,他知道宁国一定是想去的,只是文安大师必定不能答应。他想了想对空中向上行了个礼笑道:“我是极思慕太宗圣皇的,若能一览太宗圣皇曾大展雄图之地,不甚幸甚!以史为鉴,可以知兴衰,如此记录圣皇史迹的地方,真是必得一历方可慰平生追思之情。奈何明日有些要事在身……”
他自以为自己的话很是周全,不料他的一番话倒提醒了一直沉默的宁国,让她有了可以打动文安的理由,宁国不由笑道:“我也去!”又笑着向令狐绢,“还不赶紧去收拾,你也去!”
宁国如此笃定倒让侯仁筠一顿,想好的措词说不下去了,好在他一向脑筋转得够快,立即向众人笑道:“敝人今日一定竭力将琐事安排完毕,明日一同前往。”
见要去的人不少,华阳微微有些犹豫,但也没说什么。只要求大伙必须按她的指定带物,多余之物一概不许带入谷内,她向众人一一分配要准备的东西,听得她安排裴泽渡和令狐绹带上随身佩剑、登山软绳,安排李义山等带上匕首、药品等物,又要求每个人都必须穿便服、带护手、打绑腿、穿轻便易于登山的鞋,各人自带一天的饮水干粮……
宁国等人才意识到此行并不是那么轻松好玩的,只有李瑞钦凡事都不理论,只一脸倾慕地将眼珠围着华阳转来转去,他从不曾想到华阳竟还有如此规划细致入微、指挥淡定从容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