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年后地府。
“那女鬼姓甚名什么,平生如何,可都打听出来了?”阎王爷阎睿用修长的手轻轻按着额角,另一只手轻轻摩挲着手上的扳指。在外人看来这姿态充满着疲惫,可是那狭长深邃的眼睛却是波涛暗涌。
阎王府邸不过短短五百年,殿宇很大,阎睿清朗平静的声音传过去还会有回音,这声音虽是很温柔,但牛头马面跪在阶下,莫名其妙的听出来了一股凉意。
旁边的马面抖如筛糠,牛头狠狠瞪了马面一眼,马面这家伙真的不争气,事情是他捅出来的,却要她牛头上报。
“禀大人,查出来了,这一世此人生前名为赵金玉,此前的话几世都命格极差,几度惨死,这已经是第......十次了,实在是有些蹊跷啊......”
啧,说多了,她偷偷瞄了一眼阎睿,上座之人好像没什么反应,阎睿一身紫袍愈发衬得脸色苍白,青丝几十年不殆不剪倾泻而下,不动时像天宫的画一样,好看不说,阎大人从未发过脾气,那个词咋说的来着?对,失态,她没见过,这气度,这身段,她也不知道为啥混到这当个地底王爷了。
“领我去看看她罢。”正当牛头思索着,看见阎睿站起身来,往锁间的地方走去。
锁间是阎王府净化亡魂的地方,但其实就是亡魂自己死前的走马灯再过一遍,不过,不同于走马灯,尽管锁间里面所现都是梦境,均不真,但这次可以重来,心愿可以去完成,第一至第五,数字越大越是容纳低等鬼的地方。
说是让牛头马面领他去,阎睿心里跟明镜似的,直接踏入了第五锁间,他知道牛头有所隐瞒,命格极差?不过就是十次都投胎的心智不全,换言之,不过一个傻子,怎么会对自己的死有太深的遗憾?可是十次?未免有些蹊跷了。
踏入锁间,一股扶桑花香喧宾夺主,这不是令阎睿惊讶的,重要的是,那女子,不对,那女鬼,身着一袭红衣,突然坐起来了,然后闻声转过头来。
众人就看见她长相竟和人间生者无异,面色红润,眉眼精致,青丝盘起,头上还有个小巧的铃铛在晃荡,俨然一花龄少女的样子,那双澄澈浅淡的眸子还直直地盯住了阎睿。
牛头马面见此场面,却没有被少女的好看迷住,他们见惯了鬼骇人的模样,此时看见生人一般的却是害怕的不敢出声亦不敢动,是那东西没错了——移魂。
移魂的情况非常罕见,罕见到地府建立五百年,这是破天荒头一遭见到,顾名思义,就是指两个魂魄进入一身,抢夺身体使得宿主人身尽毁,最后弱的魂体被克,先行送上奈何桥轮回,寻找自己的宿主,而因共用一个身体,名册无记载,自然不会去给强的魂魄找宿主,强的这个因没有宿主不得轮回,心生怨念诅咒弱的,世世找到那弱魂体的宿主,进行下一次的争夺。
这强大魂魄的特点嘛,就是突发异香,魂魄形态与活人长相无异。
这种情况很可悲,弱的可轮回,强的反而难活,不知起源不知出处,换言之无解,更何况还是放在暂时权限只有帮鬼还愿的阎王府邸。阎王爷可只管还愿,这种级别已经算是厉鬼,鬼毁鬼,乃如同人灭人,更何况这还对人间产生了极大的影响。
阎睿眯缝着眼,细细打量眼前这个东西,三界之内没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呵,怪不得是心智不全啊,两个魂体放一个九尺男儿里都够呛,偏偏这弱魂体就爱找女子投胎啊......
这东西既然无解,放在阎睿手里自然是毁了就好,没什么顾虑的,只是这魂魄来得蹊跷,偏来这天帝授权的阎王府,怕不是......
“你要怎么帮我?”忽然,那女子开口了,眼睛还是盯着阎睿,身上的红衣熠熠生光,若不是这锁间他熟悉,还真是挺有什么来着,呵,对了,洞房的感觉。
听到这话,阎睿暗自思忖,啧啧,真是不客气啊,敢情还是个知道这地府会有人帮扶她的,看来天界还是不忙啊,天帝这手都伸到地府了,给他丢这么个包袱过来,把思绪拉回来,阎睿摩挲着扳指,盯着那女子,“金玉?你要如何才肯解脱?”
金玉伸出细白的柔荑,缓缓比了个“五”,“我要五世的轮回,像她一样,我不贪心的,就五次,生老病死,我想尝尝滋味。”说的时候,她的眼睛就那样直直地看着阎睿。
阎睿也直视她,听到这话却是良久没有回应。气氛一时间诡异地可怕,他们都知道那个她是谁,那个弱的魂体,所以说其实不是什么都是强者为王的,阎睿思极此,忽地笑了。
看眼前的之人笑得那样温柔,金玉想起来那个先前见到的黄袍子的人,是那人告诉金玉的,眼前紫袍子的人,很温柔,很善解人意,最重要的是,三界之内,最广博之人。
思极此,金玉也跟着笑了一下,却是下一瞬间也笑不出来了。那人抬手扼住了她细白的脖颈!他要杀了她?
“缘何我要帮一个作恶的魂魄呢?”阎睿看着金玉干净漂亮的眼睛,啧啧,那眼底真是干净的不像话,她这样盯着他,那眼里便只有他,看惯了没有形态或是污浊的魂魄,这样的遇见,可真是新奇。
金玉呆住了,一边是他微微用力就可以结束她的无聊轮回,一边是那温柔的声音穿过耳际,却是冰冷没入反问着她的罪恶诅咒值不值得他出手帮助吗?
又是沉默,不同的是,这次是阎睿在等,等她说出个三五条,没有起源的移魂情况,也没有记录什么才是强的那个魂魄的特点,他太想知道这一切了,他窥探着任何有机会了解的人性的恶,好看的眸子像盯着猎物一般看着她。
也许都说温柔是因为耐心,可是,这魂魄是死是活与他毫无关系,竟然是被别人强行丢过来的,那就得给他个理由!想到这里,他的手微微收紧,恍然间,他也觉得不可思议,他不知道这魂魄强大到哪里了,亲手扼杀简单的触感让他一瞬间回到了生前。
金玉微微颤抖,她觉得绝望,闭上双眼,她回忆以前,她与那弱的魂体似乎从未见面,她也很想见见那个她,但是她会说什么呢?金玉其实知道,自己的存在本身就是个错误吧......世人有生老病死,一生之短,来不及懂很多道理,金玉算是活了多久呢?她只记得一个道理,她,也许不该存在的。
牛头马面此时已经背起一身冷汗,阎大人何时都不曾有过今日这般兴致了,恍然间有些觉得陌生。
可是,金玉又睁开了双眼,凭什么?凭什么!罪孽深重也好,实话实说就行了,她不需要理解!仿佛是反应过来了,金玉朱唇轻启,“就凭我明知是别的魂魄的宿主,我也抢;就凭我明知道硬闯进去会导致无辜之人心智不全,一生苦难,我也闯。”她细白的手指抓着红色的裙摆,越攥越紧,紧闭了双眼,仿佛等待凌迟一样,“就凭我明知道自己不配还愿,也想求你给我一个机会。”
“你可知道代价?”阎睿听完还是微笑,那手也放下了,其实他也不想杀,不过就是,机会难得,这女鬼长得这么像人,他眼里有一丝讥讽,不再看她,转而看自己手上的扳指。
金玉听完这话,有瞬间的征楞,这就是他想听的吗?她缓缓低下了头,“我会.......我答应你,我自己走。”
阎睿听到这话,又抬眸看了她一眼,这个角度,他只能看见她长长的睫毛在一颤一颤的动,想必她也是知道的,“走”不是那个走,是彻底的灰飞烟灭,永不出现于三界之中亦或者说是阎王府,各种形态都不再会有她了。
“好,我答应你。”阎睿开口的同时,手指上的扳指化作一抹青烟消散了。
女子听到这话,猛然抬头,头上的铃铛发出欢快的响声,漂亮的眼睛里闪着光,仿佛不可相信的,双手揉搓着褶皱的衣摆,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只想着,作为一抹孤魂,世世诅咒,这回却是那么想真心的记住眼前这个人。
牛头马面也抬头,对视一眼,觉得自己摊上了大事情,五世生老病死,那就是五百年啊!!!
还来不及给出什么意见,只见阎睿双手合拢,再慢慢打开,轻轻贴在金玉光滑的额头上,“你记住了,此后五世,我都会陪着你,看你生老病死,尝过世间百态,吾名阎睿,既是我予你五世,你便由我赐名,从今日起,你便叫......”
金玉来不及听完,只觉得额头很暖,好像魂魄是没有心的,她却感觉“心”也很暖,眼前一亮,便失去了知觉。
“牛头、马面,你们跟着我走这一趟吧?嗯?”阎睿笑着看那抖如筛糠的二人,阎睿转身看向天,呵,多亏了你,以后可真是有的忙了。
另一边,天宫大殿,一黄袍男子手里静静地躺着一枚扳指,赫然是阎睿手上消失的那只。
此人正是天帝,他已经知道了地府刚刚发生的事情,这只扳指就是那小子传给他的。
天帝一弹那小东西,这扳指就开口了,“天帝,我已经处理好您拜托的事情了,但请您以后只作袖手旁观,别再掺和地府之事了。您该知道,五百年阻止不了我。”
天帝一乐,不理会什么阻止不阻止的,“臭小子,怎就不像你那皇帝爹一样假装愚笨一些呢,你该知道,那金玉不是什么坏东西。”
天帝心知肚明,真正的坏怎会知道自己坏在哪里?那金玉偏是太实诚了,他看着好玩,推给这精明小子处理,改改他那不显山不漏水的坏心眼子,他也知道,凭这小子,早就看出来了,否则早就给一把地火烧了金玉,亦不会问那么多。
那扳指又开口了,“我知道了,我会帮她,但烦请别有下一次了,想到好久没见您,想着要不我就亲自拜访您了。”
敢情还威胁上了?天帝不乐了,只得摆摆手,“看你这次表现吧,我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的。”说罢,似是不想再听什么回话,轻轻一挥,那扳指消失了。
这边阎睿让牛头马面准备下人间的准备,坐在主座上收到了扳指,眼里划过一丝冷冽,天帝何等精明,听话听全部,却只回答一半,啧,麻烦,想到那金玉,他恍然舒缓了神情,默默摩挲着那扳指,人间之行,也许会有收获也说不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