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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绑票

1

早上,刑警队副队长李文江胡子也没刮就来到办公室,队长傅冬说:“你这几天干什么去了,家也不回,你老婆找你找疯了,以为你出事了。”

队里的刑警金大保路过,插嘴说:“以为你牺牲了。”

李文江说:“我这几天不是帮着分局检查区里的几家夜总会吗,你知道的。”

傅冬说:“我和你老婆解释了,说你去夜总会找大喇去了……”

李文江:“什么?”

傅冬说:“啊,是抓大喇去了,你老婆不信,说抓大喇也得往家里扔个电话呀。别忘了,她现在可是怀了你们李家的下一代呢,这时候的女人,男人可得疼她。”

“噢,是忘了打电话了。”李文江嘟囔了一句,坐下来拨电话,电话没人接。

傅冬拍拍他肩膀,“而且她明天过生日。”

李文江茫然地眨眨眼睛,这时电话响了,正是李文江的妻子。李文江少不了把这几天没回家的原因仔细解释一番。妻子在电话里的口气虽然十分平静,但话却极难听:“你觉得是我扯你后腿呢,还是孩子扯你后腿?说实话我们娘儿俩不想成为你的累赘,你不想要孩子我把他打了去。”

李文江赔笑说:“你别这么说呀,我不是还兼着我们这儿对面小学的辅导员吗,过些天让我给他们上法制教育课。我这几天都准备到半夜三更,我也是没办法,你明天过生日不是,我都想着呢,我都有安排,都有安排,明天正好是星期天。”

星期天,李文江带妻子到公园划船,他们队里正在热恋的妞妞和高博安凑热闹也跟来了,租了两条小船,四个人在船上又吃又喝又笑。

李文江看妻子情绪挺好,便说:“哎,我说,你以后别老拿孩子说气话成不成,老这样咱们孩子非折寿不可。”

妻说:“我也是没办法,你说我这身子一天比一天不方便,我这心里也越来越紧张,你倒一天比一天轻松潇洒,两手一甩人都见不着。”

李文江说:“你这才几个月,不是还没到动不了的份儿上吗。”

妻子说:“跟你说也没用,你以为女人怀孩子特舒服是吗,早知道这样当初咱们别要不完了。”

李文江皱眉说:“怪我不好成不成,你又说气话,其实我这工作性质你不是不知道。”

“是啊,你的工作是够特殊的,每天到夜总会去抓大喇,够刺激的,我看你对这个特感兴趣。”

李文江正要争辩,忽见迎面驶来一只大船,他急忙挥桨避开,摇摇摆摆险些被大船撞翻。

大船上欢声笑语,是一个显然比较阔绰的家庭包租的豪华游船。船上一个女人随手向下泼茶,正泼了李文江妻子一头一脸。

“嘿,怎么回事!”

大船上的人听到李文江的叫声,从船的一侧探头向下看,泼茶的女人说:“对不起啊。”

李文江说:“对不起就完了?”

大船上一个年轻的汉子喝得半醉,大声反问:“都跟你道对不起了,你还要怎么着,又不是成心的。”

李文江把眼一瞪:“你们怎么为富不仁啊!”

小高和妞妞也把船靠过来,“怎么啦?”他们看见李文江妻子狼狈的模样,争先恐后地表示关怀和义愤:“谁弄的,怎么那么缺德呀。”

大船上一个中年男子走到船边,拱手道:“抱歉了各位,这是我爱人,刚才实在对不起。怎么着,是不是能给我留个地址,改日我上门赔礼道歉,或者你们说怎么着,都成。”

中年男子的诚恳使事态缓和,受害者说:“算了吧。”李文江和小高、妞妞等又教训了大船几句,口气却是原谅了。

妻子低声发狠,“我就没过过痛快日子。”

这事过后没几天的一个上午,李文江和队长傅冬去刑侦处开会,路上,李文江对傅冬说:“当小学辅导员的事你另外找个人吧,我实在没时间。我老婆现在怀孕了你知道,这警民共建的任务我实在应付不了。”

傅冬问:“你老婆怎么样了?”

李文江眼看窗外,似是不愿多说的样子:“还那样。”

傅冬又问:“反应大吗?”

李文江先愣了一下:“什么?噢,还行吧,可能还不到时候,不过脾气比过去大了,动不动就烦。话怎么绝怎么说,唉。”李文江叹口气。

这时汽车忽然像受了传染似地也发出沉闷的叹息,傅冬轰了半天油门,汽车还是气喘吁吁地抛了锚。傅冬下来,把前罩盖打开。李文江也下来,“怎么啦?”傅冬把腰哈在机器上,没答。

等他们把汽车鼓捣好,磨磨蹭蹭对付到刑侦处时,二楼的小会议室里已经坐了满满的人。墙上乱七八糟挂了些示意图,一个干部正在背书似地做着讲解:

“总而言之,从这些情报分析,近几年来,从缅甸、泰国、云南这些地区运出的毒品,由于数量不断增大,要从东北边境省份向东亚国家运输,必须有一些中转站,包括我们这里,目前有迹象表明,也可能存在这条贩毒线路的中转据点……”

傅冬和李文江缩着头从人缝中挤进会议室,悄悄坐在角落里。

讲解结束后,处长站起来发言。

“今天这个会,主要是为了给大家脑子里增加点新情况,沟通一下信息,使大家在日常工作中能够比较留意这类问题。下面,我们把公安部最近转发的几个案例再给大家念念……”

会议开得又长又臭,到中午才散。傅冬和李文江走出办公楼,上了汽车,李文江问:“行吗?不行干脆打电话叫他们接我们……”

傅冬试着发动汽车,不料,一下就把发动机打着了,“瞧见没有,这叫邪不压正。”傅冬得意地把汽车开动起来,开上马路。

汽车顺利地跑了一阵,在一个前不搭村后不搭店的路段,又抛锚了。

“怎么回事,你这是正气不足啊。”李文江说,傅冬板着脸跳下汽车,打开盖子,把头埋在机器上折腾了半天,才无可奈何地抬起头,这时,他不期然地看到了前方不远的一个路标,“你看——”他指点给李文江,“天无绝人之路吧!”

路标上写着:“大寿汽车修理厂”。

当大寿汽车修理厂的人把他们的汽车拖到这里时已经是午后两点。厂长张大寿——正是几天前租乘游船的中年男子,热情厚道地为他们沏上茶,说:“真是不打不成交,你们还真能找到我这儿,不愧是公安局的。”

李文江摆手说:“那事过去就过去了,我们正好路过这儿,车坏了,才找过来的,没想到是你开的厂,那天我一看你这样儿,就知道你准是大款。”

“大款不敢当,我这是小厂,一共几个修理工,小本经营。我在山东当了16年的汽车兵,这也算是我的老本行。”

替傅冬他们修车的修理工走进屋子,正是那天船上和李文江抬扛的年轻汉子,红着脸跟他们打了个招呼,对张大寿说:“姐夫,没什么大毛病,换了个火花塞。”转脸对傅冬说:“不过你们这车也够年头了,该扔了。”

正说着,屋里的电话响了,张大寿接了,“什么?对,我是大寿汽车修理厂……怎么啦,爆胎啦,什么车呀,你们有备用胎吗?……啊,好,你告诉我你们在哪儿,点将台东路,等我记记……”

挂上电话,他把记好的地址交给年轻汉子:“长勇,就这儿,有个‘面的’,爆胎了,他有备用胎,你去给换一下,你开那个小工具车去吧。别忘了带发票。”

叫长勇的年轻人走了,张大寿领着傅冬他们走出屋子,介绍说:“这是我爱人的弟弟,技术还不错。”他们一边走,一边随意参观了一下这个车厂,乱七八糟的院子,一排半封闭的车库,几辆待修的破车,李文江在一辆很旧的老式吉普车前停下,问:“这么旧的车,还有人开吗?”

张大寿说:“有啊,农村一个小厂的。”

“修车的钱,我看还不如买辆新的呢,再说,这么旧了,车管科还给年检吗?”

“这就是车主的事了,我就管修。”

他们又往前走,来到自己的汽车前,傅冬说:“结账吧,多少钱?”

张大寿笑道:“算了算了,就当是我给这位弟兄赔的礼吧。”

李文江连忙摆手:“别,别,两回事,一码是一码。”

傅冬说:“老板,你开发票吧,这是公车,我们回去能报销。”

张大寿这才从兜里掏出发票本,笑道:“行,那我就不客气啦,其实我跟你们公安局的人都挺熟,附近这派出所常到我这儿修车,都是免费。”

傍晚,张大寿开一辆小夏利,和厂里的会计一起回到家,进门便指指妻子刘长英已有身孕的肚子,问:“你今儿没不舒服吧?今儿我把王会计拉来一块儿吃晚饭,吃完咱们凑一桌。长勇回来了吗?”

“没有啊,他没在厂子吗?”

“下午他接了个活儿,两点多钟就去了,怎么到现在还没回来,我还以为他干完直接回家了呢。”

刘长英也觉得奇怪,“没有啊。”

张大寿抬头看看墙上的挂钟,这时都六点一刻了。

他们等了半小时,天渐渐黑了,保姆把菜端上了桌子,问女主人,“吃吗?”

刘长英未答话,看一眼丈夫,张大寿看看表。站起来说:“我找找去。”

按修车电话说的地址,张大寿和王会计直接开车到了点将台东路。这是一段人迹稀少的效区路段。天全黑了,路灯稀疏,他们从路标下驶过时,整个路段上似乎只有他们这辆小夏利。路越走越深,两边出现了黑黝黝的树林,再往前是一段颠簸的土路,突然,他们的车照出了前方停在路边的那辆熟悉的工具车。他们下了车,走到工具车跟前去看,四周无人,借着夏利车头灯刺目的光芒,他们发现这是一辆空车,车门开着,刘长勇不见踪影。

两人面面相觑。

晚上9点钟的时候,派出所的人来了,树林里,土坡上,手电筒的光柱晃来晃去,人们高一声低一声地喊着,“长勇——”“刘长勇——”

带着民警帮着找人的派出所李所长问张大寿,“哎,一般像换个轮子这类活,多长时间就能干完?”

张大寿说:“长勇是熟手,半小时顶多了。”

李所长关掉手电,沉吟道:“两点多钟出去的,车开到这儿也就十来分钟,修个半小时,3点来钟就能往回返了。可现在,已经是晚上9点多了。”

他想了想,对身边一位民警说:“时间这么长了,我看咱们也别这么瞎喊了,往局里报一下吧。”

张大寿问:“李所长,不,不会出什么事吧。”

李所长宽慰道:“啊,不会有什么事的,你别着急。”

虽然李所长说没事,但一个小时以后,树林外警灯闪闪,现场勘查的警车还是到了,小工具车被几辆警车团团围住,张大寿跟在李所长屁股后面迎上前去,他看见从勘查车走下的,是傅冬和李文江。

2

刘长勇失踪的现场看上去并不复杂,勘查工作进行比较顺利,傅冬和李文江分别对张大寿和王会计进行了现场询问。

李文江问:“下午他出去就再没跟你联系过?”

张大寿答:“没呀,我还以为他直接回家了。”

“他是你内弟,你应该对他很了解,你估计估计,他会上哪儿呢?”

“呃——,按说也不会上哪儿呀。”

傅冬问王会计:“你们厂几个修理工啊?”

“加刘长勇一共6个。”王会计答。

“活儿多吗?”

“多,忙不过来。”

“刘长勇经常没到下班的时间就提前回家吗?”

“哪儿能啊,别看是老板的内弟,我们大寿车厂没这规矩,老板不发话,多晚也不能走。”

负责取痕迹的刑警过来说:“队长,差不多了。”

傅冬走到一边轻声问:“怎么样?”

刑警摇头:“没什么特别的痕迹。时间也长了点,再加上是露天现场,鞋印都取不到。”

傅冬点点头:“噢。”

快半夜了张大寿才回家,他和妻子无法入睡,刘长英抽抽噎噎地哭,他沉着脑袋在屋子里踱来踱去。不住地劝慰妻子。“你现在是有身孕的人了,你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孩子想想呀,别哭坏了身子。”

妻子还是哭,“不管怎么说,我弟弟拖了两年没结婚,到咱们这儿来给你拼了两年的命,咱们车厂能有今天,总有他一份功劳吧。你不能不管他。”

“谁不管啦,我这不是立马就找派出所找刑警队到处找的。啊,他是给厂子里干了不少事,可我亏待他了吗?亏待他了吗?他来我这儿也是为了能多挣点钱儿。他跟他未婚妻许了愿才出来的,不挣个一万两万的回去,那么漂亮的娘儿们他娶得进门吗!”

“可现在,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公安局也没说怎么个找法。现在的警察隔三差五地找咱们的麻烦,轮到咱们有麻烦求他们了,连屁都不知道放一个。”

张大寿打开屋门,院子里的凉风灌进来。他看看满天星斗,说:“也许,长勇又是喝醉了。不定在哪儿打挺儿呢。也许咱们这一晚上都是瞎着急。”

这时电话铃响起来,刘长英接了。“喂,找谁?”

对方没有声音。

张大寿关上门问:“谁呀半夜三更的?”

刘长英冲话筒提高声音:“喂,找谁,说话!”

电话里传来一个故意嘶哑变形的声音:“喂,想见刘长勇吗?”

刘长英愣住了,不知道该说什么,看了丈夫一眼,才战战抖抖地问:“你,你是谁,长勇在哪儿?”

张大寿盯着刘长英,显然明白了什么。

电话里的人哑哑地笑了一下:“刘长勇挺不错,我们不会饿着他的,哼哼哼,你们准备好30万元钱,我们会把人还给你的。”

“喂,你到底是谁,长勇现在在哪里?”

“听着,准备好30万,明天中午12点等着我们的电话,别到公安局去,别干那种傻事,明天中午如果没有准备好钱,那就怨你们自己倒霉吧。”

“喂,对不起,请问您……”

对方把电话挂了。

张大寿紧张地问:“他们说什么?长勇在哪儿?”

刘长英依然禁不住地哆嗦着,“他们要30万,明天中午以前要我们拿30万。”

张大寿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愣愣地自语道:“这么说,长勇被绑票了……”

刘长英几乎跪在丈夫面前,抱着他哭道:“大寿,我求你,救救他吧,等他回来,让他做牛做马报答你,大寿,我求你。”

张大寿站起来往门外走:“我这就到公安局去。”

刘长英死死抓住丈夫,“大寿,你一找公安局长勇就完了,钱是死的,可人是活的呀。你千万别糊涂呀。”

张大寿犹豫地站住了。

第二天中午,王会计来到张家,张大寿正在接派出所李所长的电话。

“啊,李所长,我这儿还是没消息,这事还得麻烦你们多费心了。啊,好,有消息咱们马上联系。”

挂上电话,他问王会计:“带来了吗?”

王会计取出几个纸包,放在桌上,说:“一下子取这么多现金真不容易,我跑了好几个地方。”

刘长英对端菜进来的小保姆说:“小丽,你跟我们时间不短了,我们可是把你当成自家人的,家里有什么事,可不好出去乱讲啊。”

小丽点头说:“我晓得的。”

张大寿对王会计说:“我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厂子先关几天门吧,让几个师傅先回家歇几天,什么时候上班等我通知吧。”

王会计说行。

12点整,电话铃如约响了。

这回是张大寿亲自接电话,“喂,我是张大寿。”对方没有声音,“喂,我是张大寿。”又等了片刻,对方才嘶哑地问道:“钱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一共30万,你说地方吧,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30万不行,太少了,我们要100万,听见没有,要100万。”

“说好30万的,你不能失信,我钱都准备好了,我能拿出的钱都拿出来了,我再也拿不出更多……”

对方打断他,“今晚10点钟,我打电话来,如果没把钱凑齐,我们就不再跟你啰唆了,听见没有,今晚10点,快去找钱吧。”

张大寿喊:“喂,喂,你听我说……”

电话被挂断了,只有嘟嘟的忙音。

张大寿绝望地看看妻子和王会计。

晚上,还是张家的这间客厅,傅冬、李文江和派出所李所长都到了。傅冬手下的刑警正在给一只串机监听录音电话接线。

李所长埋怨张大寿,“你也算是当过兵受过教育的,啊!昨天晚上绑匪就露头了,你今天下午才找我们。告诉你,人要是追不回来,就是你自个儿耽误的。”

张大寿有口难言:“啊,怪我,怪我。”

“你今儿要是给他备了100万,他准还觉得便宜了你,非跟你要200万不可,你信不信?”

张大寿说:“信,信。”

傅冬踱过来对张大寿说:“这屋子可够大的,怪不得他们开口就跟你要100万呢。”

“天地良心,我还真拿不出那么多钱来。”

“呃,按一般规律,这种绑票案,绑匪一般对被绑人的家庭情况,特别是经济状况,有一定了解,你有没有琢磨过,在你认识的或者间接有来往的人当中……”

“我也琢磨过。”张大寿说:“我老家在东北,从小出来,在山东当了十几年兵,1986年复员到了这儿,在本地还真没什么亲戚朋友,我还真琢磨不出来,谁能对我下这个毒手。”

“来电话那个人的声音,你一点不熟吗?”

“从来没听过这种嗓门儿,不像人声儿啊。”

一个刑警过来对傅冬说:“队长,机子接好了。”

傅冬说:“试一下。”

刑警用大哥大打进客厅电话,做着录音和监听试验。傅冬又对张大寿说:“哎,那天绑匪是往你们车厂打的电话是吧,要修车,我记得是说爆胎了是吧。”

“对,电话是我接的。”

傅冬又问:“你厂里有六个修车师傅对吧,这绑匪怎么就知道来给他们修车的准是您内弟,而不是跟您不沾亲不带故的其他人呢。”

“这个……”张大寿想了想,摇头说:“我也琢磨不出来,可能就是想绑我一个人,就算是别的师傅被绑了,我当厂长的,总不能坐视不管吧。”

“如果是一般师傅给绑了,从情理上讲,您往公安局一报,也算是尽责了,对吧。”

“这世面上都知道,我张大寿是讲义气的人,我没这个义气的话,我这厂子也到不了今天。”

傅冬笑笑:“啊,我只是随便问问。”

客厅一角,李文江在与刘长英交谈。

“你弟弟我看是个火爆脾气,会不会在什么地方和人结了仇。他最近没有对你说起过什么让他不痛快的事吗?”

刘长英肿着眼睛说:“长勇到我这儿也快两年了,从来没在外头招惹过是非。那天在船上是喝了点酒,所以说话冲了点。平常日子不这样儿。他来这儿是凭手艺挣钱,打算回去娶个媳妇,他有个相好的是张家口郊区的,他挣足了钱回去就能娶她。长勇平常也不出去,除了干活挣钱没别的心思。”

“他一个月挣多少钱。”

“1000多块,在厂子里他拿500元,跟别的师傅差不多,回家他姐夫再给他500元,再加上年节假日红包和福利什么的,平均每月1000多吧。”

“这么说,你们对他真不错。”

“是啊,我父母都不在了,我当姐姐的现在日子好点了,总得帮他一把,就这么一个弟弟。”

客厅这边,电话试了两遍,效果不错。恰在这时有人从外边打电话来,大家一看墙上的钟,才9点半,不到约定的时间,但傅冬还是指示张大寿去接电话,并示意所有人住声。“你尽量和他多说话。”他嘱咐张大寿。

屋里一下静下来,张大寿接了电话,“我是张大寿。”电话里照例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嘶哑地问:

“钱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是我要的那个数吗。”

“是,100万,我们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对方又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好,叫你老婆带上钱,钱要放在一个手提包里,然后到丰城路,路口往南第一个胡同,在那胡同里有一个小酒吧,11点钟以前,你叫她在那儿等我。听好了,你叫她一个人来,你不要跟来,如果你报警的话,哼哼,你看着办吧。”

“喂,喂,先生,我老婆现在身子不方便,她怀孕了,她……”

像前两次一样,对方没犹豫就把电话挂了。

张大寿还拿着电话发愣,傅冬把话筒接过来替他放下,然后命令刑警:“把录音再放一遍。”

录音又放了一遍。

放罢。傅冬问:“钱捆好了吗?”

一个刑警把捆好的一叠叠钱放到桌子上,说:“上面和下面都是真钱,中间是纸。如果不都打开的话,看不出来。”

“好,”傅冬对张大寿说:“叫你夫人带上它,去和绑匪接头,你放心,她会很安全的。”

刘长英说:“不,还是叫大寿去吧,我没经过这事儿。”

张大寿说:“我是想去,可人家指名要你去呀,我去人家不露面,不是白搭吗。”

李文江安慰刘长英:“你别怕,要想救你弟弟,目前只有你去才能引他们出来,你放心,我们就埋伏在你身边,你不会出事的。”

一个刑警把大哥大递给傅冬,说:“处长的电话拨通了。”

傅冬接过电话:“处长,电话来过了,比约定时间提前了半小时,交钱的地点在丰城路……”

傅冬将情况报给处长,他知道一切都将按预定的部署进行,他和李文江陪刘长英一起来到街上,看着刘长英叫了一辆“的士”,坐上走了,才钻进自己的汽车,也向丰城路方向开去。

路上,傅冬点了根烟,看了一会儿窗外,突然问李文江:“哎,你说,这绑匪是缺乏经验呢还是有什么花样,怎么选这么个地方接头啊。”

李文江同感:“我也纳闷,选个胡同里的酒吧,前后两个口要是叫人一堵,那才叫进得去出不来,这倒方便咱们了。”

傅冬喷了口烟,“留神,越是漏洞大,越是没好事!”

丰城路。

路口第一个胡同里,果然有个小小的个体酒吧,因为偏僻,客人不多,灯光幽幽,情调还算精致。

刘长英拎着鼓鼓的手提包,神情紧张地走进酒吧,她胆怯地观察了一下寥寥在座的几个客人。似乎没人对她的出现有任何反应,于是她挑了个角落坐下来。

酒吧招待走过来,“小姐,请问喝点什么?”

“要一杯可乐吧。”靠着窗子,她可以看到路灯昏黄的胡同,偶尔有人低头匆匆走过,或者汽车隆隆来往,车灯把窗户照得半白,刹那便又暗下来,瞬间的嘈杂也就消失了。

在这条无名的胡同的两头,便衣警察们在汽车里严密地监视着进出的行人。他们用无线对讲机,不断地和在胡同里流动的便衣联络。

就在刘长英走进酒吧的两分钟之后,高博安和妞妞挎着胳膊也走进酒吧,他们对刘长英看都未看一眼,便亲亲热热坐下来,要了饮料,恋人似的喁喁低语。

这时,酒吧的门开了,走进一个人来。看了刘长英一眼,刘长英也盯住了他。

3

走进酒吧的是个三十来岁的男子,他在一张小桌前坐下,目光始终盯在刘长英身上。刘长英紧张地和他对视了一会儿。那男人见刘的目光并不回避,龇牙一笑。刘长英也连忙讨好地笑笑。那男人又笑笑,然后起身坐到刘长英身边来了。

“怎么一个人啊?”那男人满口酒气。

“啊,啊。”

“来点儿酒吧,我请客。”

“啊,我不会喝酒,谢谢。”

见刘长英与那男人交谈上了,高博安和妞妞立即用别在衣领里的对讲机话筒向外联络:“喂,啤酒端上去了,啤酒端上去了。”

胡同口,傅冬和李文江听到了小高的呼叫,一起走下车。

酒吧里,那半醉的男人没话找话:“几点啦。”

“11点多了。”

刘长英抬起手腕,给他看表,那男人就势抓住刘长英的手:“我看几点了。”刘长英抽回手,她吓得气喘吁吁。

男人涎脸笑着:“这么晚了,很寂寞是么?”他又把手伸过来。

“你干什么,请你规矩点,你要干什么!”听到刘长英的叫声,还没等高博安和妞妞站起来,一个酒吧经理模样的男人早已拦在刘长英和那男人之间:“哎呀,王老板,你喝酒怎么不早点儿到我这儿来喝,这是在哪儿喝成这样了,来来来,叫我们这儿小姐再陪您喝一杯。”

“没事没事”,醉汉挥着手:“我没事,我跟这位小姐聊聊天儿。”

经理问刘长英:“你们认识?”

刘长英说:“我不认识他,我是来等人的。”

“你别在这儿起哄了,来来来,我找人陪你喝,喝趴下我送你回家。”

醉汉被连拉带哄地架走了,刘长英看看表,已经快12点了,她孤零零地坐着,面前的一杯可乐点滴未动。12点半的时候,整个酒吧除了她和高博安、妞妞之外已经没有别的客人了。

经理踱过来,“小姐,你等的人还没到?哎,我们这儿该下班了……”

刘长英看了高博安、妞妞一眼,心神不宁地站起来。

在丰城路设伏的刑警们陪刘长英回到家不久,他们接到了绑匪的电话,电话依然是由张大寿接的,他听到绑匪嘶哑的笑声,连忙说:“先生,怎么回事?我老婆带了钱去的,她一直等你到12点……”

“她是带了钱去,她还带警察去,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啊?”

“没有,没有,你一定看错了,我老婆是一个人去的,我们确实没有报警……”

“我不会再相信你了,姓张的,你们等着收尸去吧!”

电话挂断了,通过监听电话听到一切的刘长英痛哭起来,“大寿,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我不让你找他们非找他们,呜——,我就这么一个弟弟呀,我没爹没妈,就这么一个亲人呀,呜——”

张大寿说:“我不报警,不报警你拿得出100万吗!”

李文江劝道:“长英同志,你别太难过……”

刘长英歇斯底里地揪住李文江:“是你们害了他,你们干嘛要跟着我?干嘛要跟着我!是你们害了他!我跟你们要人,你们这帮没用的东西,你们都给我滚!滚出去!”

刘长英泣不成声。

李所长上前劝慰,他和张大寿一起扶刘长英进了卧室。傅冬走出屋子,站在院子里,做了一个深呼吸。李文江也走出来,心情沉重地看了傅冬一眼。傅冬脸上并没有沉重感,只是若有所思地点着一根烟。

第二天,刘长勇的尸体在一个水塘里被发现了。尸体是用白色透明塑料袋包裹着,放在一个三洋帝王电视机的包装箱里的,刑警队对发现尸体的现场进行了勘查。

中午,傅冬和参加这个案子工作的同志一边吃饭,一边听马福禄汇报着现场勘查的结果。

“尸体头部被钝器打击,颅骨致命性破损,发现尸体的现场不是第一现场,上次发现死者驾驶的小工具车的现场,显然也不是第一现场,于是我们对周围地区进行了详细搜索,基本断定点将台东路涵洞桥下为杀人的第一现场,这个涵洞桥距发现工具车的地点约有1公里左右,距发现尸体的水塘约300米左右,罪犯是在涵洞桥下动的手,然后将尸体装进三洋帝王电视机的箱子里,沉入不远的水塘,再然后将面包车开到点将台东路树林边,伪造了失踪现场,所以我们认定,罪犯中肯定有具备汽车驾驶技术的人。尸体经过检验,判定死亡时间在48小时以上。”

李文江本来一心三用,一边吃一边听一边看给对面小学进行法制教育的讲课稿,听到最后这句话不由诧异地抬头,甚至嘴里停止了咀嚼:“48小时以上?”

傅冬放下饭盒:“也就是说,罪犯在进行绑票的当时就撕了票。”

不可思议,大家都沉默。

傅冬站起来,来回走动,“有几点我没搞明白,”他说:“第一,绑匪打电话给车厂,说汽车爆胎要车厂派人来修,车厂有六个修理工,只有作为老板亲内弟的刘长勇去修车,才能达到绑票索取钱财的目的,老板说甭管谁被绑了,他一视同仁我不信。我看绑匪也不信,人家要绑就得绑你亲戚。所以我说,用这种方式做诱饵进行绑票,成功率实际上只占六分之一。第二,绑匪绑架刘长勇当时就撕票,而且现场只有血迹而没有搏斗的痕迹——没有吧?”他问马福禄,马福禄说:“没有。”傅冬接着说:“说明不是因为发生搏斗而临时下手杀人,而是预谋杀人,为什么呢?第三,绑匪先是要30万赎金,这还是个比较现实的数字,在张大寿夫妇答应付钱后,突然又提出索要100万。所限时间又很短,显然缺乏可行性,而且这样一来几乎是迫使张家除报警之外别无选择,很不明智。第四,绑匪指定的交钱地点是一个胡同。对他自己的进退极不方便,而且从当晚现场情况观察,我怀疑绑匪根本就没去接头。从这几条分析看,你们说,他们究竟是想绑票要钱呢,还是想干什么!”

李文江问:“那你认为是……”

傅冬停顿片刻,双手一摊,“我也不明白。”

李文江说:“不管怎么说,现在既然有现场,就有调查的线索。咱们先查起来再说。”

傅冬点点头:“是啊,我们现在手里的线索已经不少了。”他停一下,像老师考学生似地问大家:“最显眼的线索,你们说,是什么?”

几个人互相对视一眼,妞妞说:“三洋帝王!”

在接下去的几天里,刑警们全撒出去了,市内各大商场,家用电器商店里,不断出现着侦察员们的身影。而李文江则再一次来到张大寿家。刘长英的情绪虽然已经平静,但精神依然恍惚,她撑着尚未消肿的眼睛,把李文江请进客厅。

“大寿不在家?”李文江问。

“啊,去火葬场联系长勇的事去了。”

两个人坐下来,刘长英给客人倒了杯茶,李文江问:“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我们跟你一样,也不好受。如果犯罪分子不抓出来,长勇可更是死不瞑目啦。”

刘长英长长地出了口气,说:“你们也别劝我了,我虽然现在不上班,没工作,可现在办事的规矩道理我都懂,只要能把那杀人犯抓住,你们说吧,需要我们出多少钱吧,我跟大寿说了,豁着倾家荡产也得把这仇给报了。”

李文江微微一笑:“倾家荡产?你能当得了大寿的家吗?”

刘长英说:“我能当,就算是能当吧。”

李文江说:“绑票是为了图财。按说,绑匪应该对你们的家底儿多少了解一点吧。”

“不知道,原来绑匪要30万,大寿找王会计,给他们凑上了。后来又说要100万,大寿说拿不出了,没办法,才报的警。”

“听你的口气,你是当家不理财呀,你们家究竟有多少钱,你也不知道,对吧?”

“家里的存折都是我管,厂子里的钱大寿管,我也懒得过问。”

李文江换了个话题,“长勇的事,通知他未婚妻了吗?”

刘长英摇摇头:“那女的太重财了,不然长勇也不会跑出来卖这份苦力,可能早在老家结婚过日子了。”

李文江问:“我能到长勇住的屋子里看看吗,随便看看。”

刘长英说你看吧,没事。

刘长勇住在院子西边的一个小平房里,屋子不大,挺乱。除了一个单人床和一个小床头柜之外,屋里还堆了不少东西。李文江在屋里上下仔细地观察了一遍,未见可疑。

“长勇有写日记的习惯吗?”他问陪在一边的刘长英。

“好像没有,长勇是粗人,没见他写过什么东西。”

李文江点点头,他的目光落在床头柜上摆着的一个年轻女人的照片上。那女人做着浅薄的笑态。

“这就是那女的。”刘长英冷冷地说。

此时刑警队正被一片兴奋的气氛笼罩着,金大保眉飞色舞,向傅冬汇报着调查工作出现的一个重要进展。

“市内经营家用电器的商店太多了,少说也有几十家吧,可是能进三洋帝王这种高档电视机的就屈指可数了。我们查下来,一共有4家,这两天我们几个分头蹲在这4家商场把这种电视的进销情况仔仔细细地摸了一下。看来,咱们这儿有钱的还真不少。三洋帝王本市今年才开始经销。不到半年卖出去14台。这14个买主的姓名和地址全留在保修单的底单上了,我们全抄回来了。对这14个买主我们做了初步调查。其中有3个买主是外地人,电视机已经运走了,可以排除作案嫌疑。还有6个买主,从他们的个人身份和家庭成员的情况分析,也可以暂时放在一边。剩下5个买主我们通过派出所居委会了解了一下。有2个买主的电视机的包装箱还好好的放在家里,也可以排除。还有3个人不知道他们把包装箱放在什么地方了。这3个人都具备作案的条件,特别是其中有两个人有驾驶执照。一个是个体出租汽车的司机,叫张彪,今年31岁。绑匪当初打电话要修车时说是个‘面的’,这张彪开的也是‘面的’。还有一个叫陆伟国,是海峡饭店的采购部经理,36岁。张彪住在南华路,距作案地点比较近,和张大寿的车厂也比较近,都是七间房派出所的管段。”

傅冬听着汇报,脸上没有任何惊喜,“七间房?”他重复了一句。

黄昏的时候,七间房派出所李所长骑着自行车来到大寿汽车修理厂,车厂的大铁门关着,里边没有一点声响,他骑车上路,骑没多远就看见张大寿开着小夏利迎面过来,连忙招手。

“哎哎,大寿!停一下。”

张大寿路边停车,探头出来,“李所长,怎么着。”

李所长支了车子,钻进夏利,递给张大寿一根烟,自己也点着,抽了一口才说:“干嘛去了?”

“去一趟邮电局,给长勇的老家拍个电报。你找我有事吗?”

“啊,我刚下班,路过你们车厂。想看你在不在。”

“厂子关了,工人我也都放回去了。歇一段再说吧。”

“啊——”李所长掐了烟,“我本来有个事打算麻烦你,你厂子关了就算了吧,我另想辙。”

“什么事,您说吧。”

“原来我想借你辆车,你们不是好几个修理工都有本儿吗,明儿我家里有点事,想跟你借个人借辆车,你人都放羊了,我另想辙吧。”

“哎,你这样吧,”张大寿拉住他,“你打‘的’行不行,‘面的’不行打个夏利、丰田都成,发票拿来给我,行不。”

“这不好意思。我还是另想辙吧,我弄辆车还弄不着啊。”

张大寿言辞恳切,“既跟我说了,又不让我办,看不起我还是怎么个意思?”

李所长只好领情,“那,行行。就这么着了。”

李所长刚要走。张大寿问:“哎,我弟那事你们查得怎么样了,是不是一点眉目都没有啊。”

李所长压低声音:“跟你说啊,不是有没有眉目的问题,说不定这几天就能破案了,目标都有了,你放心,我们没闲着。”

“目标都有了,谁呀?”

“还就是我这管段的。跟你干的差不多,也是个车豁子。”

李所长说完钻出汽车,骑车走了。

张大寿愣了半天,才缓缓地扭动钥匙,发动起汽车。

4

虽然早过了下班时间,但刑警队里依然一片忙碌。李文江刚刚给一个证人做完询问笔录,交给证人审阅。

“记录没问题吧?”李文江问。

“啊,没问题,没问题,就是这么回事。”

“那您在这儿签个字吧。”

一个刑警走过来:“李队长,你爱人来电话了,那边儿。”

李文江过去接了电话,妻子说今天反应大不舒服,要李文江早点回家。李文江恳求说:“不行啊,今天晚上我回不去,今儿弄不好得在这儿干通宵。你要不舒服,今天回你妈妈那儿去得了……瞧你,又说气话不是……”

妻子很不满意地挂了电话。还没等李文江把心情调整好,又一个刑警过来说:“李队长,外面一个女的,找你。”

李文江满脸沉郁来到会客室,访者是刘长英,李文江问:“哟,你怎么来了,请坐请坐。”

刘长英从皮包里取出几叠人民币,放在桌上,说:“这是我自己的积蓄,为我弟弟这事,你们多费心了。这是我的一点意思。”

李文江说:“哎,这哪儿成啊,我们其实和你一样,案子破不了都很着急,到年度破案指标完不成,麻烦大了,钱您收回去,心意我们领了,行不行。”

刘长英说:“钱无论如何你们要收下,这样,不管破得了破不了案,我也算对得起他了,也算尽力了。”

李文江说:“钱我们是无论如何不能收,您要真想为您弟弟多出把力,那就尽可能地多给我们提供一些情况和线索,这就是给我们最大的帮助了。”

刘长英叹口气:“我能知道些什么呀。”停了一下,她问:“他有几封他未婚妻给他的信,你们要看吗?要的话,我可以回去拿。就在他屋子里。”

李文江说:“有最近的信吗?看看也好,我跟你一起去拿。”

李文江一边嘱咐人到食堂给他打饭留着,一边叫车。可队里的车都派出去了。刘长英说叫出租车吧,反正没几个钱,于是两人一起来到街上。

要不说无巧不成冤呢,李文江的妻子憋了一肚子的委屈下了班,推着自行车在一个路口上等红灯的时候,偏是一眼看见身边一辆出租车里,自己的丈夫和一个少妇并排坐在后座里闲谈呢。怎不怒火中烧。她想过去敲玻璃,可是绿灯亮了,出租车载着这一对男女扬长而去,她的眼泪忽一下窜出来,她再也骑不动车了。她想吐。

天快黑了,傅冬乘车从刑侦处赶回刑警队。他快步走进走廊。几个刑警从办公室里闻声出来,亦步亦趋地跟着他问:“怎么样队长?”傅冬走进办公室,把帽子往桌上一扔,说:“你们赶快去七间房派出所。张彪的拘留证处长已经批下来了。你们先去派出所,把那家伙住处周围的情况弄清楚。他是开出租车的,一般回家都比较晚,不管怎么说,今天晚上无论如何得把他拘起来。”

一说要抓人了,刑警们十分振奋,齐声唱了个喏,领命而去。

张大寿家。李文江阅读着刘长勇未婚妻的几封来信。在这叠信件中,他发现有一个信封是封住的,还没有贴上邮票,他看看信封,“是刘长勇给未婚妻的?”

“啊,是,可能还没来得及寄呢。”刘长英说。

“能打开看看吗?”

“打吧,”刘长英做主说:“人都死了,还有啥秘密呢。”

李文江撕开信封,取出信。信的开头照例是些亲热和问候的话,看到后边他的神色突然凝固起来,刘长英问:“写了些什么?”李文江不由自主地念出声来:“……告诉你,亲爱的心肝,我最近找到了一条生财之道,我要和姐夫做一笔交易,我想肯定能成功,那样的话,我争取过年以前就带上钱回去。我再也不想在这儿待下去了。我太想你了,我的心肝……”

李文江问:“他信上说要和你丈夫做一笔交易,你知道吗?”

刘长英说:“和大寿?”她摇摇头。

李文江想了想,收起信,“我先把这几封信拿回去,行吗?我给你打个借条。”

刘长英说:“你拿吧,不用打借条了。我叫出租车送你回去。”

“不用,我自己回去。”李文江走出屋子,随口问:“这么晚了,大寿还没回来?”

“是啊,他原来说上街办点事,再给老家拍个电报,叫我舅舅来一趟,长勇的后事不能再拖了。按说他现在也该回来了。”

李文江告辞了张家。

天黑时分。刑警队的便衣出现在张彪家附近,随同来协助他们的派出所的民警把他们拉到隐蔽处,介绍说:“我刚看过了,门锁着,一般他不会回来这么早。”

李文江回到刑警队,一进办公室就把刘长勇那封未发邮的信放在傅冬桌上,兴奋地说:“你看看这个。”

傅冬打开看了,几乎跳起来。他用力在李文江肩上拍了一下:“你真行,伙计!我说怎么这么奇怪呢,你看,刘长勇死前和他女朋友说他现在有一笔交易,找到了一条生财之道。这可是重要的发现。咱们再来琢磨琢磨,刘长勇究竟是无辜被绑,还是为财而死?”

李文江说:“没错!”

傅冬到这会儿有点踌躇满志了:“咱们先把张彪弄进来,要顺利的话,说不定今晚上能真相大白了。走,咱们也到七间房去。”

傅冬和李文江赶到七间房派出所时,张大寿家的小保姆小丽丽哭哭啼啼地跑到派出所。李所长把傅冬、李文江拉到一边,说:“这案子真绝了,张大寿也被人绑架了。”

傅冬一惊,“什么时候?”

李所长说:“我傍晚的时候还见过他,他开一辆夏利回家去了。可刚刚他家小保姆跑来找我们,死活不愿在他家干了,说张大寿一直没回家,刚才家里接了个电话,跟刘长英要钱,刘长英哭哭啼啼,小保姆吓坏了,说给多少好处也不在张家干了。”

傅冬想了想对李文江说:“老李,你负责张彪这儿,我和李所长去一趟张大寿家。”

傅冬赶到张大寿家时,大寿汽车修理厂的王会计也在这里。刘长英不客气地把傅冬拒之门外。

“警察同志,我没有请你们来呀,我们家的事,我自己能处理。”

李所长呵斥道:“刘长英,你怎么这么说话,啊?张大寿是不是你丈夫,你想救还是不想救?”

刘长英嗓门更大:“我弟弟就是让你们瞎掺和折腾死了,”她声音有些哽咽,“我……要是大寿……这世界上我就没有亲人了。”

李所长声音放缓,劝道:“长英同志,你身子不方便,这时候人得想开点,也是为了孩子……”

刘长英哭了:“我不能让孩子一出来就没有爹,人要是死了,留那么多钱有什么用?留这个厂子有什么用?我不要钱,我要人,我就要人。”

李所长还想说什么,傅冬拉住了他,从张大寿家退了出来。“走吧,咱们回去。”傅冬留了几个便衣在张家外面蹲守,然后拉着李所长上了汽车。

在回派出所的路上,傅冬问李所长:“你今天什么时候看见张大寿的?”

“大概傍晚五六点钟吧。”

“在哪儿碰见的?”

“就在马路上,我回了趟家,路上碰见他的,他说他去邮电局拍电报去了。”

“你们说了会儿话?”

“啊,随便聊了两句。他问我长勇这案子有没有进展。”

“你说了些什么?”

“我告诉他快了,有进展,叫他放心。”

“说具体情况了吗?比如,说没说张彪的情况。”

李所长支吾了一下,“我就告诉他有个开车的,……没说那么详细,现在跟他不能说那么细。”

傅冬像是料到了什么似的点点头:“噢,”他说:“我明白了。”

他们回到派出所。李文江告诉他们,张彪到现在还没有回家。

清晨,电话铃声把伏案而眠的李文江惊醒,他懵懵懂懂抓起电话。对方刚说了一句,李文江睡意顿消。

“什么,张彪找到了?”

张彪是在凌晨被发现的。他在郊外一条通幽小路的路口被人用什么东西击碎了脑袋。李文江带着金大保匆匆赶到张彪被杀的现场时,他最先看到的是,距张彪陈尸的草丛不远,歪斜着张大寿的那辆小夏利。

这一夜傅冬是在电话局的控制室里度过的。大约在李文江赶往郊区现场的那个时候,有人推醒正在瞌睡的傅冬说了句:“电话来了。”傅冬揉揉眼睛,带上监听耳机。他听到了嘟嘟的铃声,响了两下,有人接起电话,从声音上听得出是刘长英。

“喂,喂。”

一个哑哑的嗓子,操着山东口音,问:“钱准备好了吗?”

刘长英恳求的声音:“先生,请你高抬贵手,50万我一下子实在拿不出来,我已经准备好了30万。我实在拿不出……”

哑嗓子说:“你男人这次要了我们一个弟兄的命,你不拿50万来,就让他给我们弟兄偿命吧。”

“先生,先生,钱这一定交,求你们宽限几天,我一定凑齐了交给你们。”

“好,只要你交了钱,我们马上放人。如果你再报警的话,啊,你掂量掂量吧。”

电话挂断了。

傅冬摘下耳机,一个监听的刑警说:“声音伪装得很厉害,音调完全变形,但肯定不是上次那个人。听口音是个山东人。”

上午9点多钟,傅冬和李文江都回到了刑警队,把刑警们叫到一边,一边凑情况,一边分析案情。抢先发言的照例总是金大保。

“从张彪被杀的现场情况看,有搏斗的痕迹,张大寿的车子也遗弃在那里,所以初步断定,犯罪分子在绑架张大寿时,张进行了反抗,在搏斗中杀了张彪,可能最后寡不敌众而被绑架。根据现场痕迹分析,张本人没有遭毒手,目前可能还活着。”

参加他们一起讨论的李所长说:“我看他们真正要绑架的是张大寿,绑刘长勇不过是个序幕,是个铺垫,所以绑了就撕,撕刘长勇的票,就是为了给张大寿和刘长英一个下马威,提醒他们除了交钱不要抱任何幻想。”

李文江问:“监视刘长英的人没撤吧。”

有人答:“那哪儿能撤呀,高博安他们好几个人都待在那儿呢。”

李文江又问:“马福禄还在电话局,是吧?”

“对,除了早上那个电话,绑匪没有什么动静。”

李文江问傅冬:“哎,你看……”

傅冬突然问李所长:“李所长,你以前和张大寿,呃,你们经常联系吗。”

李所长一下不明白:“我和他?”

傅冬说:“张大寿除了家里和厂里的电话外,他自己有没有手持电话?”

“好像有,但我不知道号吗,噢,他有个汉字显示BP机,他给过我号码。”李所长翻开自己的电话簿,说:“3099977呼3501,就这个。”

李文江问傅冬:“怎么,你想呼他一个?”

傅冬说:“不,我倒想知道今天有没有别人呼他。”

309寻呼台好像是个合资企业,效率蛮高,傅冬他们到这儿没10分钟,一个年轻的工作人员就把一张查好的记录单交到傅冬手上,说:“傅先生,你要查的这个号码——3501是吧?今天有人先后两次呼叫这个号吗。这是电脑储存的呼叫留言。”年轻的工作人员在单子上指指点点:“第一次是:‘速回电话371081,老聂。’这是早上8点多钟呼叫的;第二次是:‘原定下午的见面取消,晚上取车时间不变。老聂。’时间是中午1点38分。”

傅冬看看手表:“也就是说,是15分钟以前。”

从寻呼台出来,上了汽车。随傅冬来的妞妞说:“这就怪了,从第二次呼叫内容看,张大寿像是今天上午和人通过电话,不过这不可能啊。”

傅冬什么都没说。一路无话回到刑警队。马福禄正巧从电话局打过来一个电话,傅冬接了问:“喂,马福禄,有电话吗?”

马福禄报告:“两分钟前来的,和早上的一样,还是那个操山东口音的人,要刘长英今夜2点钟,带钱去二元立交桥接头。”

傅冬问:“刘长英怎么表示?”

“刘长英同意了。”

“还有什么?”

“没有了。”

挂了电话,妞妞进来说:“今天呼BP机要张大寿回的371081这个电话号码已经查了,是高升路一个食品店的公用电话。”见傅冬沉思不语,妞妞问:“刚才马福禄说什么?绑匪限定要今天交钱吗?”

傅冬点头:“对,夜里2点,二元立交桥。”

妞妞说:“我们现在始终不清楚他们有多少人,从这两次电话听,还有山东人在里边。”

傅冬笑笑:“说山东话就未必准是山东人,张大寿就在山东当了十六年兵!”

夜色浓重,寂静的街道上高速行驶着一辆出租汽车,车里坐着刘长英和怀抱一只手提包的王会计。

起了一点雾,二元立交桥显得有些朦胧,刘长英让汽车开上桥面,从车上走下来,走到桥边,赁栏向下面的车道探望。纵横交错的车道上,一片静悄悄。她哆哆嗦嗦地看表:1点55分。

大寿汽车修理厂此时也是死一样的沉静。院子里那几辆老残汽车黑黝黝的轮廓,被雾气打上一层湿意。在那辆老式吉普的旁边,站着一个人,夜雾包围,不辨形貌。

那人伫立了片刻,在院子里沉着而又无声地走动了一会儿,然后走向大门,把铁门打开,铁门开启的隆隆声,在静谧中有点揪心。

一辆丰田轿车,灭着车灯,悄然开进院子。车上下来两个人,与开门人无声地低语两句,然后回到车上,开门人上了那辆老式吉普,将车发动起来,向院外开去,丰田车则尾随在后。他们还没出院,门外不远,突然迎面亮起无数明晃晃的车灯,而他们身后一排车库,大门轰然洞开,里面车灯齐射,刺目的光芒前后夹击,整个院子照得白昼一般。

有人用无线话筒高声呼喊:“张大寿,你被包围了!”

强烈的灯光照射着老式吉普里的张大寿,那张惨白的面孔惶然四顾,他看到四周密集的枪口。

在二元立交桥上的刘长英再次看表,时针已超过2点,她心情紧张地看着一辆轿车开上桥头,戛然而住,她万没料到从车上下来的,竟是李文江。她气急败坏地吼道:“你,你为什么要跟着我,为什么要跟着我!你们害了一个刘长勇,难道还要我家破人亡吗?你们走!别跟着我!滚开!”她被愤怒和绝望弄得泣不成声。

李文江沉默片刻,平静地说:“我是来告诉你,从刘长勇被绑架到今天,不过短短的七天,我们已在今夜破案,主犯张大寿落网在押。”

刘长英抬起头来,泪水干涸的脸上,瞪着惊惶不解的双眼。

由于前一夜的雾气,第二天天气有些变冷,上午雾散之后,太阳依然耀眼。局长、处长都屈尊亲临刑警队,这是历史上本地破获的最大的一起毒品案。从老式吉普的座垫和靠垫里起获的海洛因砖,整齐地排放在桌子上,阳光射在上面,白得令人目眩。傅冬喜不形色,语气平淡地汇报着情况,如同政治学习时的议论发言。

“根据犯人口供和此次起获的八公斤海洛因看,本市私营企业大寿汽车修理厂,确是毒品败运线路上的一个中转站。由于张大寿的内弟刘长勇无意中发现了这些毒品,以此向张索取钱财,张于是指使同伙张彪杀人灭口,并伪装成绑架案。当张大寿得知张彪已漏出马脚时,又杀张彪灭口,同时自我绑架,再次伪造了绑架案。他原打算等其妻刘长英交出一部分赎金后,再顺理成章地自己放自己回来,人财两得。但在计划完成之前,张大寿突然意外地接到毒贩的提货通知,只得先将我们的注意力引向二元立交桥,然后自己去车厂交货……”

有人进来在李文江耳边低声说:“李队长,刘长英又来了。”

李文江问:“她不是送精神病医院了吗?”

“不知道,可能是偷着跑出来的吧。”

李文江起身走出会议室,来到院子里,几个民警拦住打滚撒泼的刘长英,使劲把她往汽车上拖。刘长英哭着笑着,歇斯底里地喊道:“你们把我弟弟还给我!你们全是废物、饭桶。啊……长勇啊,你哥他找你去了,你们都走了,就剩我一个人,也不知道跟我言语一声,就这么一起。他们都骗我,说你们没走,我知道你们走了,你们不回来了,我,我不要这孩子了,我要孩子还有什么用?我打死你,打死你,打死你……”她用拳头交替着使劲捶打自己已微微隆起的肚子,民警们用力拽住她的胳膊……

李文江不忍目睹,转过身来,一个同事走过来交给他一个信封,说:“李队长,刚才来了个人,说你老婆带了封信给你。”

“我老婆?”

李文江战战兢兢把信打开,如同听到了妻子的声音:“……文江,孩子,我已经打掉了,咱们这样的家庭,是不能有孩子的,我回我母亲那儿去住了,你好自为之……”李文江震惊了,怔了半天眼泪才掉下来,他蹲在地上无声地哭起来。

“啊,我的孩子。”

对面小学楼里,不知在搞什么庆典,突然鼓号齐鸣,小学生们吹出的嘹亮的号声,压倒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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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篇小说《流年》是朱西京历时10年的作品,由作家出版社于2008年正式出版,小说分上中下三部,共120余万字,内容涉及城市、农村及社会各个阶层,多种人物的形象和心态,人物个性鲜明、市景逼真,生动再现了60年代至今40多年来中国社会的巨大变革和人们的心灵动荡,呈现了一种史诗般的文学追求。著名作家陈忠实在看了《流年》后表示,该作品有生活的深度、广度、宽度和硬度,是生活的原汁原味,是一部具有非凡史诗气质的作品。
  • 丛书:实验科学的奠基人:伽利略的故事

    丛书:实验科学的奠基人:伽利略的故事

    本书中介绍了科学家们独立思考、敢于怀疑、勇于创新、百折不挠、求真务实的科学精神和他们在工作生活中宝贵的协作、友爱、宽容的人文精神。使青少年读者从科学家的故事中感受科学大师们的智慧、科学的思维方法和实验方法,受到有益的思想启迪。从有关人类重大科技活动的故事中,引起对人类社会发展重大问题的密切关注,全面地理解科学,树立正确的科学观,在知识经济时代理智地对待科学、对待社会、对待人生。阅读这套丛书是对课本的很好补充,是进行素质教育的理想读物。
  • 累浮生

    累浮生

    她相信过亲情,得到的不过是一纸和亲书;她相信过友情,得到的不过是一直冷箭和积年的怨恨,等到她再也不相信任何人,他却悠悠荡荡的闯进了她的心,是她淬不及防。她说:“知道上一个背叛我的人在哪吗?”他说:“知道,你忘了?上一个还是我帮你埋得呢,娘子下一个不顺眼的在哪?为夫帮你找地点埋了他。“
  • 我在末世种着田

    我在末世种着田

    我就喜欢看到你们看着我吃牛排,香死你们。内容更精彩。
  • 樱恋拽少VS恶魔公主

    樱恋拽少VS恶魔公主

    两个堪称恶魔的女生,多重身份,拥有绝世的容貌却隐藏身份,容貌玩转校园,遇到两个不同性格的男生,将会擦出怎样的火花?恶魔的她们又会有怎样恋情劫难?帅气的他们会珍惜吗?想知道就关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