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保和在马上说出来龙去脉,原来前天又有一名外州商贾,其人在北海港登陆后,来到不夜城中寻欢作乐,酒足饭饱之后住于一家名为“天香楼”的温汤旅馆之中,半夜里便殒命客房。
“天香楼”的客房极多,有普通住宿之所,还有种上房自带温汤沐浴,将地泉之水引入房间,以一道琉璃屏风隔绝内外。
这位商贾彼时正在房中更衣,被行凶之人一剑刺杀,那高手杀了商贾后,依旧从窗口逃走,动作一气呵成,却未注意到在房间隔壁,还有个浴室。
次日近午时,店小二催促房客续不续房费之时,发现异常,旅馆老板急忙命人到城中官衙禀报,通过查证旅馆的登记信息,发现当晚房中还有一名侍候死者沐浴的侍女,不见了下落。
陈保和说道:“我们勘察房间,发现只有商贾一人的血迹,浴室内放着洗浴用的木桶,没有打斗痕迹,想必当时那侍女早早躺在其中,恰好被温汤掩盖了气息,以至于行凶之人未觉察到房间另有她人。”
柳下河点头道:“那侍女想必惊吓过度,仓惶逃走,连夜不知跑去哪里躲避?”
陈保和赶马冲出城外,四周原野密林,草木渐多,道:“这家旅馆颇有声名,服务堪称一流,馆内各处转角皆有小厮看守,以备客人问路,半夜中有人看到那名侍女失神的走出店门,那些人还以为她是替客人买东西去了,直到次日才发现侍女失踪不见。
我们通过询问和侍女相熟的一群人,命令旅馆加派人手出去寻访,我则派了几名差役一同跟随,今天正好差役来报,说是旅馆与其相熟的一名姐妹,在城外旧时住的一处租屋里,看到了她,我想事情重大,便亲自赶去。”
不夜城中规定,秉承着上天有好生之德,人为万物之灵的原则,各类酒楼旅馆温泉,凡一应青楼侍女小厮等,每七天当给其假一天,供其休闲探亲寻友之用,劳逸结合方能更好的服务达官显贵、三教九流,想必那名姐妹正是因此而碰到侍女。
城中经济繁荣,寸土寸金,这些普通的侍女如何租住的起城中房屋,自然要在城外乡下之地,租住农家宅院,况见惯了城中纸醉金迷的一切,村庄的田连阡陌,小桥流水更别是一番景致。
两人来到一处村口,阳光刺眼,四周麻雀飞叫,土路上扬起一片烟尘,宽阔的农田上,一群农夫正挥舞着锄头,辛勤的劳作着。
早有一名衙役在村口等待,看到两人,上前禀报道:“我们接到情报,一边派人回衙门,一边跟着前来,果然有线索,那侍女被吓得不轻。”
陈保和边走边问道:“情况如何,你们问出些什么没有?”
衙役答道:“据这侍女所说,那名商贾是位常客,每年只要来到不夜城,都会找她服侍,那商贾却有一个癖好,便是不管夜色多暗,也不点灯。侍女当时躺在木桶中,听到声响,说来也巧,那晚月光清澈,透过窗户照入房间,侍女隐约从琉璃屏风中,看到了发生的这一幕。
据她说那人行动极快,一身黑袍,在暗夜中形同鬼魅,只不过在呼吸之间便消失在外,这侍女平常何曾见过这等场面,还以为是近日过度劳累,精神恍惚间出现的幻象。等到片刻后不见商贾进入,便轻声喊了几句,不见人答应。
她这才起身,踅入一旁的房中,见商贾浑身赤条条的躺在地板上,鲜血淋漓,早吓得七荤八素,又见着房间只有自己一人,心胆俱裂之下怕担着干戈,火急火燎的穿了衣服,顾不得许多,慌不择路的跑走了。”
陈保和叹道:“这侍女也是可怜,平白无故碰上这事,又没什么见识主意,只好躲在此处,岂不知她接客信息都登记在簿,能跑到何处去!”
柳下河等人来到一栋三开间土房前的空地上,地上竹架边晒着衣物,屋外站着另外几个衙役,屋中两个女人相互依偎,其中一人形色憔悴,面容发白,眼中噙着泪,一人正抬起细手,轻轻抚着那人背上,轻声安慰着。
柳下河走入屋中,看着那位侍女,心中不忍,陈保和眼睛在屋中一扫,沉吟道:“不知当晚对于这黑袍人,你还有具体的印象没,他什么面孔、年龄、身高等等……”
安慰侍女的姐妹一脸不快,喝道:“要死啊,一个个问了一遍又一遍,没看到人家都吓成什么样啦,问你个奶奶个腿你们这些人,有没有点同情心……”
陈保和皱眉道:“喂,你又是谁,本捕头又没问你,唧唧喳喳这么多话,你信不信告你妨碍官差办事,把你拘起来……”
女人听得此言,柳眉倒竖,骂道:“好啊你个陈捕头,果真是捕头拔刀无情,你上个月还让老娘好好伺候你来着,哼哼,你信不信老娘把你屋中做的事,抖露出来……”
陈保和细细看了她几眼,脸色一变,叹道:“穿上衣服又不化妆,我差点都没认出来,那些事不足为外人道也……”说着腆着脸好言抚慰那女人,说自己也是公事所累,万望理解。
先前在来的路上,已经听到衙役详细汇报,盘问多时,只是知道是一名黑袍人所为,并无面目特征,柳下河踱步踌躇,心想多问无益,不如以九符经中的“催眠符术”进入侍女的记忆,或许借着自己超凡的神识,可以一窥当晚情形。
想到此,柳下河说道:“陈兄,衙役已经问过几轮,看这女子的情况,也问不出个结果,我倒有一法……”
陈保和见他有法相助,自然喜不自胜,直接说道:“柳兄若有办法,尽管一试。”
柳下河点点头,道:“我曾受高人指点,学得西方催眠神术,可以让其回忆起彼时的点点滴滴,或许能寻到有用的线索。人的眼睛,可以将周遭一切记录下来,但凡人浊气过重,只注重眼神关注之事,不免将其余细节忘却,此法恰好能令其想起一应细节景物。无关人等,先让开吧。”说着用眼神示意侍女旁的女人。
陈保和搓着手,咧着嘴对那女人笑道:“这位是我等请来的高人,身份尊贵,绝对不会伤害到她的,让一下吧。”说着用手揽住女人的胳膊,轻拉到一旁。
女人见是一位玉面少年,心中大不以为然,觉得老娘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大的小的……一个小屁孩,能有什么作为,冷笑道:“看着衣冠楚楚的,指不定暗地里做些什么勾当,你们这些个官老爷官少爷老娘见多了……”
柳下河听在耳中,只好不理会这些聒噪,双手捏了个手诀,默默运起丹元元气,凌空画符,金光浮现,右手点在侍女额上,元气涌动,从天灵盖上直冲心神,侍女浑身一愣,挺着娇躯,张大眼神直视前方。
柳下河闭上眼睛,神识堕入虚空,幻境之中,初时震荡,随着元气注入,侍女安神屏气,周遭幻境逐渐融入一体,柳下河仿佛进入当晚的客房浴桶之中。
周围氤氲缭绕,热气腾腾,一个单独打造的木屋,小门紧闭,只有透过右手边的琉璃屏风,微微可以看到屋外的房间有人影晃动,元气充溢神识,人影逐渐清晰,正是一名商贾模样的男人正在窸窸窣窣脱着衣服。
房外的窗户只开了一条缝,月光洒在缝隙中,看来凶案马上就要发生了,柳下河不自觉吐出一口长气,凝神等待着,饶是经过多少厮杀,对这位行凶者亦是充满了好奇之心,早点抓到此人,亦可挽回不知多少无辜性命。
有风吹拂,窗户微微晃动,陈保和与其他人惊奇的看着屋中这一幕,只见柳下河站立着,右手食指中指并拢,点在侍女额头之上,微微有神秘的符文晃发着光芒,侍女像被某种秘术操控着,在回忆着某些事。
突然间,侍女身躯不住的抖动起来,嘴角不禁快速耸动,乌黑的眼球快速转着,脸上露出恐惧之色,似乎某种可怕的事情即将降临。
一旁和她相熟的女人就要冲过去,早被陈保和拉住,不让她靠近,凭借他多年的捕快经验,知道这所谓的“催眠神术”已经到了关键时刻,不容打搅,以免功亏一篑。
柳下河神识融在幻化的回忆中,回忆开始飘荡,他知道这是事主深怀恐惧的部分,亦是内心极力想要掩藏忘却的记忆,右手的丹元气息源源不绝,更加充沛的灌入侍女的天灵盖,仔细看着房间的窗口。
突然间,月光暗淡下来,一道黑影将窗口笼罩,整个幻境的光亦为之一暗,那人来了!
柳下河催动元气,神识凝聚,等待着那人破窗而入,就能将其身高面貌一一记下,破获此案。
破空之声呼啸而至,柳下河心念一动,这声响并非来自幻境,暗道不妙,正要抽身而退,只见眼前一黑,幻境如烟般丝丝破灭,耳旁一声闷响。
屋中一片嘈杂,有女人的哭声,有男人的怒吼声,随即屋内脚步飞快,全数喊着冲了出去。
柳下河定神细看时,心中大恸,侍女眉心一个血孔,鲜血汩汩而出,她已经立毙当场,那名相熟的女人正伏在她身上痛苦哭喊着,可惜她已永远听不见这繁华世界的一切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