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柳下河在众人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下,背着宋青青下了山。
宋青青从他背上跳下来,一路上柳下河不置一语,知道他因为挂锁的事,生着闷气,看着他鼓鼓的双颊,不禁有些好笑。
“小柳子,晚上请你吃饭好不好,这样你就省了一大笔钱。”
柳下河吐出一口气,想到事已至此,又不可能重新爬上山去看一遍红绸带,只好道:“好啊,总算可以省点钱了。”想到这一路上不知还要掏出多少家当,心中不免宛如刀割。
宋青青看他脸色天人交战,哪知道他是在为银子心疼,道:“走吧,去北海不夜城,看这天色,也得住一宿,明天继续赶路。”
柳下河叫道:“青青请客,今晚我要点最贵的,我不管,大龙虾大闸蟹大熊掌大虎鞭大鱼翅大海参……”
宋青青听完怒道:“守财奴,闭嘴你。”
两人一路前进,看着天色将晚,附近又无驿站旅馆,路途又不熟悉,便顺着一条小道,稀里糊涂的往北走,毕竟北海北海,往北走总能到达。
夕阳西沉,倔强的在天边绽放最微弱的光辉,大半个苍穹都已被夜幕笼罩,两人借着最后一抹微光,看到前方一个简陋的木门楼,门楼后街道两旁,影影绰绰立着屋宇,却看不到灯火。
两人下了马,牵着马匹走向前去,看到木门楼中间匾额上,写着“石头村”。
石头村靠着海岸,夜晚海风呼啸而至,掠过房屋,簌簌作响,柳下河举目望去,似乎只有远处有细微的烛火。
村口两旁的石质小屋,鳞次栉比,这些由条石垒砌的屋宇,可以防范台风、暴雨、洪水,在潮湿的地界,木屋极易腐坏破烂,石屋则有着坚固耐用等众多优点,是以在沿海甚为常见。
看着这些石屋,柳下河奇怪道:“这些屋子完好无损,并非残破不堪,看起来不像无人居住的样子,难道这里刚刚被遗弃不久?”
阴风惨惨,渗人心脾,石屋表面干净整洁,屋内未有火光,借着冉冉升起的月色,可以一窥其中陈设俨然,各类家什,一应俱全,唯独没有屋主存在,人都去哪了?
宋青青看着一排排石屋,不禁有些奇怪,握紧手中长剑,沉沉道:“也许村民刚刚搬走不久,看前方那有火光。”
柳下河抬眼望去,目光尽头的村道旁,一个石屋的窗户中,透出晃动的烛火。在这暗夜的村落中,孤独的萤火,带来的却不是人气,而是更加阴郁诡谲的气氛。
柳下河边往前走,边嘀咕道:“奇怪,这村里人都去哪了,如果真的搬走了,为何屋内家具俨然,这些渔民非大富大贵之家,不太可能将这些东西就此丢弃。”
宋青青也觉村落诡异,踏着莲步,快速前进,道:“哼,管它什么妖魔鬼怪,正好出来给我练练剑术。”
两人行到那间石屋前,从窗缝隙往屋中瞧去,发现一张陈旧的八仙桌上,点着油灯,晃晃悠悠,好像随时会被风吹灭一般,桌旁坐着一个老妪,正缝补着一件青年麻布衣裳。
两人对视一眼,柳下河站在门口,蜷屈指节,轻轻敲响,嘴上喊道:“您好,我们两人赶路错过了时辰,想问一下附近何处有旅馆或者驿站,离这里多远。”
老妪听到声响,眉头紧皱,叹了一口气,将手中衣裳放下,佝偻着身体,颤巍巍的将门开了起来,看到门外站着一男一女两位少年,脸露惊奇之色,这才将门缝开至最大。
“你们两个人是过往的旅客吧,唉,进来吧,天色已晚……”
两人走进石屋之内,简洁的布置,没有多余的装饰,斑驳的墙上挂着蓑衣、渔网、叉子等捕鱼用具,四处放着杂物,锄头、扫把、簸箕散落着,是个普通的渔农之家。
老妪在门外扭着头,看了一会后,这才关上门,走到屋后一间小屋,不一会拿着两个瓷碗和一壶水,道:“小村小户,没有茶叶,只有白开水,两位将就些吧。”
柳下河自己拿起水壶,倒了水,问道:“婆婆客气了,我们还要赶路,不知还得走多远,才有住宿之地。”
老妪继续缝补着麻布衣裳,抬头看了两人一眼,说道:“你们要是不嫌弃,就在这里将就住上一晚,明早天亮再行启程。石头村前不着店,暗夜之中你们行路也多有不便,何苦急于一时?”
宋青青抿了一口水,问道:“婆婆,这村子就您一个人吗?其他人都去哪啦?”见老妪手中缝着青年人的衣裳,更觉奇怪。
老妪脸上涌出悲伤之色,叹道:“唉,从前这里也是个宁静中带着烟火气息的小村落,只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很多人都搬走了,老身一把残躯,只好在这里了却烛年。”
柳下河见老妪初时好言相劝,此刻又悲不自胜,知道事有蹊跷,激动道:“婆婆,您放心,我们呢不是普通凡人,而是修道之人。天云山听说过吗,仙门道法,看看这位姑娘,这是我的小师妹,手上那把宝剑不知道割了多少厉鬼的舌头。”
宋青青见他说自己是其小师妹,翻着白眼瞪着他,香肘轻轻一撞,却也不便出言说破。
老妪停下手中针线,抬起头有些难以置信的两人,眼神打量了良久,怀疑道:“真的?”
柳下河大声道:“那还有假,我现在就给婆婆露一手。”说着打了个响指,油灯中火光大盛,将室内照的亮如白昼。
老妪惊奇的看着灯火,终于情不自禁喊道:“仙人,仙人救救我儿。”说罢老泪纵横,褶皱的手抓住柳下河,一刻不肯放松。
宋青青柔声道:“婆婆,这村中发生什么事了,请您详细说来。”
老妪见二人有相助之意,哭诉道:“数个月前,村中突然爆发了一种怪病,得病之人初时精神恍惚,然还能饮食吃药,只是目光呆滞,长时间不得闭合。等到过些时日,病情不见好转,便会四肢僵硬,紧闭牙关不得饮食,卧于床中不起。”
说到此,老妪更加悲不自胜,仿佛亲身经历般,哀声道:“如此数日,病者在床上忽然起身,眼皮通红,睁开眼时,眼白多过黑瞳,面目狰狞嘴露獠牙。不论认识之人如何喊叫,病者都置若罔闻,呆若木鸡,行动迟缓,常常在深夜突出门外,如梦游般在四处游荡。
等到黎明之前,这才重新归家,自行于床中僵卧,患得此病者,因多日不曾进食,形销骨立,双手如同包骨,唯有那指甲,越变越长,尖利发白,令人毛骨悚然。
如果只是这样,那倒罢了,家人患病,谁又能说着抛弃便抛弃的了,不到万不得已,谁又肯抛家弃子而去。偏偏过了不久,最初发病者开始疯狂的袭击其他人,用牙咬用手抓,但凡是被抓咬受伤出血者,就如同瘟疫般传染起来,不日就要病倒,发病的过程一模一样,到最后也就和行尸走肉一般,认不得一个亲人朋友。
村中未患病者,心胆俱寒,开始一个接着一个离去,他们觉得此病奇怪,或许由家中之物引起,离开之时各类旧物皆不敢取,拖家带口抛离患病之人,去别处谋生了。只有老身,行将就木之躯……唉。”
柳下河见老妪欲言又止,奇怪道:“婆婆,你没有家人么,还是……”见到桌上的青年男子衣裳,恍然大悟,不忍再问,摇头轻叹。
老妪似乎想到极为悲惨之事,面容扭曲,泪水在饱经风霜的脸上簌簌而落,令人动容。
“两位,老身不敢强人所难,此地也非久留之处,万一害了你们……唉,还是凑活住上一晚,离开吧。”
老妪见两人年纪轻轻,似乎想到青年儿子昔日的音容笑貌,终究不愿将其二人卷入此灾殃之中,是以强忍悲痛,说出此语。
柳下河摆了摆手,正要说些励志的话来安慰老妪,忽然听得一阵怪异离奇的笛声传来,老妪脸色一变,急忙吹灭油灯,踅着脚步跑到窗台边,将竹帘拉了下来,瞬间,屋中无光,一片漆黑。
“捂住耳朵,不要听这鬼声。”老妪似乎早有准备,掏出两块布团,遮掩住耳孔,想来经历了无数次这样的场面。
笛声本应该清冽悠扬,而这传来的笛声,却是低昂沉闷,令人听之心中烦闷不已,直欲作呕。
宋青青喊道:“此音有异,运丹元气息,荡开笛声。”
柳下河点点头,鼓动元气,震荡耳膜,心中豁然开朗,嘴上长长舒了一口气。
两人迅速飞出房门,又急忙掩上,听着笛音缓缓从东面传来,柳下河正要追去,却看到村道上黑压压一片,月光倒映着长长的影子,此起彼伏。
一群行动迟缓,衣衫褴褛之人,蜷屈着手脚,眼白无神,面容瘦削狰狞,正缓缓向两人踅了过来。
宋青青心中一凛,长剑正要出鞘,被柳下河压下,他细细看着这些人,道:“青青,别伤这些人,你看他们手脚皲裂结茧,明显是长年渔猎所致,应该就是婆婆说的石头村中患病之人。”
宋青青见人群如潮水般乌泱泱一片,不禁拉着柳下河的手,往后退去,着急道:“那如何是好,躲开他们?这些人已经失了神智,如果冲出石头村,恐怕要伤及无辜。”
按照老妪所说,一旦被抓咬出血,必然因伤口感染而堕为行尸走肉,柳下河尚且不知修仙之人能否抵抗,为防万一,只好拉着宋青青跳上屋顶。
“青青,不要慌,婆婆似乎早有戒备,看来这些人经常出没此处,里面恐怕有婆婆的儿子,她孤苦伶仃,村里有家人的都走了,只有她还期盼着儿子归来那一天,真是令人哀婉。”
想着老妪缝补着那件青年人的麻布衣裳,让人不觉泪目。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她的儿子是否还能想起,人间尚有疼惜的母亲,执着的等待着。
狰狞的人群正要经过老妪所在的石屋,一阵箫声由远及近,如滚滚波浪,一浪高过一浪,逐渐将诡异的笛声压了过去,那人群似乎失去了指引,在原地停滞下来。
笛声顿了一下,转而大盛,音色凄厉狂躁;箫声呼啸昂扬,如同清风徐来;两股音浪犹如有形之物,在空中缠斗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