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变故打破了小镇的宁静,旅馆中的人及附近店铺居民,纷纷走上街头,看着满地的狼藉。
小镇不同于都会府城,官差们恐怕还在睡梦之中。人们便站在一旁,指指点点,但没人敢上前去察看那树下悄无声息的柳下河。
毕竟在大炎国,扶一个不知死活的少年,和扶一个被马车撞到的老年人,两件事都同样具有危险性。若是被人讹上,稍有不慎,就有倾家荡产之危。
同样在大炎国,也不缺爱看热闹的吃瓜群众,他们在街道集合,三三两两,互相交流消息,探讨着社会心理学。
“我看到了,这少年被人狠狠的揍了,那叫一个惨啊,我就住在楼上,那叫一个凄凉啊——腥风血雨啊。”
“客栈马厩里的马全都没了,必然是偷马贼趁着月色,偷偷摸摸,被这位少年发现,奸计败露这才痛下杀手啊。”
“这么说来,少年孤身一人,也是有胆有谋啊……”
“其实碰到这种事,应该躲开,寡不敌众嘛。他应该大喊大叫,通知邻里左右,不该逞英雄的……”
“凶多吉少啊,我看这小伙子没救了,你看看,血都流了一地……这死得姿势,有点狼狈啊……”
“诶——老李,你也在这啊,好巧啊……”
“走走走,上我那喝两杯……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啊。”
人群熙熙攘攘,在暗夜之中,竟似早晨的集市般嘈杂。
“咳咳——”地上的少年似乎发出了声响。
众人被吓了一跳,也不知道谁喊了声:“快来看啊——快来看啊,他醒过来啦。”
瞬间人群乌泱泱围在柳下河身旁,柳下河摸着快散架的胸口,呕出一口鲜血,好不容易翻了翻身子,被胖瘦长短皆不一的脑壳群吓了一跳。
“神经病……”柳下河嘟囔道,“都给小爷起开,想憋死我么。”
人群这才依依不舍的散开,柳下河拖着沉重的身体,站了起来,看着天空一片广阔,正是黎明前的黑暗。
他摸了摸胸口,原来是那片从小戴在身前的护心镜,替他挡住了沐老仙致命一击,镜片因重击而碎裂。
饶是如此,他也感觉肋骨似乎断了几根,又不知道沐老仙会不会卷土重来,只好拖着脚步,慢慢往前走去。
人群还在关注着少年艰难的身躯,柳下河回头望了望,只见客栈下有人叫道:“前排出售烧饼、瓜果、白开水、各色饮料啰。”
柳下河一口气没喘上来,“噗嗤嗤”又吐了些淤血出来,胸口倒是感觉好受了些许。
“哇,又喷血了,喷了好多血啊。”
“少年郎还是稳健啊,喷这么多血还往前走,果然是血气方刚啊……”
柳下河无奈的摇了摇头,懒得听那些路人聒噪,顺着街巷,迷迷糊糊的独行着,倔强的背影,在微弱的月光下拉长。
他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东方发白,镇内外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小摊贩们在街道两侧叫卖着。
柳下河又走了一段时间,似乎已经到了早饭时分,四处飘来饭香。此时他已经走出镇中心,来到了郊外。
从昨晚到现在,柳下河滴水未进,又加上身体的伤势与疲惫,肚子里咕咕叫了起来。看着周围香气四溢的菜肉包、小笼包、酥脆的春卷、油条、豆浆等琳琅满目的早餐铺,不自觉咽着口水。
柳下河摸了摸怀中、袖口,根本没带一分钱,他惨然一笑,自嘲自己平时在老仙身边时,为何不昧着良心多骗些钱来,也不至于目下这么穷困潦倒。
他左摇右晃的往前走去,看到不远处有条河流,一些人正在沿岸好整以暇的垂钓。
柳下河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似乎还有些血腥味,当下慌不择路,走到河边上。看着有些许清澈的喝水,有些高兴得俯身,屈起手掌去舀水。
谁知因过于疲惫与疼痛,脚下的泥土一松,柳下河身体滑落,“哗啦”一下直直栽入奔流的大河中。
河水漫过头顶,柳下河本是泅水之高手,无奈胸口被沐老仙用拂尘扫中,浑身无力,加之体力不支,“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水,身子便沉了下去,双手兀自挣扎着。
“难道……我这就要死了……”河水灌入口鼻,柳下河已经无法呼吸,只觉得神志越来越模糊,脑海中浮现出柳老头,红衣少女林洛,奸邪的沐老仙,追仙楼……
“阿二,阿三——你们看水里是不是有人……快下去救人。”
“是!总管——”扑通扑通两声,有人入水。
柳下河只觉被人拉了起来,又有人背起自己,过了许久好像被人安置在床上,有人立在身前。
“大总管,我行医这么多年,这种脉象却是第一次见到——时而微弱欲息,每到存亡之时,又有一股气息重新振作,让脉象彭勃而起,怪哉怪哉……”
“我看他的穿着打扮,并非乡下小民,伤的挺重,莫不是遇到什么谋财害命之事……”
“回禀大总管——他断了三根肋骨,身上淤青更是不计其数,应该是被人打的,伤势的确有些重……”
“救人一命,功德无量,就烦劳你多多操心了,一应费用,算在柳某头上……”
柳下河迷迷糊糊中,听到各种对答声,半梦半醒间,也不知道过了多少个时日。总管、大夫、还有照顾他起居喝药的人,在模糊的眼睑下来来回回。
“对了,我何不运起丹元之气,疗养伤势。”
某日柳下河突然想到此处,暗骂自己糊涂,白白在床上躺了这么多天。于是屏息内视,久违的丹元缓缓旋转,初时似乎蒙上一抹灰尘,随着真气运转,金光慢慢浮现。
丹元上的金光由微及重,冲向四肢百骸,柳下河让丹元之真气,顺着周身循环不休,运转了数个周天。
随后将真气调转,向着胸前伤势最重的地方冲去,三根断掉的肋骨已被大夫接回。金光便缠绕骨头衔接之处,将细微的伤口弥缝。
在之后的几天中,柳下河每日都要运起丹元,自我疗伤。金光在不断运用下,越来越盛,丹元亦逐步膨胀。
终于,在某个时刻,睡梦中的柳下河长喝一声,浑身充斥着盈满的真气,双掌往床下一拍,整个人直接站了起来,吐出一口浊气,真气境似乎已达上品。
柳下河睁开眼睛,往周围一扫,只见简陋的房屋内,放置着几张床,墙壁上挂着些衣服、杂物,似乎是个多人共同居住的卧室。
他的身上不知何时换了身衣裳,只见前心后背都绣了一个字“宋”,似乎是某个大户人家雇佣家丁的统一服装。
木门“咿呀”一声开启,一个青年走了进来,看到精神矍铄的柳下河,脸上惊喜道:“你醒了——等等,我去叫总管过来,你伤刚好,切莫着急,免得磕着碰着造成二次伤害。”
说着,早奔了出去,过了片刻,只见那位被称作总管的中年人,带着一位大夫模样的老者,走了进来。
总管点头道:“醒了啊——不着急,让大夫再看看。”
老者狐疑的坐下,按照他的估计,伤筋动骨一百天,更何况柳下河除了断骨,身上还有无数内外伤,怎么恢复的如此之快,当下将手搭在柳下河的脉上。
“奇怪啊奇怪——这这简直闻所未闻啊,”说着脸上带着不可思议的神情,说道:“这伤势不光完全好了,更令人惊奇的是,短短几日之内,这少年的脉象更加生机勃勃,健康——太健康了,太奇怪了。”
因这奇怪的脉象,老者摇头晃脑,似乎仍是心有未然,当下说道:“这也不用开什么药了,这脉象纯属已经精力过盛,奇闻啊——少年啊,有空来我医馆里坐坐,我要是研究透了,以你的情况做篇论文——准能轰动大炎国医学界。”
老者说完便起身,向总管拱了拱手,身后的青年带着他径直退了出去。
柳下河纳头便拜:“多谢总管救命之恩,”他刚想说些回报的话,可是目下自己身无分文。
柳下河沉吟道:“小子永生难忘,不知如何能答谢……”
总管摆了摆手,说道:“此乃我自愿之事,何谈回报啊。我看你之前的穿着打扮,非乡下农家,你是遇到什么仇家寻仇攻击,这才伤势重重,又跌落水中?”
柳下河心里想道:是了,之前身上一应穿着都是沐老仙置办,皆是各大店铺最上等货色,总管因此误以为我是什么富贵人家,这沐老仙之事千头万绪,只好打个马虎眼了。
“小子姓名唤作柳下河,是咱们大炎国赵家村人,那日晚间正在外乘凉,却不知哪来的山贼土匪将我绑走。一路上肆意毒打,小子好不容易逃了出来,那日头晕眼花口又渴,正要捞河中水解渴,一个不小心便栽了下去……”
柳总管笑道:“你也姓柳,这么说来咱们也是本家,有缘啊。你现在身处的这处宅院,是大炎国兵部尚书宋大人家乡天名府宅邸,我便是这里的总管,平日里宅中并不太紧要的事务,都由我来安排管辖。”
柳下河听完,倒是没想到自己竟流落在大炎国尚书之宅院,又听到柳总管乃自己本家,便拜道:“柳叔叔。”
柳总管微微点了点头,说道:“赵家村,却不知是大炎哪个府下的村庄。”
柳下河挠了挠头,尴尬道:“不瞒总管,小子从懂事起不曾离开故乡,平日里也不注意,确实不知道是哪个府城,”他想到沐老仙带着自己,从天中府一路北上,此刻应该是天名府境内,“我家应该是在东南方向,天中府往下……”
柳总管沉吟半晌,想了想,答道:“那应该是天南府地界了,这样吧,你先在这里住上几日,我派人去打听一下大炎南方有几处赵家村所在。等知道了确切位置,你再做打算吧。”
柳下河心中不胜感激之至,柳总管的出现,让他觉得这世界上还是有很多好人,这些人愿意在有余力之时,对无辜受难之人施以援手。
“柳叔叔,那又要叨扰几天了,小子真是感激涕零。”说着柳下河朝柳总管又拜了下去,比起之前的遭遇,此次真是发自内心的感谢。
柳总管欣慰的点了点头,将他扶了起来,说道:“这里的偏院你可以随便走走,不过宋府乃一品大员私宅,其它地方不可随意出入。我会吩咐阿二、阿三——刚刚那个青年就是阿三了,是他们两个把你从河中救起来的,我到时和他们说下,带你四处走走。”
柳总管说完,便起身走了出去。柳下河百无聊赖,在床上发了会呆,伸了伸懒腰,跳下床,慢慢走了出去。
推开木门,炽热的阳光照耀而下,多日不见天光的柳下河眯着眼睛,好一会才适应的睁开眼,望向四周。
只见围墙高耸,别院深深,渐次升高的大宅院,檐牙交错,富丽堂皇,举目望去,恢弘气派——一品大员之宅,果非凡品。
柳下河张大眼睛,深吸一口气,带着好奇心在院落中穿行,听了柳总管的告诫,倒也小心翼翼,不往中轴线上的正院走。
七拐八弯,穿过几道门,只见院内摆满十八般武器,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都置于两旁的木架上,院落正中的房上挂着牌匾——演武厅。
柳下河眼光一扫,看到两个有些眼熟的身影,一个是之前房间中的青年阿三,还有一个应该是阿二,毕竟连日来是他们在床前,端药送饭,用心照顾,是以模糊中有个印象。
两个青年显然也十分开心,自己亲手从鬼门关中救下的人,两人过去拍了拍柳下河肩膀,说道:“可以啊——恢复的这么快,好啊。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你倒厉害都能四下走动了。”
柳下河对着两人,俯首拜道:“多谢两位大哥,对小弟恩同再造!”
阿二、阿三本来还满脸堆笑,突然间收敛表情,无比惶恐的跪倒在地,柳下河疑惑不解,这难道是什么奇怪的礼节?
只听得背后传来一个银铃般的少女声音响起:“你是何人啊,见到本大小姐为何不跪?”
阿二、阿三小心翼翼的扯着柳下河的裤脚,柳下河不知所以,微微转身。
只见远处站着一妙龄紫衣少女,肤若凝脂,面如寒霜,此刻正望着他,一脸不屑的表情。
“我——为什么要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