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荀一愣,心中暗道:“老爹还真真是惠目如炬啊!”当下也只得点头应道:“确实是遇了件事儿。”于是便把在酒楼里发生的事情向父亲讲诉了一遍,但碧鸡山之约却是隐去不提。
慕北亭听完,眉头愈发皱起,问道:“那沐家公子的伤势如何?”
慕荀道:“我在出手之时扣下了些许力道,只是将他打得昏厥过去,不碍事的。”
慕北亭心中稍安,旋即又责备慕荀道:“那李掌柜的话极是在理,你如此行径,又与草莽愚夫有何两样?”
慕荀一听这话,心里顿时不乐意,当下挺直了腰板,反问道:“你往日里可都是教导我,为人应当刚正不阿,锄强扶弱,为何我今日行了正义之举,却反要被你责骂?”
慕北亭一时语塞,心中暗自忧虑道:“这傻孩子秉性纯良正直,遇事就只顾求直求理,于圆润、迂回之法则全然不通。唉,似他这般性子,若是日后独立于世,只怕是要吃大亏啊!”想到此处,便欲说些什么,可转念又想:“唉,也只怪我往日里给他灌输了太多的侠义之道,才令他养成了今日的性子…”
慕荀满脸忿忿之色,一屁股坐到了徐澈身旁的空椅上,又道:“何况我是在践行阳明先生所提的‘知行合一’之谕。阳明先生是震铄古今的大圣人,我照着阳明先生的教诲去做,自然错不了!”
慕北亭向来不善口舌之辩,此刻见慕荀说得头头是道,一时竟无言可对。
这时,一旁的徐澈却皱起了眉头,问道:“这样的理解,是慕…慕少爷自己悟到的呢,还是从那位张先生处听来的?”他本欲直呼慕荀的名字,可转念想了想,还是加上了“少爷”两字。
慕荀道:“自然是张先生亲口所授。”
闻言,徐澈大感失望,当下嗫嚅道:“唉,看来那位张先生也未达究竟,如此诠释‘知行合一’四字真谛,也未免太过肤浅…”
慕荀耳尖,徐澈的这番话被他尽数听了去,他当即横眉一挑,不满道:“哦?那依你的高见,这四字又该当作何解释?”
徐澈看了慕荀一眼,不由陷入了沉思中,竟丝毫觉察不出慕荀言词中的轻蔑之意,过了良久后才兀自喃喃说道:“‘非知之艰,行之惟艰’,做到心所知,鉴于行,这并没有错,可阳明先生还说过‘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所以我觉得知与行的关系应该是一个不断转换的过程,即先行而得知,后知而鉴行,再行再得知,得知复鉴行…”
慕荀听得一头雾水,不禁打断道:“你这话似是而非,实在叫人费解,你再说得清楚简单些。”
徐澈仍处于自我思考之中,是以对于慕荀的询问,过了许久后才答道:“唔…心学之妙向来是见仁见智,能体悟出何种精髓全凭个人悟性,我所悟到的…还很凌乱,更不知正确与否,就连我自己也不太能说清其中感受…”
慕荀冷哼一声,脱口说出“故弄玄虚”四个字。
然而徐澈的这番见解却令一旁的慕北亭大感吃惊,他盛赞道:“徐小哥好见地,莫非你也是‘心学’门人?”
徐澈回过神来,连忙摇头道:“只因家父收藏有阳明先生的几部著作,我也时常翻阅,是以习得一些,但要说是‘王学门人’,那也是万万不及的。”
慕荀又不屑地哼了一声,可再要说话时,却听门口处传来了王大娘的大嗓门:“少爷,茶来啦!”
王大娘刚进了门来,迎面便见慕荀正一脸愤懑之色,只道他是被父亲训责了,当下急忙向慕北亭求情道:“老爷,小少爷正值贪玩好动的年纪,性子野些也是在所难免嘛。好在眼下他平安回来了,您就消消气,饶过他这一回罢。”说话间已把手中托盘放到了茶几上。
慕北亭苦笑摇头,无奈道:“这臭小子都被你们给惯坏啦!他但凡犯了错,还不等我出手惩治,你们就一拥而上来求情,只惯得他是越来越肆无忌惮了。”
慕荀抬起茶杯轻呷一口,露出惬意表情,嬉笑道:“要是家里的婶婶伯伯们都像您一样,那我可就惨咯!”
慕北亭看着眼前肆无忌惮的儿子,一时无计可施,也惟有再度苦笑摇头。其实在慕荀离家出走的头几日里,他极是愤怒,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又渐渐变成了担心,虽然心里还是在暗下决心,只等到把慕荀寻回来时,定要狠狠给慕荀一顿鞭子才算解气,然而在暗地里,对儿子的思念与忧心却已然占据了上风,此刻的他早已狠不起心肠去惩戒慕荀,况且慕荀这几日里是到书院里听书学习,就更是不好出手责罚,于是温言劝道:“为父并非不许你出门,可你要去往何处,也需得向我先知会一声,也免得我心忧挂怀啊。”
慕荀感受到了父亲的深深慈爱,当即站起身来,郑重说道:“爹,我往后再也不会擅自离家出走了…”
虽然这样的话慕荀已经说过许多次,但一见他这副信誓旦旦的模样,慕北亭也就再次相信了他,当下微笑点头,摆手示意他坐下。
正要说些别的话时,门外突然传来了一声惊呼,旋即便见一个家仆一跃进门,直冲慕北亭而来,慌张道:“老爷,不好了!门口来了好多官兵,说是要捉拿少爷去官府!”
慕北亭吃了一惊,问道:“官兵?可有说所为何事?”
那家仆道:“说是少爷打了人,眼下要拿少爷去衙门里问罪。”
慕荀猛一拍大腿,叫道:“肯定是那沐家公子哥来寻仇了!咦?可我并未说过家里的地址啊,他是如何寻到这里的?”
徐澈接话道:“你先前自报过家门,那沐家公子又是官家子弟,所以想要寻到你并非是什么难事。”
慕荀忿忿道:“这群人好不要脸,不是约好了三日之后到碧鸡山脚下…”说到此处,戛然而止,心里已在暗叫大意。
果然,慕北亭见他话有隐瞒,当即喝问道:“你和别人定下了什么约?为何要瞒我?”
慕荀吐了吐舌头,只好老实交代道:“那沐公子的身旁有个习武汉子,他要为主子报仇,便约了我三日后到碧鸡山脚下的桃花林去比试拳脚。”
慕北亭寒声问道:“若是今日对方不找上门来,你是不是就不打算把此事告诉我了?”
慕荀见父亲眼神凌厉,心中更是发虚,当即低下头去,默不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