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黄昏,她等的人总算是到了。
叶恒仍旧是最初那身战甲,昏黄的夕阳染着他身上肆意的鲜血。也不知他究竟杀了几何人,竟将银白透亮的盔甲生生污成了暗红色。
他骑跨在高头战马上,所有的人都在为他欢呼呐喊。一柄长矛在他手上虎虎生威,衬得他仿佛远古战神,踏破虚空走来。
这就是万千百姓的骄傲呐!
柳云云双眼迷蒙地看着叶恒,这是她从少女伊始,便真心挚爱的人。
她想冲过去,拥抱住他,感受他真实的温暖。只是这个念头,刚在她脑海中打个转,她就硬生生地止住了念头。
她算什么呢?
此时此刻,该有同样的热血男儿陪他豪迈庆祝,待回了京中,凯旋归来的将军也该有闺中千金陪同。
而她,一阶九流之末的戏子,又凭什么奔过去呢?
时至如今,他们身份的鸿沟越发大了。柳云云扬起头来,将泪水生生逼了回去。
这是他胜利的大好日子,她怎么能哭呢。
叶恒从来不曾想到过,胜仗归来,他第一个注意的竟是柳云云,而他最想为之分享这片喜悦的,也是柳云云。
他强压住心中的喜悦,正要驱马前往,却见柳云云似乎是笑了一笑,转身进了营帐。
叶恒顿时一怔,莫不是他会错了意,柳云云并不是等自己?
他的脸色瞬息沉了沉,不知是怒火还是失落冲上他的心头。
他拉着缰绳,竟然有种无所适从的感觉。好在有个副将爱热闹,不顾自己受伤的左臂,从营帐里奔出来,拥着叶恒往里走,叶恒也就顺势进了帐,压下心中一许异样。
打了大胜仗,染血的将士们自然是要好好庆祝一场 ,以褪去战争带来的抑郁和杀气,叶恒也不拘着,宣布众人今夜可以尽情放纵狂欢,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大伙自然是欣喜至极,特意驱快马前往最近的边城,买来最好的酒肉,无所顾忌地吃吃喝喝,围着篝火大声地谈天论地聊女人,以掩藏内心对于逝者的悲愤和沙场幸存的劫后余生之情。
叶恒和几个副将却是依旧没有放松,他之所以回来晚,也是因为要押着大批的战俘和粮草,如今仍旧要好好安排下去,免得突生不测。
一切忙完,已经是前半夜,他垂手立于星空之下,朗然看着一片欢声笑语,眼中也藏着几许肆意 。
柳云云身为医者,明知道伤者不能喝酒,却也阻拦不得,和着众人吃了几块肉,推了几波酒后,她假借要去恭房,自顾自地走到了一旁清冷的地界,仰头看夜空中璀璨的星河。
梁辰不胜酒力 ,握着酒杯也躲出来,他陪着看那放肆生长的星芒,忍不住侧过头去身旁的女子:“云云,你不欢喜?”
柳云云微微垂了垂眼睫,神色莫名地看着他:“有什么好欢喜的。”
她又重新看回夜空去,声音仿佛染上了这夜色间的苍凉:“大凡战争,总要死伤无数。你看那营后山般的死尸,还觉得这算是胜利吗?”
梁辰一时竟然不知说什么好,看着柳云云,隐约竟失了神。
待得欢响结束,已经是后半夜。
柳云云睡得早,尿意扰醒时,帐外已然是灯火阑珊,唯有守夜的士兵一排排地巡逻着,偶尔能看到伤者无意识的呻吟。
她理好衣服,出门出恭。只是刚一回帐中,就被一个温热的手掌堵住了嘴巴。
“唔唔!”柳云云顿时拼命挣扎起来。
耳边却是传来一阵潮湿温暖的呵气和男子熟悉的声音:“别闹,是我。”
竟然是叶恒。
柳云云神色莫名,却到底安静下来。
叶恒见她不再挣扎,这才放开了手,顺手将帐帘带上。
两人站在寂静的帐篷中,昏暗的烛光叫他们看不清彼此的容颜,只有两人的眼眸,仿佛在夜色中牢牢锁定,焦灼不舍,难以分开。
还是叶恒率先打开了沉默:“你分明在等我,为何要离开?”
柳云云清冷的眸子划过一抹苦涩,夜色不明 ,她却犹自绽放出一朵醉人的媚笑:“将军怕是误会了,我不过是闷着了出去透透气,怎会是特意等将军。”
叶恒顿时涌出一股气急败坏的火来,他张开双臂,强行抱住女子娇软的身体,却也陡然心内一软,轻轻浅浅地在她耳旁呵着气:“柳云云,你知否,今日我便想这般抱着你了。”
感受着拥住自己的温暖,柳云云的睫毛微微颤动了几下,没有挣扎,如鸦眉目中却挂着决然。
她的声音轻得仿佛是夜色中的叹息:“叶将军,一仗功成,你便是我朝的功臣,荣华富贵、千金名贵自然等着你,而我仍旧是戏楼中的一名戏子。”
柳云云虚应着叶恒的拥抱,却将下巴倚在叶恒的肩上,好似在汲取最后的温暖:“从前便是门户相差,从此更是天地沟壑,难以逾越,你又何苦予我希望。”
叶恒被这忧伤感染,死死地拥抱着她,恨不得将之揉进骨血里,他却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曾经一度是他欺她辱她,任着全城人轻待他,如今他悔了恨了,又如何挽回。
“叶恒,曾经我不敢说,我们真的有过纠葛,仿佛一直都是我单方面的牵连着你。如今,也允我骄傲一回,我们,断了吧。”
柳云云死死拽着指尖能碰到的一切,荷包上的珍珠被她扯了下来,摔滚在地上,仿佛她的泪珠。
也仿佛她曾被肆意践踏却依旧不悔的心。
不,她怎么能说断了!
是她招惹了自己,她生生要闯入自己的生命中,如今他愿与她共平生,凭什么又是她又放弃。
叶恒狠狠地盯着柳云云,不知不觉红了眼,死死从牙间挤出几个字:“不可能!”
他一把将柳云云推倒在地上,欺了上前:“你是我的女人,你还想往哪里跑!”
柳云云感觉自己的脊背狠狠撞在了地上,她拼命推搡着叶恒,却换来他越发的粗暴和不容抗拒。
她低低尖叫着,仿佛是要发泄心中的苦闷:“叶恒,你又要做什么?!”